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明，李悟从一间老旧的旅馆中走出。及肩的头发依旧束起一个小马尾，倒是衣服换了一身旧青色的布衣服，草鞋依然穿在脚上。
天色尚早，旅馆前台无人值守。这三两银子一晚的小店，桌椅板凳都是些年生货，不值几个钱。至于前台的那坛老酒，倒是有些味道，不过也就是普通的高粱酒，没参水勾兑，有点良心味道，也还是卖不起价格的。李悟花了十文钱便喝了个舒服。
李悟离开旅店，来到街上，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
街头处有一个小摊，摊前摆了一张小桌子。一个矮胖的女人正守着三格蒸笼，蒸笼还冒着热气。女人发间夹杂着几丝白发，眼角带着几条皱纹。她背着一个熟睡的三四岁小孩，早上还有些寒气，女人不时搓搓手。
如果是京城那些不谙世事的女子瞧见了，定会认为那个小孩是女人的孙子。
年龄上对得上，五十多岁抱孙子，很常见的。
但是这世道，可不是什地方都叫京畿道。女子不时回头盯着小孩，然后轻轻地抖动一两下，脸上露出关爱的笑容。那笑容抹平了一早忙碌带来的疲劳，她盯着这个小小的生命，眼中透著光。
这是一个母亲。
李悟走上前去，做了这个早食店的第一个客人。
包子很好吃，稀饭浓稠了一点，不过暖胃养心。胜在价格便宜，三个大肉包加上一碗稀饭，一共花费了七文钱，还不及一碗糙酒。
李悟付过钱，然后问了一下狼头皮鞋店的事情。这狼头皮鞋店名声名声不小，女人也是听过，她说这店在东城明月区的兰华大道，那的东西都贵得紧。此地过去，走路半个时辰就到了。
李悟谢过女人，打算走的时候，女人对李悟说，年轻人，节约点钱是好事，那鞋子贵得吓人，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裹脚之物，不值得。
李悟再次谢过女人，然后往东方走去。
一路过去，太阳慢慢升起，两边的街道叮叮地开门营业。早起的孩童哭声和欢闹声透过窗户穿到街上，早市的小商背着背或者推著车或者赶着马车去往市场。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先是早上散步的老年夫妇，再是赶往学堂的孩童学子。
古道县睡了一晚，慢慢地醒了。
李悟穿过一条条街道，他走得不快，将近一个小时才来到兰华大道。
这条道两侧是光亮的橱窗，玻璃门面。街上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年轻人，衣着光鲜，脸上洋溢着自信，这是延国有为青年的标准面貌，或者说是后浪们的容颜，自信、自由。
他们手上拿着饮料或者捧著食品盒子，衣服是明亮的颜色。女子脸上有妆，很漂亮，男子发型搭理得很好，很精神。三两结伴而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一个衣服店出来，又进入一个饰品店。
一些店门口还有虚拟的人物在做着商品的宣传动作。这是这几年流行起来的阵法科技压缩的立体图像，李悟之前去上清学院考察过，知道这东西的运行原理。
阵法师记录一个立方内的光影流转，压缩在阵法盒子面。然后以晶石驱动，可以将阵法盒子面记录的光影在另一个地方还原出来。只要有晶石能量，就能一直播放不停。上清学院管这东西叫方寸时光盒，技术挺牛逼的，而且这立体的虚拟影像比图像记录的阵法难度大很多，所以造价很贵。
京畿道也只有部分的商店会用这个东西来做店招。没想到这个偏远的古道县，这条街三四长的街道，竟然有二三十多个这样的东西。
狼头皮鞋店便是其中一家。
赵春阳那张不算帅气的老脸出现在时光盒的影像中，一脸严肃的念著那句台词，人生路上，人人都是孤狼。一分钟念叨一次，李悟真不觉得这是什好招牌。
看着这张严肃脸，李悟倒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赵春阳这厮人品倒是不错，不过睡相特难看，非要抱着东西才能睡得着。李悟想起此事，就是一阵鸡皮疙瘩。
远远地避开那个影像，李悟来到了店。
导购员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绑马尾，穿紧身衣服，身材很好。她对着李悟轻轻弯腰，然后大方地走过来，道：“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样的鞋子？”
“我不买鞋子，打听一件事。”李悟开门见山道。
马尾女子闻言没有半点不高兴，依旧保持笑容道：“先生您说，我看能不能帮上您的忙。”
“这几日可曾见过一个身高两米左右，身材魁梧的男子前来店买鞋？”
“身高两米，那可是巨人啊。”女子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她转身对着店另一个身子单薄的年轻姑娘轻声喊道，“念念，你过来一下。”
身子单薄的姑娘快步走来，她先是看了李悟一眼，面色稍稍露出一点红润，然后抿了一下嘴唇，看着马尾女人，道：“店长，什事？”
马尾女人复述了李悟的问题。还没说完，名叫念念的女子便道：“记得记得，像座小山一样，哪能忘记。他还说自己是个阵法师，十分崇拜赵春阳呢。”
“请问先生要打听这人什事情，如果可能涉及他人人生安全，你这边是需要县衙的批文，或者是县衙派人亲自来问，我们才会提供了。”
李悟伸手在衣兜摸了摸，假装是兜掏东西，实则是从储物戒指拿东西。他摸出来两个事物，然后看了看店，并无其他客人，才将那两个事物举在女子面前道：”我来自京畿道，奉命配合六造院执行官查办黄家灭门案。这是腰牌和身份证。我需要知道那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这很重要。”
两个女子面露惊讶，还是马尾女子先反应过来。她盯着两张卡片看了一会儿，对比了李悟的容貌后，深呼了一口气。然后走到店门口，挂上一块临时打烊的牌子。
女子领着李悟来到门店面，然后对念念道：“念念，配合李大人，将那天的事情详细说一遍。”
名叫念念的女子语气有些抖动，可能是第一次见到便装执行政事的公务员吧，开始支支吾吾地说了起来。
整整说了十分钟，她仰著脑袋仔细地想，然后确认没有什遗漏的时候，才呼了一口，说就这些了。
李悟点点头，然后问了问念念提到的一个白衣剑客的样貌身形。
念念小姑娘描绘得很详细。那人面容温柔，脸颊欣长，眉毛稍微有点粗，不过正好盖住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左边嘴角有一颗好吃痣，笑起来的时候，正好挂在嘴角尖上，让人忍不住往那颗痣上看。
李悟笑了笑，然后对念念说了声谢谢。他转念一想，然后对着马尾女人道：“有笔吗？”
两个女子看着李悟，一时间没有明白。李悟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握笔的手势，重复道：“笔。”
“哦，有的有的，我这就给您拿。”念念跳脱著走到收银台，拿出一直黑色的墨笔，还有一个小本子，恭敬地递到李悟面前。
李悟接过笔，在上面写了两行字：质量不错，订购七十九双，以备今年冬季。地址：京畿道六造院，李悟书，七月二十九日，断翅的乌鸦。
他将纸笔抵还给念念，道：“顺道采购一些物资。你们应该可以从京畿道调货吧。把这张纸一并发过去，运费到付即可。”
两个女子的表情从惊讶到惊喜，脸色红润。等他们回过神来，李悟已经离开店铺了。
“店长，这是真的吗？”念念还呆愣愣地站在那，不敢相信。马尾女人捏了捏念念的脸蛋，道：“这可是小半年的销量啊。”
“店长！”念念吃痛，不过一点不开心都没有，“可是那人还没说要哪一款呢。这狼头皮鞋可是奢侈品啊，哪有一次性买七八十双的？我们是挑最贵的三百两一双的还是挑便宜的五十两一双的？”
“笨蛋，当然是三百两一双的，那可是六造院啊。在京畿道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的六造院的大人物，顶大的人物，要穿当然得顶配。赶紧联络总部发货！今年飞马节店促都不用搞了，到时候关门去看马赛都没问题。”
念念手上拿着笔记本，抬起头来，那个高大帅气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笔记本上写着爽朗的两行字，念念的视线落在那个断翅的乌鸦上，恐怕她是搞不明白这几个字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