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车窗外属于城市的建筑物逐渐变小直至消失,郊外的野林和荒地一点点取代了原本熟悉的景色,许白鱼微微皱起眉,认了半天没认出来这是哪条路,也没能搞懂这是去哪儿:“我们去哪儿呀?”
  “不是和你说了上山?”言殊随口回道:“郊外南山上有个道观,宗教事务厅备案过的,韩菲之前就在那儿呆着,能比一般花钱就能进的庙好一点。”
  许白鱼神色微妙。
  小白楼的领导还真是什么神奇收集物都有呢。
  “许白鱼,你这个情况很特殊,老李头应该和你提醒过了吧?”
  “嗯?如果你是说吸铁石设定的话,说了。”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言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严肃,难得收敛了先前那副轻浮又有些过分放松的姿态,沉声提醒道:“现在没人知道你这块吸铁石有效面积和影响范围有多大,目前来看问题不大,你身边也有包括我在内的人盯着你——但是后续范围会不会进一步扩大,会不会出现什么不可控的特殊意外,这些都不好说的。”
  所以这也是局里对她的态度微妙又含糊的原因,要说她带来的全是坏事吧,人家目前带来的影响都是肉眼可见的好处,没人舍得一棍子打死;可若是完全就放任自流,自然也是不行的。
  上级领导的意思自然是保守些最好,最好是时时刻刻放在眼皮子下面,至少足够稳妥;但韩菲之类的意思却是最好不要一直压着,蓄水池还讲究个时不时开闸放水缓解一下内部压力呢,要是一直强制摁着人不动二十四小时紧密盯梢,到时候一不小心引起反效果了,谁来收拾烂摊子?
  总归这块吸铁石现在还是可控状态,而且又乖又小只的可以随便摆弄,万一外部压强过大激发出了什么潜在能力,到时候发现小吸铁石不是小石头而是一整个磁铁矿,那可就有的玩了。
  言殊的另一侧耳朵里挂着蓝牙耳机,李局亲自坐在电话对面和他分析情况,他很看重这个年轻女孩,整体素质很好,抗压能力也强,但这样的孩子很容易出现的问题就是凡事率先考虑自己如何解决,普通小孩能够独立自主自然是好事,但是对于许白鱼来说,她这个级别的心理素质你就得担心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能不能给你搞出来什么幺蛾子了——
  “贴心点!眼神好点!多关照点人家小姑娘!”老李头在对面恨铁不成钢地提醒道,“你也没长得人嫌鬼厌的样啊,怎么就不和你不亲近呢!……你们两个现在上山去了对吧?该要什么要什么,回来给你报销。”
  言殊一边停车一边心说还关照点呢这丫头片子脑子转多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边随口多关照一句话她就能把皮都给我扒下来,许白鱼先一步下了车,左右看了一圈,青山绿水,环境清幽,意外的是个不错的好地方。
  唯独那一眼望过去恍惚间看不到头、就连山顶道观都变得指甲盖大小的山路石阶,令死宅下意识发憷。
  许白鱼面无表情站在山脚下,指着山顶,问道:“要上去?”
  言殊点头,一脸莫名其妙:“当然啊,难不成你觉得在山脚下晃一圈就行了?”
  许白鱼手指转而指向自己:“我吗?”
  言殊意味不明的瞥她一眼:“小姐,现在当吸铁石的是你不是我,如果我一个就能把你包圆了那我二话不说现在就开车把你送回家。”
  “不是,”女孩仰起头,摆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真诚的表情:“言哥,哥,你不要太高看我,你猜我为什么吃饭找外卖工作选居家,就连买楼都挑三楼以下,难道不就是因为我懒吗。”
  “……所以?”
  “做不到啦。”她说,“我这种花里胡哨的菜鸡爬到半路就会死的。”
  “没听说过有人爬山能死,”言殊伸手去拽她胳膊,“你走不动路了我就背你上去,快点走了,韩菲提前帮你打过招呼,现在上去马上拿东西,东西到手再回家还赶得上你吃晚饭。”
  “我不去!我不爬山!我爬不动……恐高!我恐高,我上去就下不来了你撒手……”
  许白鱼像是只随时会被抓进猫包的流浪猫一样挣扎着乱窜,但爬楼都拒绝三楼以上的死宅生得细胳膊细腿,手臂肌肉就算绷紧了也是软的,前·锦衣卫统领·现·人民好警察言殊没怎么费力气就把许白鱼扯上了第一层石阶,女孩眼睛盯着山路两边又深又密的野林子,继续做着垂死挣扎:“我要是一个腿软掉进去可就真的是爬山爬死了……”
  “没关系,”言殊神情冷静语气温柔,手上力度却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相信你的警察叔叔,你掉地缝里我都能给你捞回来。”
  “就不能一开始就没有这个选项吗!”许白鱼怒道:“我不爬山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而且八竿子还没一撇呢,话说鬼屋都能穿越的话凭什么我的满图鉴舰〇不能一起穿啊——”
  言殊开始感觉到头疼,他好像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就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头疼,好在女孩子也不是真的被惯坏到什么都不听的娇蛮脾气,被言殊用了些力气拽上石阶后也就苦着脸继续往上走了,一边走一边呜咽:“上面好高我不想爬呜呜呜呜……”
  言殊轻咳一声,耳朵被她声音折磨得隐隐发烫,口吻还是硬的,手指却忍不住放松了力度,让她自己慢慢往上走:“不要撒娇。”
  有那么一瞬间言殊觉得这条鱼真的难处理,她待人的亲近程度变化简直就像个弹簧,先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还客客气气的喊警察叔叔,扒了马甲以后现在就能挂在他胳膊上哼唧着不要爬山,要说他对现状满意的话倒也不是,但要说不同意维持这种微妙关系的话,他本能也还有点舍不得——
  总归这里面的核心原因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许白鱼相信他吗?
  自然是信的。
  可她信的从来不是他这个人,也不是在他看来那些漫长又真实的日日夜夜,她只是在相信自己认知里本来就存在的那一部分。
  ——名为言殊的这个男人,先是警察,是已经被这个世界认可的人,随后才可以是和许白鱼相关的部分,是她认真喜欢过的、但不应存在于这世界上的某个人。
  ……他自以为的恋人此时对他展露出的全部亲昵和信任,全部基于这个立场之上。
  如果要放弃言殊最初为自己争取来的这个身份,那么他在许白鱼的眼里同样没有任何价值。
  言殊的手指微微颤动,神色却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行不行啊,小姐?”他走在女孩的身侧,看她还没走过三分之一就开始气喘吁吁,脸色白的吓人,言殊就算着急也不敢催了,他俯身伸出手,却没有再去抓她,而是等着她自己把手递过来。
  “你要是缓不过来等会我背你上去吧。”
  女孩抬手搭上对方递出的掌心,长久不运动后一口气爬了半天石阶,骤然出现的低血压带来有些恍惚的眩晕,再度凝神时,她眼中却仿佛漫开一抹极为陌生又妖艳的红。
  ……?
  她看见自己的手,指尖红艳,腕上扣金钏,金丝纹绣祥云纹的红纱广袖,繁复华丽的古式嫁衣,她用力眨眨眼,试着抬起手臂时,似乎当真能感觉到那古式嫁衣冰冷沉重的存在感。
  ……幻觉?
  女孩试着摇摇脑袋,瞬间只觉头颅沉重,颈子酸沉,眼前不知何时落下的珍珠面帘随着她的动作碰撞出清脆声响,身边影影绰绰可瞥见一殷红人影,便如之前想要搀扶她的言殊一般,自那深红大袖中伸出一只骨雕般精致雪白的手掌,伸到了自己的面前。
  ……夫人?
  那声音听起来轻飘飘地,似乎是温柔含笑,满怀深情,细听却并不如何情深义重,像是骷髅架披活人皮,勉强存着一点虚假的温暖活气。
  许白鱼:“……”
  许白鱼:“…………”
  哦草草草草草——!!!
  她一下子就从低血压的眩晕状态里清醒过来,反应过来时身后已经是冷汗涔涔,山间清风一过,又是一阵包裹全身的透骨寒意。
  许白鱼本就是爬山爬的脸色苍白上气不接下气,乍一看起来似乎是没什么区别的样子,言殊却皱皱眉,反手牢牢握住她仿佛失血过多般的冰冷手掌,低声问道:“怎么了?”
  女孩眨眨眼睛,声音有些奇异的嘶哑,但总体来说还是稳的:“……你警官证呢。”
  言殊不假思索,直接拿出来递给她。
  许白鱼迅速把警官证抱在怀里,感觉从人民警察的警徽上找到了一点安心感。
  她一时间也不急着上山了,软着一双腿哆嗦着直接在石阶上坐了下来,反正这边也没人上山参拜不必担心碍事,缓了一小会后,她拿出手机,打开了音乐软件,在同伴诡异的目光注视下播放《强军战歌》。
  在闫老师慷慨激昂的歌声中,许白鱼的脸色稍微缓过了一点血色。
  很好,安全感又有了。
  言殊:“……”
  被山风吹着,许白鱼感觉自己脑子稍微清醒一点,开始啪啪啪打字。
  言殊在她旁边蹲下来,半天没看懂她这一系列神奇操作:“在干嘛?”
  “请假,”许白鱼头也不抬地答:“理论上我周一要上班的,趁着我现在还有空先和我老板说一声。”
  言殊:“。”
  许白鱼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现代社畜的保有技能之一,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和资本主义牛马之间可以无卡顿的流畅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