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龙葵花开 > 第二章小食堂乡风淳朴校园店美丽邂逅
  坐位对面的墙壁是白色的,周围的墙壁也是白色的。
  
  
  邻座的赵清河一支接一支的抽着手卷老旱烟,阵阵烟雾融合窗口斜射而入的光线泛起影影绰绰的蓝晕,若隐若现一张皮包骨的侧脸,两腮已经有些凹陷,左手拇指和食指呈八字型托著下巴,夹烟的右手伴着不时发出的仿佛来自深谷的轰隆隆的咳嗽声上下顿挫著,眼睛不大但目光如炬凝视着窗外,加上黑白杂色、略显蓬乱的八字胡,让盖潓泽不由得联想起国画大师蒋兆和的形象。
  
  
  看得入了神,盖潓泽一时竟淡化了因烟而起的烦躁之气。
  
  
  “盖潓泽吧,过来一下。”循声回头,一个身着白衬衫、藏蓝色裤子的男人标板溜直地站在门口,不等盖潓泽吱声,“总务处!”说完便径自走开了。其他五个人都像没听见似的,各忙各的,头都不抬一下。
  
  
  “刚从镇开会回来。”到了总务处,那人开门见山,从桌后靠窗边墙角的卷柜拿出一个纸箱,“这是你的办公用品,章校长早就交待的。我叫闫立本,以后缺啥少啥找我。”
  
  
  闫立本三十出头,中等身材,举手投足规矩稳重,办公室和人一样收拾得干净利索。低矮的鼻梁上架著一副可爱的圆框眼镜,乒乓球似的略有些漏孔的鼻头突兀地戳在两个镜片间,嘴角自然上翘,下巴上一颗高粱米粒大的黑痣上一小撮长毛随着说话有节奏的舞动,颇具喜感。
  
  
  “学校给你安排了一间宿舍,一会我让郝刚带你过去。”闫立本不紧不慢地说着,忽然看向门口,“这是郝……”
  
  
  “老班长,郝刚向您报道。”闫立本话还没说完,盖潓泽也刚要客气两句,一个大巴掌重重地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吓得盖潓泽身子一紧,本能地提手刚要做出散打的格挡动作,“认识一下,我叫郝刚,和老闫一样都是退伍兵。”
  
  
  盖潓泽定了定神,伸出右手悬在半空,但没有等来对方的紧握,整个人已经被郝刚不容分说地半抱住:“你二十吧,咱俩同岁,你几月的?”
  
  
  “我二月的。”盖潓泽回应得略有迟疑,暗想,“这人真有意思,也太实在了!”
  
  
  看着眼前这个叫郝刚的男人,快言快语,声如洪钟,略带山东口音,大方脸、蒜头鼻、厚嘴唇,皮肤黑得发亮,身材比自己还要猛上些许,健硕的胸大肌、斜方肌、三角肌使军绿色半袖圆领体恤看上去明显要小一号,八块腹肌若隐若现,让初来乍到的盖潓泽谈不上喜欢,但绝不反感。
  
  
  “我十二月的,你比我大,是小哥。”郝刚一边说着一边端起纸箱,办搂半推地把盖潓泽引向门外。
  
  
  办公区西六间进门第一间是锅炉房,门上扣著一把厚重的黑色铸铁挂锁,上面阳文印章似的永固两个字特别显眼,透过布满灰尘的小玻璃窗,隐隐约约可见狭小的空间近门口立着一口锈迹斑斑的家用老锅炉,靠窗的墙角一把木椅反扣在双人课桌上,旁边堆著上年冬天没有用完的豆秧、木柴和煤一类的杂物。
  
  
  第二间是值班室,从半开半闭的门缝一眼可见有张上下床。听郝刚说,平时也没什人值班,有的男老师中午不回家就到面躺一会儿,到了冬天,锅炉师傅也作临时休息用。
  
  
  接下来的两间分别是思品自然办公室和音体美劳办公室。
  
  
  尽头有两间宿舍,原是一个带前后门的大会议室,中间由木龙骨两面加挂石膏板隔断而成。
  
  
  全校只有两个人住宿,依然住间,盖潓泽住外间。此种安排让盖潓泽感觉怪怪的,但想到对方是依然,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要知道,在校期间,因宿舍楼紧张,男女生分楼层半封闭住宿,在校方征求学生意见建议座谈会上,盖潓泽当真是代表大多数学生表达过“抗议”的——只是主持会议的说回去研究,便直到毕业都没了下文。
  
  
  “除了会议室,这边原来都是宿舍。”郝刚像导游一样,一路如数家珍,“早年来得人,大都没做长期工作的打算,都住在学校,那时学校还不管吃,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几个办了调转的,其他人有的在村租或买了房子,有的甚至结婚生子安定下来,宿舍就全空出来了。”
  
  
  盖潓泽一边听着郝刚的解说,一边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寝宫”。房间大概二十来平米,开间很窄,不到三米,陈设简单但很温馨。从窗下到门口一条龙地摆有一张榫卯式的老榆木单人床、一张松木双人课桌、长凳和一个脸盆架。木床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几个转角处已经有了黑亮的包浆,但用料实在、足够敦实;行李是旧的,但很整洁,蓝格灰底的床单格外干净规整。桌子上依次摆着印有花开富贵图的金属外壳的新暖水瓶、底部为大红双喜字的脸盆和一个崭新的电水壶;桌子中间留有调皮学生刀刻的分界线,左半边桌面上还深刻着一个名字——王树生。脸盆架最上面的横杆上挂着一个新毛巾,下面的小托架上放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皂盒,面的力士牌香皂的纸壳包装还没有打开,上面印着一个漂亮的搔首弄姿的外国女人。门口靠近脸盆架一侧的墙上挂着一面老式镶了花纹木框的镜子,镜面上用红色油漆书写着四列文字:“奖给:章正义同志”“先进党务工作者”“古封镇人民政府”“一九九零年九月”——字很漂亮,但平时照镜子只能循着字行间的空隙使用了……
  
  
  “正好这个学生因病休学一年,就拿来用了。”郝刚像是带着歉意又像自嘲似的解释著,“桌子紧俏,申请的还没批下来,这是比较好的了。”
  
  
  “辍学的孩子多吗?”盖潓泽突然转移了话题。
  
  
  “啊……普九抓得严,小学极少出现,但初中相对多一些。”郝刚很明显没想到盖潓泽会问出这个问题,好在自己还算熟悉,“初中老师普九压力比较大,要经常性地家访劝返,确实很辛苦。”
  
  
  “我当年就是被老师找回学校继续上课才完成的初中学业,现在想想真得感谢老师。”郝刚越说越动情,“对了,我和盖炆泽是同学!”
  
  
  “是吗?那是我四叔家的六哥,比我大几个月,原来你们是同学啊!”盖潓泽略显激动。
  
  
  “我从小在山东长大,十四岁时随父母奔亲来到回水洼,初中毕业后选择了当兵。”郝刚激动地介绍著自己的历史,突然又显得有些失落,“我是工人编制,比不了你们干部身份,但不影响咱们做哥们吧?”
  
  
  “哪的话啊,你现在多好啊,我六哥还不如你呢,不好好学习,没考上高中,初中毕业就开始做买卖,做啥都赔,他根本就没有那个经商的头脑,现在在镇开出租车呢!”盖潓泽安慰著郝刚。
  
  
  郝刚像个孩子似的手摸脑袋自顾自地嘿嘿笑,也不回应盖潓泽的话茬,半天才吭声:“前两天在镇上碰见他,还嘱咐我多照顾你呢,哈哈!”
  
  
  两个人越聊越热乎,一抬头已经接近上午十点。“每天中午老师和学生们的吃饭问题都怎解决啊?”盖潓泽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食堂和小卖部都是穆家人承包的。老师吃饭春冬每人每月七十元伙食费,夏秋则是六十元,不包括休息日,多不退少不补。这的老师有的属于农村户口,自已家都有地,这样的人以民办或民转公老师居多;有的则是城市户口,没有地,这样的主要是师范类毕业生、转业兵和外校转入人员。因为经济实惠,在家吃饭这个价一般都下不来,而且还省事儿,所以多数老师工作日中午都选择在食堂吃饭。”一提到食堂,郝刚如数家珍,“食堂也是学校大事小情的指定用餐点,镇的西来顺饭庄也是学校偶尔安排吃饭的地方。食堂的大师傅老钱头就是回水洼人,原来在省城宣州一家三星级饭店任主厨,后来在一场车祸中右手落了残疾,只能靠左手操作,速度不行,加上年近六十也干不动了,没办法就回老家务农了,兼职给学校做饭,还带着他的外甥搭把手,俩人每月工资一共800块钱。老钱头做饭慢是慢了点,但大饭店的职业习惯还没丢,干净利索、手法考究,无论是家常便饭大锅出,还是煎炒烹炸小锅菜,口味都没得说。食堂还有一点好处就是管饱,随吃随盛,就像家一样。”
  
  
  “那学生呢?”盖潓泽追问道。
  
  
  “全村一共六个自然屯,全校不到五百个学生,午饭方式大体分五类:第一类是外屯路远的孩子,大部分都是从家带饭,用铝饭盒装好了,夏天到中午了饭菜还温著,冬天就在教室的炉筒子上热热再吃,这样的属于大部分。第二类是本村的,大都回家吃饭。第三类是拿着父母给的吃饭钱到小卖部买点东西对付一口。第四类则是一些中午不吃饭的贫困家庭孩子——这样的孩子虽不多,但平均每个班都至少有那三两个。第五类是到学校食堂打饭带回班级吃的孩子,这样的孩子约有五六十个的样子,每个孩子不分季节每餐饭定量定价两元。”郝刚娓娓道来。
  
  
  ……
  
  
  郝刚提出带盖潓泽去买洗漱用品,顺便到小卖部和食堂转转。
  
  
  临近中午,拂面的空气火气渐浓,阳光晃得人不由得蹙眉眯眼,脸上的汗油混合物泛起一团团微光。
  
  
  校园小卖部用铁皮包的单扇木门敞开着,门上的大铆钉被工匠精巧地排出了精致的直、圆、方组合图案,正中一个大大的红双喜,门脚处挡着一坨工地拆下来的混凝砖块。门梁上挂着用曲别针和彩色塑料膜一串串编连起来的门帘子,轻风拂掠间,影影绰绰可见面蓝色木框的玻璃商品柜和柜后依墙钉制的多层简易木货架子。
  
  
  “阿丽在吗?”郝刚一手掀起门帘,一面豪爽地向面打着招呼,门帘子哗啦哗啦地纷纷垂落,把盖潓泽隔在了门外。
  
  
  “再这叫,小心挨揍!”柜台后一个年轻女子突然起身,攥紧手中的鸡毛掸子作出假意威慑的动作,脸上却挂着只有老熟人之间才会有的笑意,刚准备再说些什,见盖潓泽跟了进来,便红著脸地转移了话题,“哎呦,来啦!”
  
  
  “我叫穆丽,穆桂英的穆,和你同岁,小三个半月!”闻听来人是盖潓泽,女子没听郝刚继续啰嗦,笑意盈盈地从柜台走出来和盖潓泽握手,“我是本村的,今年高中毕业,目前待业,你那边缺啥少啥尽管吱声,别跟我客气哦!”
  
  
  “嗯!嗯!”郝刚故弄玄虚地清了清嗓子,“厚此薄彼了哦,阿丽你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你啊,小屁孩儿一个,咱们仨虽然同岁,你最小,这是咱们大哥!”穆丽冲着盖潓泽竖起了大拇指,“三抬四翻六坐七滚八爬十二走,你出生的时候,大哥都快会走了,你二姐我都快会爬了。”
  
  
  盖潓泽仰头大笑,随手抱拳作揖:“多谢二妹,以后一定不会少麻烦你的!”
  
  
  “你们聊著,我回避了!”郝刚假意出门,转身又自嘲地笑了起来,“刚见面就拜把子,拜也就拜了,我这老同志一下子还成了个三弟猛张飞!”
  
  
  “你啊,就别小家子气了,谁让你小呢!”穆丽上前一步轻拍郝刚的头,“以后你多了一个哥一个姐,遇到事有人罩着,美坏你小子了!”
  
  
  看着眼前的一幕,盖潓泽也不便多说什,只一味地傻笑。
  
  
  眼前这个叫穆丽的女人,圆中带方的脸庞饱满而棱角分明,一双瑞凤眼黑得发亮、白得纯粹,像两汪晶莹清澈的泉水,下巴略带婴儿肥,身材挺拔丰满、性格直率豪爽,自上而下透著满满的福气,让盖潓泽如沐春风。
  
  
  两面针牙膏、佳洁士牙刷、飘柔洗发水、蜂花护发素、钢化塑料盆、金号毛巾……穆丽一件件帮盖潓泽挑选完洗漱用品,转身从屋床下抽出一个大纸壳箱把东西封装好后直接交到郝刚手上,可到结算时任盖潓泽费尽口舌也坚决不要钱:“你要认我这个妹妹就别外外道道地,当见面礼了,下次,下次开始正常收费,哈哈!”
  
  
  见穆丽如此热情,盖潓泽也不好再拒,连声道谢。
  
  
  二人刚回到宿舍门口,穆丽小跑着追了上来,把一大袋炭包塞到盖潓泽怀:“雨季寝室潮,床上和屋各个角落都放上几包,屋会干爽好多。”说罢又一溜烟地消失在二人的视线。
  
  
  盖潓泽从郝刚的眼神中莫名地觉察到了一丝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