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对方理直气壮气势汹汹的指责,颜丹红几次想要开口解释,都没插嘴机会,张翠莲的指责中气十足:“颜若是你侄女,你给她介绍对象,为啥不给颜田介绍对象,你这心都偏到天边去了。你是跟你大哥不亲,还是嫌我们家颜田比不上颜若,气死我了,哪有姑姑偏心到这份上的,你今儿得给我个说法。”
  李秋霜在旁边听着,心中窃喜,她还想让小姑子也把颜柳带去给老太太相看呢,带一个去跟带两个去还不都一样,只是不好意思开口,正好大嫂说出她心中所想。
  颜丹红瞪大眼睛盯着张翠莲,只见过求人办事低声下气的,没见过理直气壮的。
  她能进城还不是靠自己努力,当时生产队推荐社员去城里工厂当临时工,是她自己争取到的机会,在城里她努力工作,上文化课学习班,转正,农转非,现在她又调到街道办当干事,大小也是干部身份。她自己努力得到这些,娘家两个哥哥可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她也不是软弱的性子,登时火气就升上来,但她是外嫁的姑奶奶,家里父母都已经去世,要不是找颜若,她都懒得回来,不想跟大嫂吵架,强压着火气耐心地说:“大嫂,人家老太太想要脾气性子好的,我看颜若这孩子合适。”
  颜田很懒,初中毕业后就在家里闲着,也不下地挣公分,也不操持家务,当然也没班可上,就这么闲散了五六年。平时她吃得比别人都好,在农村少有的养得白白胖胖。
  但颜丹红不想说侄女懒,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张翠莲跟吃了呛药似的说:“你是说颜田懒是吧,有当姑姑的这样说话的吗,谁说颜田懒了,我们家颜田是命好,天生就是大小姐、阔太太命,就该嫁到万元户家里享福。”
  她拉过颜田白胖的手,得意的拍着手背,似很满意她的作品,说:“这不比颜若那瘦不拉几的强多了。”
  颜丹红打量颜田,白胖倒是惹人喜爱,可五官长得实在太过随意,她心里默默吐槽真是母不嫌儿丑,见和谐气氛实在维持不住,索性敞开了说:“你家颜田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是吧,怎么去别人家里带小孩,再说我听说颜田追后院的二国吧,俩人还钻过玉米秸秆跺,还被村里人捉了个正着,现在村里还传这事儿呢,人家老太太要是听说,肯定不愿意要这样儿媳。”
  颜田想起过往丑事,立刻闹了个大红脸。
  张翠莲火气很大,说:“偏心就偏心,非要揭颜田的短,谁会像你这样当姑姑。”
  颜丹红言简意赅想要结束话题,说:“大嫂,这次我真管不了。”
  僵持了好一会儿,张翠莲终于拉着颜田嘟嘟囔囔地走了,嘴里说:“颜若不过就是想攀高枝,我看就成不了,成了也是给别人家当老妈子。”
  没人再理会他们,只是李秋霜心里一沉,大姑姐拒绝了颜田,那么也会拒绝颜柳。
  颜老实躺在床上休养,一直听着院子里的动静,这时候大声说:“秋霜,杀一只大公鸡晚上吃,她大姑上班忙,回来一趟不容易,再说又帮了颜若大忙。”
  李秋霜可不这样想,小姑子帮了颜若的忙,又没帮颜柳的忙,可是颜老实都这样说了,她直接反驳的话显得她太小气,于是只能假意慢吞吞地往鸡窝边挪,边走边说:“她大姑回娘家咱们肯定得拿最好的招待,就是这几只公鸡都七八斤呢,怎么都能卖五六块钱,能给你买不少药呢。”
  颜老实哪能听不出媳妇的意思,坚持说:“五六钱干啥用,把鸡杀了。”
  李秋霜见躲不过去了,也想当个好人,勉强挤出个笑脸说:“你看你说的,好像我舍不得杀鸡招待她大姑似的。”
  “你明天穿啥衣裳,给我看看。”颜丹红没再理会李秋霜,转向颜若问。
  颜若知道原主没啥好衣裳,不过还是说:“我进去找找。”
  姑侄俩进了屋,一个矮柜放着两人的衣裳,两人站在柜边翻捡里边不多的衣服。
  “连像样衣裳都没有,就这件衣裳还凑合。”颜丹红拎起一件崭新的暗红色灯芯绒的上衣说。
  颜若瞄了一眼说:“这件衣服是颜田的。”
  颜丹红微微皱眉,李秋霜还真是偏心,给自己亲闺女做新衣裳,都不给颜若添置。
  颜老实在腿断前颜柳跟颜安定都在上学,就颜若读完高一辍学,辍学原因还不是李秋霜说家里穷,供不起三人读书,让亲生的上学,非亲生的辍学,这后妈做的也太明显了。
  对她来说,颜老实的原配还有继妻都是她的嫂子,可她就是看李秋霜不顺眼,心眼子多,能算计!
  家里都这么穷了,还有啥好算计的。
  还有之前给颜若提亲的事儿,很让人生气。
  颜丹红轻叹口气,拿出一件青色薄褂子,说:“随便穿吧,套在薄袄外面,没准老太太会觉得你朴实。”
  李秋霜再不愿意,还是杀了鸡,炖鸡肉的浓郁香味儿蹿得到处都是。
  西墙根下有个兔子笼,是原主养的四只长毛兔,长毛兔一年产半斤毛,卖到供销社四十块钱一斤,但由于饲料问题,原主并没有多养。
  一打开笼门,兔子就全跑过来,颜若抓了秸秆打碎做成的饲料放进石槽,又切了根胡萝卜扔进去,四只兔子吃的香喷喷。
  喂完兔子晚饭也熟了,吃饭的时候,大家默默大口嚼着鸡肉没人做声,可等李秋霜往颜丹红碗里夹了块鸡腿时,后者就感觉对方有话要说。
  果然,李秋霜满脸堆笑地开口:“她大姑这次可帮了颜若大忙,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你要带颜若进城,能不能把颜柳也带上,都让老太太看看,咱家颜柳长得俊会干活招人喜欢。”
  颜丹红皱了皱眉,带两个去?这不是笑话吗?这种话也亏得李秋霜说得出来,她说:“二嫂,颜柳今年才十六吧,还没成年。”
  颜若毫不客气地开怼:“现在倒是积极,红喜来的时候不是说颜柳还小?”
  李秋霜同样说得理直气壮:“颜若自己去也未必能成,这有现成的姑娘你多带一个也不费事,多个人不是多个机会。”
  颜丹红真是被气到了,毫不留情地拒绝,说:“二嫂,照你这样说,我把樱桃沟的适龄女青年都带过去呗,你把男方家当什么了,真是让人笑掉大牙,颜若要是不行,颜柳更不行,再说我都说了颜柳她还没成年。我好歹也是干部,做不出来给未成年人说亲这种事。”
  她这一番话一说出口,屋里气氛立刻压抑起来,李秋霜维持不住笑脸,脸色冷凝,她想不到小姑子说话那么直接,很伤人自尊。
  还不是颜柳跟她不是亲的,没有血缘关系就不肯帮!
  她就不该杀这只鸡。
  话不投机,没人再开口,都沉默着吃完一顿饭,不过颜若没受啥影响,吃得喷香。
  吃完饭,颜安平站在灶房门口,看颜若帮着洗碗,等洗完碗招呼她说:“颜若,我跟你说几句话。”
  两人走到大门口,颜安平开口:“明天你去城里,你要是觉得那户人家不好可不要勉强,听说咱们这儿明年生产队要解散,地要分到各家各户,咱农村也有出路,我们可以多养点长毛兔。”
  颜安平心里很不是滋味,最开始大姑把男方家里条件说得天花乱坠让他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但几个小时候他冷静下来觉得未必有说得那么好,要不城里姑娘都那么多怎么会轮到农村的,说不定真是给大户人家当老妈子伺候一大家子。
  颜若露出个笑脸说:“大哥,我没当回事,我就当进城玩儿一趟。”
  借着月光,颜安平仔细瞧着颜若,听她语气轻松,笑脸也不是装出来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好好考虑,不要因为着急离开家昏了头。”颜安平叮嘱说。
  颜若笑道:“大哥你就放心吧,我有自己的判断。”
  她觉得别看颜安平长得五大三粗的,可是心思细腻,都看出她想离家了,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颜安平觉得妹妹跟以前不太一样,似乎比以前开朗,有想法有主见,他觉得这是因为妹妹长大了。
  “穷家富路,再拿上八十块钱,我这些天还去城里卖香椿,还能卖十来天呢,咱们家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颜安平又说。
  颜若接过了钱,她现在身上有一百块钱,钱多少能给她带来点安全感。
  跟颜安平聊完,又听颜老实叫她:“颜若,进来。”
  颜若进了屋,见李秋霜就在床边站着,问道:“爸,啥事?直接说吧。”
  颜老实大部分时间都卧床休息,看上去面有菜色,精神也不怎么好,他平时就不怎么会说话,这时反复措辞后才开口:“那天红喜来的事儿,你别怪你妈,我在床上动不了你妈着急,对你的婚事考虑不周到,看在你妈抚养你多年的份上,你别怪你妈。”
  颜若语气轻松:“爸,反正任何人都拿捏不了我,这事儿就过去了,现在是新社会,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没人逼得了我,我会对我自己负责,也用不着责怪怨恨任何人。”
  她说的是心里话,她要做的事情是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她想走出农村走向城市,这比跟李秋霜计较纠缠重要得多。
  反正,以后也不会跟李秋霜母女有过多来往,没必要放在心上。
  听到这一番话,颜老实很欣慰,明显感觉颜若长大了,比之前有想法有主见,但愁的是李秋霜真把她惹恼了,她连声妈都不肯叫。
  看颜若进了东厢房,李秋霜满腹委屈,说:“我把她养这么大,不过就是媒婆给提的亲不合她的心意,我又不像她大姑,有本事给她找条件那么好的对象,你别听她说不怪我,其实她心里还是有怨气,你现在动弹不了,这个家里里外外都靠我,我有多难啊,可压根没人体谅我。”
  颜老实叹了口气,他能说什么,只能安抚李秋霜,说:“她都说了是小事儿,我看她不在乎这事儿,你也别往心里去。”
  晚上,姑侄俩挤颜若的小床,颜丹红说:“红喜给你提媒的事儿我今天下午听说了。”
  颜若声音很平静:“反正没人能胁迫我,都过去了。”
  她们说话也没避着颜柳,颜柳就在黑暗中竖着耳朵听着。
  颜丹红坐直身体,她听说后很生气,有心想要找李秋霜理论掰扯这件事,她忍了又忍,现在还是想要去找李秋霜算账。
  颜若越平静她越觉得该替颜若出头。
  “睡吧,大姑,不是啥大事。”颜若说。
  颜丹红想了想说:“你的婚事以后我来管,即便老太太这家不成,我在城里随便给你找一家,都是正常人家,肯定比你后妈还有媒婆给你找的强。”
  她娘家侄子侄女好几个,她没那么大能力管不过来,但颜若已经受了欺压,她看不过去,当然要出手相助。
  颜若有点感动,说:“谢谢大姑。”
  颜丹红温声说:“睡吧,不用想东想西的。”
  颜柳羡慕极了,以后颜若的婚事有大姑管,大姑认识的人多,颜若肯定能嫁到城里,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颜若的命也太好了吧。
  她羡慕嫉妒到睡不着觉。
  第二天四点多钟,颜安平兄弟就起床上山摘香椿,这次他们逼着颜柳也一起去。
  颜若姑侄五点多起床,走路去县城汽车站,搭班车去市里。
  下了班车只坐了一趟公共汽车就到了目的地,他们站在胡同口,颜丹红朝里指着,说:“这一片都是四合院,但现在独门独户的少,大部分房子都挤着很多人家,跟过去的大杂院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