暮色渐渐低沉了下来,寒风凌冽之间隐约可听风雪簌簌之音,很快周遭就传来了惊呼之声。
  “下雪了,快看。”
  雪雁拿起火钳添了一块银炭进去,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听着声音连忙将钳子放在火盆旁,推开窗去瞧,一不小心吃了口冷风,忙不迭的将窗子开小了点,露出眼睛仔细瞧着,感受到飞雪落在脸颊的凉意。
  “姑娘,外面落雪了。”回身对着在书案前抄写佛经的黛玉说道。
  黛玉一听,放下手中的笔,来回揉搓着双手,哈了一口气,走到火盆前伸开双手暖了暖,坐在凳子上说:“难怪这天儿越来越冷。”
  春心在一旁瞧着,将手里的针在头皮上划拉了两下,别在花撑子上的绣样里,起身到一旁的箱子里翻出一瓶茉莉香膏,挖了一小勺在手背上,走到黛玉身前蹲下身,仔细给柔敷着,瞧着黛玉说道:“苦了姑娘了,这些日子一直在船上,河上湿气重,原就比陆地上冷不少,等下了船了就好了。”
  对着雪雁说道:“去将姑娘的斗篷取来,屋子小这炭盆子也不敢点多了。”
  吱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顾有枝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雪雁给黛玉披上斗篷,见顾妈妈进屋,快步上前接过食盒,感觉有些重量,在手里颠了颠,疑惑的问道:“顾妈妈这是拿了什么好东西过来?”
  顾有枝转身合上门,散了散身上的冷气,走了过去,接过雪雁手里的食盒,笑着点了点这丫头的额头,对着黛玉说道:“这不是外面下了雪,冷得慌,就想着也不拘着他们了,下面的几个婆子爷们儿窝在厨房里,用炭盆子烤了点肉,整了点锅子吃。”
  走到小桌前,打开食盒,瞬间里面烤肉的香气扑鼻而来,雪雁着沉不住气的丫头,凑上前来,看着里面的东西,转身抬了几个矮凳放在火盆前,顾有枝将盘子和小锅子拿了出来,一一放在小桌上,跟着春心一块抬到黛玉身前。
  “想着下面人多,怕惹得姑娘心烦,就捡了几样给姑娘送来,吃着暖和暖和身子。”
  黛玉想着也是,点了点头,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冻出个好歹来:“妈妈有心了,也是辛苦他们奔波一场,眼看着天越来越冷,该用的该花的,可别省着。”
  “晓得呢,王嬷嬷和墨方在安排呢,妥帖的很。”
  顾有枝拿了个铁架子支在炭盆上,将小锅子放在上面,掀开盖子,浓郁的鲜味儿弥漫了出来,用勺子轻轻搅拌了一下,拿了个小碗,盛出一碗鱼汤放在桌上晾,抬头对着黛玉说道:“姑娘待会儿可得多喝两碗,今早船上的伙计钓的鲜鱼,点酒熬了一下午呢。”
  “闻着就香。”雪雁也不怕烫,等顾妈妈盛好了,自己就舀了一碗喝起来,捧着碗一脸满足的看着姑娘,回味的说:“好好喝,姑娘赶紧趁热喝,里面还有姜丝,喝了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黛玉瞧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瞅着她那不争气的样子,嗔怪道:“好你个小蹄子,瞧瞧你这样儿,一碗汤就收买了你,平日里你家姑娘还亏待了你不成?”
  春心夹了一块烤肉放在黛玉碗里,应和的说道:“姑娘可别理她,别说一碗汤了,一颗糖果子她都得跟人走了。”
  “好啊,姑娘编排我就算了,春心姐姐连你也编排我。”说着就要去跟春心斗法。
  顾有枝在一旁瞧着,见黛玉这些日子心情逐渐好了起来,气色也不错了,心里也宽慰了不少,给雪雁递了个眼色,便说道:“好了好了,闹吧你,再不吃啊,好东西都被吃完了。”
  见鱼汤晾的差不多,端给黛玉:“姑娘仔细点喝,还有点烫。”
  “嗯,这牛肉烤的正正好,嫩的很,姑娘多吃几块。”雪雁吃着,夹了一筷子给姑娘。
  顾有枝吃的也很是满足,对着春心说:“冬日里啊,还是得锅子和烤肉吃的舒心,可还够?下头还有呢。”
  “嗯,够了,夜里不敢多吃,吃了暖和一下就好了。”春心放下碗筷,坐到一旁继续绣了起来。
  雪雁在一旁瞧着,跟姑娘对视一眼,见姑娘朝春心那方瞟了一眼,便站起身走到春心跟前,夺了她手里的筐,拉着春心的手晃了晃:“好春心啊,你可别绣了,都把我给比下去了,还让我怎么在姑娘跟前儿待啊,再说,天也晚了,可别伤了眼睛,快来,跟着我们聊聊天。”
  说着就把春心拉着坐在姑娘身边烤火,春心被说的脸红不已,坐在姑娘身旁说:“这不是在船上没什么事儿吗,打发时间罢了。”
  黛玉凝眸想了想,对着顾妈妈说道:“说到这儿才想起,可是快到通州了?”
  顾有枝将碗筷放下,喝了杯清茶除味,闻言点了点头,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说道:“是呢,刚刚上来船老大说道再过两日就到了,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可算是赶在年前到了。”
  “这就到了呀?”雪雁捧着碗,咬唇看向窗外,低声说道:“也不知道那荣国府的人好不好相处,会不会像堂前的官老爷一样?”
  说完就垂头抿着碗里的鱼汤,丧气的很,一副对未知的可怕,突然想到姑娘还在身旁,吓得她连忙抬头,就见顾妈妈在对面皱眉无声的看着她,顿时冷汗直冒,放下碗,磕磕绊绊的说:“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姑娘的外祖家肯定是好的,我这不是第一次进京城嘛,以前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咱们家老爷了,这国公府...”
  “死丫头,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老爷不好吗?”顾有枝听着,气死了,狠狠戳了一下这口无遮拦的丫头,坏气氛的东西。
  雪雁一听连忙反驳:“老爷当然好了,人和气的紧,又不打骂下人,要是在扬州,临近年关了,这会子府里指不定多热闹呢。”
  到底还是个孩子,犯了错害怕的很,说着说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掉,一下子扑倒黛玉怀里,哭哭啼啼的说道:“对不起啊姑娘。”
  黛玉搂着雪雁轻轻安慰着,摇了摇头,一双眼眸通红,仰头倔强的不让自己掉眼泪,她又如何不知身边人的心思,不过是想让她舒心罢了。
  “好了好了,无妨的,妈妈也不要怪她了。”
  顾有枝瞧着,心情也颇为沉重,抬手拂了拂雪雁的头发,无声的安慰,看了看春心,对着黛玉说道:“岂止是雪雁,哪怕是王嬷嬷跟我,不都是这种心情嘛,那诺大的国公府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当下能做的,就是谨言慎行,但是姑娘不一样,姑娘是主子。”
  顾有枝看着黛玉坚定的说道:“哪怕那是姑娘的外祖家,姑娘也是堂堂正正的主子,你的母亲是国公府的嫡女,该有的气魄一点儿也不能少了,可不能让随随便便什么人就给压着了,姑娘自小就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在那荣国府里,难道还有处理不了的疑难杂症不成?也就是那一大家子的人比府里多,只要平日里恭敬长辈,友爱兄弟姊妹,还能被人说了错处不成?”
  寒冬腊月,江面已经隐隐铺上细碎的薄冰。
  “靠岸咯!”
  一听到靠岸的声音顾有枝跟王嬷嬷就忙碌了起来,跑上跑下的招呼。
  跑到甲板上,看着清单物资的点酒,急匆匆的拉着点酒说道:“可还记得我昨日说的话?让那些婆子爷们儿好好跟着货物,可别耳根子软,手里跟漏了风似得,是个人都能匡住,给我按好货物,没有我和王嬷嬷点头,不准随随便便跟人交接,知道了不?”
  “晓得了顾妈妈,出不了错的。”
  一想到要到了,顾有枝这心跟热过上的蚂蚁似的,啪的一手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摸出怀里用手帕包裹的东西,气急败坏的说道:“哎哟喂,我这脑子。”
  说完快步跑到二楼,到了黛玉屋子里,见一切都准备好,急匆匆的走近,将帕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镯子,小心的黛玉带上。
  黛玉抬起手腕瞧了瞧,看向顾妈妈:“这不是母亲的镯子吗?”
  “是了,我听老嬷嬷说起过,这是当年太太远嫁姑苏,老祖宗在送太太出门时,亲手戴在太太手里的。”
  黛玉一听,垂眸用手摩擦着手里的镯子,默默点了点头。
  感受到船体轻微晃动了一下,雪雁从窗子探头,顶着寒风四处张望,就见已经靠了岸,岸边停满了轿子和马车,伙计们已经开始搭板子了。
  远远地就瞧着前方那艘船已经开始下客卸货了,琏二爷和林管事已经下了船,正在跟岸上管事模样的人攀谈着。
  不一会儿就瞧着几个老妈妈带着人上了船,雪雁连忙将头撤回房间,对着姑娘回道:“姑娘,老妈妈们上船了。”
  黛玉闻言,紧张的捏着身前的斗篷,感受到手背上的温暖,转头看了过去,就瞧见顾妈妈正微笑的看着她,于是扬起唇角,坚定的点了点头,目光直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