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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狗与小荔枝》池盎/文
  2024.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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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黑漆漆的,阴沉得厉害。
  大巴车连续行驶了六个小时,温厘知才从惺忪的困意中醒来。
  此时大巴车恰好驶上跨海大桥。
  总算快到了。
  温厘知半侧着身子,揉了揉眼睛。车窗上,倒映出她那张洁净白皙的脸。隔着大巴车淡蓝色的车窗,她终于看见了一望无垠的宽阔海面,许多白色的鸟在海面盘旋着。
  海那边的岛,就是飞鸟岛。
  活了十七年,这还是温厘知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
  她按捺住心里的雀跃,从随身携带的粉色挎包里摸出一个米白色的手机。她抿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把飞行模式滑动关闭,顷刻间,手机立刻弹蹦出无数条讯息。
  妈妈现在应该还没有回家,也不知道她等回到家看见自己留在书桌上的信件时会是什么反应。
  会很生气吗?还是会很失望?
  想到这,温厘知轻轻叹了口气。恰好这时,陈杭之的头像闪动了一下。
  陈杭之要比温厘知大一岁,家住温厘知隔壁,算是温厘知从小玩到大的竹马,也是所谓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都品学兼优,优秀的无可挑剔。
  他的头像是一只对着镜头比“耶”的小猫咪。温厘知顺着他的信息点进他的对话框。
  【陈杭之:到了么?温大小姐。】
  温厘知顺手拍了一张翻涌海面的照片发过去。
  【小厘:已经上了跨海大桥了,再过半小时应该就到了。】
  【陈杭之:天气预报说你那边四点左右有雨,带伞了吗?】
  温厘知一拍脑袋:【忘了。】
  她来的急,连行李箱都没拿,只拿了必要的证件,背了个挎包就出门了,更别说带伞了。
  【陈杭之:……车站应该有卖,钱总该记得带了吧?我的大小姐。】
  【小厘:那是自然。】
  这点倒是不用提,手机就可以支付,不过以防不时之需,她还周到地带了点现金。
  陈杭之那边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但半天没有发过来什么消息。
  温厘知正想着是不是卡了什么bug的时候,陈杭之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陈杭之:好了你别回了,省点电吧,到了给我发个信息。在那边就好好散心吧,保护好自己,大小姐。温阿姨要是找我要人的话,我帮你想想办法。还有,不知怎么搞的,吱吱今天一直在挠我,可能是想你了。】
  吱吱是陈杭之养的一只三个月大的布偶小奶猫,简直又奶又可爱。
  温厘知看着这段话笑出了声:【不信,除非给我看看。】
  陈杭之发过来一张照片——照片里,小猫咪吱吱委屈兮兮地缩在他怀里。
  温厘知不由得心软软。
  她其实一直都很想养一只小猫咪,可是妈妈温绣容一直都不同意。
  作为一个乖乖女,她一从来都温吞乖顺,妈妈说东,她就从来不敢往西。
  妈妈说,她要专心学习。于是温厘知就好好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班级前三。
  妈妈说,她要有个特长,于是温厘知就好好学习芭蕾,拿了很多很多的奖杯。
  但周末的休息时间却一再压缩,温厘知都不记得上一次拥有一个完整的周末是什么时候了。
  温厘知知道妈妈这样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这样真的好累。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机器人,完全失去了自己的主见和人格,只是在被推动着向前走。
  她明明记得,最开始学舞蹈,是因为自己很喜欢跳舞。可是后来,她却变得抗拒和逃避,甚至到了每次要上课的时候,她都会觉得头晕、窒息,难受,想尽一切办法去请假。
  她迫不及待想要喘口气。
  但最终,都只得到妈妈的一句:【不可以哦,小厘。】
  在那一瞬间,温厘知觉得自己开始崩塌,破碎成一片一片。
  这一次离家出走,起因又是一次吵架。
  一想到这儿,温厘知不免有些忐忑。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她叹了口气。
  她此行要去往的地方,就是“飞鸟岛”,这是一个偏僻的亚热带小岛。她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这里,因为这里是她奶奶的家。
  爷爷去世的早,只有奶奶不愿意离开这座海岛去往城市,仍然守在这里。
  想起来自己也应该有七八年没有见过奶奶了。自从爸爸妈妈离婚以后。
  温厘知的爸爸是入赘到温家的,可婚后,他受不了温绣容极端的控制欲,夫妻俩经常吵架。温厘知的童年,有一大半是在父母的无端争吵中度过的。
  她莫名有点想奶奶,这次和妈妈争吵后,她偷偷订了来奶奶家的车票。还记得小的时候,学业压力没那么大,她离开大城市到奶奶家的时候,奶奶总会给她做好吃的饭菜,给她讲故事,这是她零星记忆里为数不多温暖的片段。
  可是好多年都没见了,突然造访,不知道奶奶会不会觉得唐突?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大巴车缓缓停下了。
  “各位旅客,终点站飞鸟尖已到站,请各位旅客有序下车。”车上的女声播报道。
  温厘知慢慢站起来,乖乖排队,跟在下车的人群后面。坐了六个多小时的车,她的腿有点酸麻。
  就在这时,身后不知道谁推了她一把,温厘知撞在她前面一个提着蔬菜桶的老大爷身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爷爷,您没事吧?”温厘知第一反应就是道歉。
  被他撞到的那个老大爷戴着斗笠,反应过来以后笑了笑,花白的胡子随着说话的语气一吹一吹:“没事没事小姑娘,哎哟,裙子弄脏了喽!
  温厘知这才低下头去看她的裙子——大爷提着的菜上面黑色的泥点全糊在她浅蓝色的碎花裙上了。
  黑黑的,很惹眼。温厘知从包里掏出纸巾去擦,只擦掉了表面的泥。印子却已经深深浸在裙子上了。
  温厘知抬头想去找刚刚那个撞到自己的人,可环顾了一圈,大家都在井井有条地排队下车。完全不知道是谁推了自己一把。
  哎,算了,到奶奶家再说吧。
  温厘知下车以后,还没有下雨。
  车站外面有卖伞的商贩。温厘知记得自己之前查过地图,从飞鸟尖车站到奶奶所在的络绎镇并不远,打车大概需要七八分钟,走路也最多半个小时。
  温厘知决定打个车,这样也就不需要买伞了,毕竟能省一点是一点。
  她摸了摸身上的挎包,摸了几下觉得不对劲:她没摸到她的手机。
  一个不详的预感在她心里升起——刚刚大巴上有小偷!
  她把包里的所有东西都倒出来了。
  证件什么的都还在,但是!她的手机和现金都不见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眼瞧着天色乌压压下来,好像所有的烦心事都挑着时间点蜂拥而上,温厘知觉得自己简直倒霉透了。
  -
  奶奶家住在络绎镇上的滨西邨,是在飞鸟岛的西边。
  温厘知在车站的临时服务点挂了失,也不知道东西什么时候可以找回来。离开车站的时候,一个好心的阿姨告诉她:从飞鸟尖车站出发,往前走一段路,过两个村庄就可以到络绎镇。
  话虽这样说。温厘知在走过了第一个村庄的时候,天空就开始下雨了。起先是几滴小雨,而后逐渐转大,八月里,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在她的身上,略略有点疼。
  泥泞的小路上没什么躲雨的地方,远处倒有几棵树,但温厘知谨记下雨天不能站在树下的教诲,只好把挎包遮在头顶避避雨。
  她鞋子里进了水,早就湿透了,袜子掉到脚心,简直又重又难受。
  没关系,也不远了,到奶奶家就好了。
  “汪!”
  就在这时,温厘知听到一声清脆的狗叫。
  她被吓了一大跳。心里默默祈祷:可千万别遇见狗啊,呜呜她最怕狗了。
  可天不遂人愿。她第二次听见的狗叫更加清晰——“汪呜!”其中还带着几分愠怒的喘息。
  温厘知后背发凉,只感觉这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发出,并且似乎还保持着缓慢靠近自己的趋势。
  她木然地回过头——
  好家伙!就在她背后几十米处,一条大型黑狗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这大黑狗站得板正,簌簌大雨打在它乌黑发亮的毛皮上,一副看起来不缺油水的样子,想必被它的主人喂养的很好。
  而此刻,它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睛正像发现入侵者一般射向她。
  温厘知保持着这个回头看的姿势和它僵持了一分钟,但黑狗没有丝毫要走的态势,她好像被这条恶犬当成了不速之客!
  那现在怎么办?
  温厘知静下心来,试图和这条大黑狗展开“友好的”交谈。
  她从挎包里摸出一个还没吃完的面包。
  然后掰下一点,扔出去,丢给大黑狗。
  她尽量保持冷镇定,但一开口,她立刻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温厘知都快哭出来了,说话的时候完全在打结巴:“黑诶诶诶狗狗欧欧,我给给给给诶诶你吃吃吃面面面包包,你你你你,别别耶耶耶咬我……”
  面包在地上蹦跶了两下。
  大黑狗甚至嗅都没有嗅一下,就叫起来:“额呜!额呜!”妈呀怎么听起来更凶了!
  它边叫还边扯开步子往温厘知这边慢慢跑起来。
  你你你!你别过来啊啊!
  温厘知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跑!!!!
  她库库迈开腿就是一顿狂跑。
  果然,人到了生死存亡的危难之际,总是能激发意想不到的潜力的。
  譬如,在学校的时候,温厘知最害怕的一件事情就是八百米体侧。而眼下,她感觉自己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
  她只听得见风滑过耳畔猎猎作响的声音,还有隆隆作响的心跳声,她感觉心脏都快要蹦出胸膛了。
  而那条大黑狗还偏偏紧追不舍,它一边跑还一边“嗷呜嗷呜”地叫。
  更糟糕的是,这里的道路平坦而开阔,根本就没有什么障碍物能够甩开黑狗。
  温厘知都快要哭出来了:谁能来救救我啊!
  慌不择路下,她从平坦地跑进了一片樟树林。
  下着大雨的树林里,草木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温厘知开始后悔了,这树林里又泥泞又滑,要是一不小心摔了,肯定就被黑狗追上了。温厘知这时只恨自己不会爬树,否则她高低得爬到树顶上去。
  想什么来什么,温厘知一脚踩在青苔上,猛地往前一滑,重重摔倒在地。
  膝盖磕在树根上,擦破了皮,摔倒溅起的泥糊在伤口上,生生的疼。她那条浅蓝色的碎花裙也溅上了许多泥点,湿哒哒地贴在她皮肤上。但温厘知根本顾不上这么多,因为眼下——那条黑狗离她越、来、越、近、了!
  它就停在距离自己一米的地方,温厘知可以清晰地看见它垂着涎水的牙,锋利又尖锐。它锐利的目光落在温厘知的脸上,似乎在琢磨着要咬哪里。
  因为靠的太近,温厘知甚至还听见了它堵塞在喉咙里“嘶嘶”的低鸣,像是血管里血液喷薄的声音。
  它在慢慢靠近。温厘知能强烈地感受到它身上独属于狗的味道炽热地喷洒在自己的脸庞上。
  她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啊——”
  也就在这时,她倏然听见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循着声音来源处,温厘知抬眼望去——
  夏日暴雨,滂沱四溅,毕毕剥剥的雨点打在樟树青翠的枝叶上,独属于樟树的气息混杂在扑鼻而来的泥土味道中。
  而在这场大雨中,温厘知首先看到的,是一只鸟,一只淡灰色的鸟。
  它在雨中徐徐低飞着,穿透樟树清凌凌的叶子,发出“唧唧”的轻微嘶鸣,然后扑腾着翅膀盘旋了一阵,最后停落在一个少年的肩膀上。
  少年个子很高,灰t黑裤下,是一双沾了些泥点的白色球鞋。
  从温厘知摔倒在地的这个姿势看过去,只能看见少年膝盖以下的部分。雨下的很大,溅落在泥地水洼上的时候,总是不经意带起一些泥点。那些泥点往上跳跃着,纷纷要糊到他鞋子上去。
  他低垂着眼向下睥睨着那些泥点。温厘知听见他轻轻“啧”了一声,听起来分外嫌弃,还有点脾气不大好的样子。
  温厘知努力仰起脸。
  这时候她才看见少年的模样:簌簌大雨打落在少年劲瘦有力的身线上,他细碎黑发被雨打湿,垂落在前。而在他的左耳上,挂了枚闪耀的黑色耳钉,这使得他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又坏又野的味道。
  透过他清冽的碎发,温厘知猝不及防地发现,他也在看自己。不对,与其说是看,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凝视。
  他的目光穿过雨点,饶有兴味地落在她身上,仿佛这个被狗吓到的女孩让他捕捉到了一丝乐趣。
  他眉眼其实生得很好看,清冷又凛冽,但可惜的是,这双眼睛没有任何色彩,微微眯着,像兽类凝视猎物般,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在这片冰冷中,又莫名掺杂了几分倨傲的厌倦。可温厘知觉得,那也不完全是厌倦,似乎,还带了点危险的意味。
  温厘知被他看得心里发憷。他却已经抬起脚,踩着泥点缓缓走到她面前。
  少年薄荷音色又冷又淡:“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