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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山下暂歇地。
  滕越刚走,秀娘就找了过来,她只看着邓如蕴脸上手上全受了伤,眼睛都红了。
  “天杀的土匪,怎么能把姑娘打成这样?!”
  邓如蕴还真不是被土匪打的,而是同那突然冒出来的侍卫搏斗时,实在无法抵抗,才受了这般伤。
  好在她的药迷昏之力足够,不然当时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怎么可能在一个会武的侍卫手下活命呢?早就死了十次二十次了。
  这些话邓如蕴就不说出来吓唬秀娘了,她只道秀娘来的正好。
  “我受了伤,方才还好,这会却越发撑不住了,你去寻佟将军过来。”
  秀娘闻言大惊,忙不迭去了。
  佟盟快步走来,风把车帘吹开些许,他不经意看了一眼,竟一下看到了夫人白如秋霜的脸色。
  “夫人怎么了?!”
  到了这种时候,邓如蕴就不客气了,她勉力撑着开了口。
  “麻烦佟将军寻两位将士送我们回田庄,我身上伤势恐怕不太妙,要回去看大夫。”
  她亲口说了这话,佟盟诧异不已。
  杨家表姑娘没受什么伤,可将军去山寨里看了她;夫人伤势重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将军却根本不在夫人身边。
  佟盟只见夫人精神都快撑不住了,直接叫了人来接手了他的事。
  “我亲自送夫人回去!”
  说完就叫上三五兵将在前开道,又分出人手去县城找个可靠的大夫来,自己则亲自驾了马车,急往田庄而去。
  他这般,邓如蕴心下感激,可难以支撑的身子却连一句谢言都说不出来了。
  *
  滕越离开了土匪山寨。
  他那杨家表妹临走前又清醒了一阵,拉着他问,“表哥是不是去赶她走了?!”
  赶她走......他们已经把她赶到田庄,甚至赶进了土匪窝里,还不够吗?还要把她往哪赶呢?
  她从头到尾,到底得罪了谁什么?
  就是因为,她嫁给了他?
  滕越翻身上马往她歇脚的地方赶去。
  等到了地方,竟有些不知怎么近前去面对她。
  他目光搜寻着马车的影子,可是一圈看过来,既没见到她坐的马车,也没看到她半片身影,玲琅也不见了,甚至佟盟都不见了。
  滕越眼皮一跳,当即叫了人来。
  “夫人去哪了?”
  “回将军,夫人有些不适,佟副将送夫人先回去了。”
  “回西安府了?”
  将士说不是,“先回同官县的田庄了。”
  如今还去田庄做什么?
  滕越皱了眉,他吩咐了兵将几句,便也往那田庄而去。
  ......
  这同官县的田庄他从没来过,若不是到了门前见到了自己手下的兵,尚且不知道哪户人家才是。
  这里
  的仆从也没见过他,只有一个母亲的陪房上前来。
  “二爷怎么来了?”
  滕越问了一句,“夫人在庄子里?如何了?”.
  陪房说她身上有伤,“正在房中由大夫处理,二爷别担心。”
  他进了院里,才发现这田庄不大,四下里乱糟糟的,墙边还有血污。
  陪房解释,“二爷别嫌弃,原本这田庄就是老夫人刚买下来的,还没来得及修葺。乡下的庄子浅窄粗陋,比不得城里的宅院,夫人本是奉了老夫人的命,过来修整田庄的,可惜还没来得及动工,就出了这些事......”
  陪房要去给他倒茶,他抬手止了。
  滕越看着这土墙破瓦的田庄,眸光怔怔。
  原来她被他赶出西安,就住在这样的庄子里面......
  房中有人影来来往往,他还没走近,却先看到了蹲在房前树下的一个小身影。
  小玲琅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蹲在枯叶飘零的一颗枣树下面,她把小脑袋也埋进了膝盖里。
  似是听见了人的脚步,才抬起头来。
  小姑娘眼睛红红的,眼眶蓄满了眼泪。。
  “怎么了玲琅?!”滕越不由快步走过去。
  只是玲琅看见是他,却失望地又把脑袋迈进了膝盖里。
  她低下头的模样,让滕越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第一次见玲琅是在自家的院子里,可玲琅当时看他的眼神,显然见过他,可能还不止一次。
  一些场景闯回到了脑海之中。
  那天他从城外回来去卫所衙门,在大街上骑马经过的时候,嘈杂的人群里,好像有哪家的小孩子,远远地叫了一声。
  “姑父!”
  那一声就好像在叫他似得,有一瞬间他想循声去看一眼。
  可他那会没想起来自己是谁的姑父,便以为在叫旁人,没有理会。
  彼时没过多久,城里就刮了风沙,他侧过头去避风,不经意间远远地看见了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艰难地在风里行走。
  他当时觉得那女子的身影确实像他新娶的妻子,可那会他只觉她是惫懒享乐之人,怎么可能在街市上艰难地抱着个孩子行走?
  他那时转头走开了,再没多看一眼......
  滕越低头看向玲琅,越看心下越凉。
  所以,当时在人群外远远看见他,就大声叫了姑父的人,就是玲琅。
  而那个在风沙里抱着孩子前行的女子,根本就是他的妻子。
  但他这个做姑父、做丈夫的,在被簇拥在人群的中央,坐在高高的大马上,没有理会她们分毫。
  “对不起......对不起玲琅,都是姑父不好......”
  他想去抱她,但孩子却别过了身去,躲开了他。
  她嗓音哑着,“可是我姑姑怎么办?”
  她说着,豆大的眼泪从红透的眼眶里咣当落了
  下来。
  滕越心下快跳,“姑姑怎么了?”
  小玲琅哭到哽咽发颤,“姑姑......姑姑为了保护玲琅,受了好重的伤!”
  “何时?何时受的伤?!”滕越一慌。
  “昨天晚上,有人打姑姑......姑姑被打倒了,出了好多血,今天还没好......”
  玲琅哭着说的每一句,都好像一块利石重重打在滕越心头。
  他愕然起身,转头就往房门口奔去。
  浅窄的小院,他一步就走到了门口。
  但却听见了秀娘急到发慌的声音,“怎么出那么多血?止血药用完了,没有了!”
  “那个副将从县城买药回来没有?得赶紧再上止血药!”
  滕越一步走进房中,看到秀娘和郎中满手是血。
  他一把抓住了大夫,“怎么回事?!”
  郎中一脸为难,“这位夫人腰间里扎了根木刺,谁知竟扎的那般深,眼下拔出来,竟然寻常止血药都止不住了......”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不成,“县城里那些寻常的止血药也没用啊!不成不成,你们得去西安府,快去西安府吧!”
  滕越耳中轰鸣,再看到躺在床上那个脸色煞白的人时,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脖颈、衣领、脸上全都是血,秀娘惊慌地不住给她擦血上药,而小玲琅哭着跑进来,反复喊着。
  “姑姑,姑姑!玲琅好害怕!姑姑跟玲琅说句话!”
  可她只剩下微弱的呼吸,想说什么却出不了声。
  “蕴娘......”
  滕越一步上前,将她径直抱进了怀里。
  她的身上冰冷,一张原本红润的脸苍白不已,她似是想要睁开眼帘看清周遭的状况,可她的气力就像身上流掉的血一样,根本无法使她睁开眼睛。
  “蕴娘别怕,我带你去寻大夫!”
  滕越让秀娘捂住她的伤口,正好佟盟去而复返,他让人拿上药,又叫了佟盟。
  “你来驾车,速回西安!”
  他抱着她大步往外赶去。
  她好像听到了他的话,手艰难地伸了出来,“将军......麻烦......玲琅......”
  麻烦什么?他与她是拜了天地的夫妻,她让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滕越心下抽痛。
  “不用担心玲琅,我让侍卫抱着她了。别说话了蕴娘,我们回西安,我们马上就到西安了!”
  她似乎把这话听进去了,但口中还喃喃,“多谢将军......”
  不要谢,不要谢!她应该骂他,狠狠地骂他才是!
  如果不是他娶了她却没有认真对待,月余才回一趟家,从来都没跟她仔细说过几句话,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他大意轻敌,没想到恩华王府那位县主一直怀恨在心,最终拿她开刀;
  如果不是他冷漠苛
  责,听到外面的传言便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头上......怎么、怎么会有她极力自救,却还重伤如此?!
  她就像个被卡在海边石缝里的人,眼看着潮水就要涨过来了,再不脱身就要被淹没了,她着急地用尽所有力气努力逃出来。
  她真的使尽了全力,也真的逃了出来,可涨来的潮水浪头翻天,她明明已经尽力站到了岸上,却还是被大浪无情地掀翻,打进了水里。
  非是她无法自保,甚至不能怪那些人恶毒残暴,而是他这个作丈夫的,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
  滕越心口发紧,但以她此时的状况,他只能解了披风,将她团团裹了抱在怀里。
  她比前些日子明显清瘦了,伤口上的血不住外渗出,她身上越来越冷,哪怕是倚在他怀里,他用胸膛的热暖着她,她也未见和暖分毫。
  佟盟将马车驾到飞起,但滕越的心却丝丝地抽痛起来。
  杨尤绫的话还在他耳中来回响起。
  “我是没出阁的女儿,我的名声最重要,娘也说我最紧要,娘还把事情都推到了那姓邓的乡下女头上!艾柳别杀我,都是那姓邓的乡下女,是她不肯给你替罪,去杀她,去杀她......()”
  表哥,都怪那姓邓的乡下女,你快把她赶出城去,你快一纸休书把她休回乡下!?()”
  原来,黄家的事情本就是杨家丫鬟所为,也正是因此杨家罚丫鬟去外面配人才把丫鬟逼死了,可她们却把这件事栽给了别人。
  他们栽到了她的头上。
  一日之间满城的风言风语,整个西安府茶余饭后的议论鄙夷,连同他在内的冷言斥责,都一并落在了她身上。
  而杨尤绫还不住地说着,“......都是那个姓邓的乡下女,都是她害我!我的名声最重要!”
  来来回回,她们只叫着她,姓邓的乡下女。
  她们从未看得起她,甚至因为她嫁给了他,越发对她厌恶鄙夷。
  她是乡下来的姑娘,她是没有家世撑腰,甚至连爹娘兄弟都没有,还要拖着一大家子老少。
  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她,任何人都能让她背罪,任何人说撵就可以把她撵走。
  他也是其中的一人。
  她都感觉到了,所以她没有跟他过多解释,她顺了他的意思离开西安,她离他远远地,不欲再惹他的烦厌......
  可旁人都是外人,他却是她的丈夫。
  他这样,算什么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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