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阆苑遗孤 > 第四章入宫
  选秀回府尚有七天左右的时间可以和家中的父母团聚,恨不能朝朝暮暮与爹爹和娘亲待在一处。只是余留的这几日是让宫中的教习姑姑来府上悉心教导,如何为皇帝更衣,用膳,更兼之如何侍寝。教习姑姑向我阐述著宫的规章制度,在宫中,你是什身份,就要穿什样的衣服、佩戴什样的首饰、享受什样的待遇。因此也大致明白了过来,原来宫中真的将人划为三六九等。
  
  
  教习姑姑初来府邸时,由爹爹和娘亲陪坐在一旁,我也趁机观察姑姑,见她说话如沐春风,举手投足间尽流露出大方贵气。我也不住的担忧,若要在后宫生存下去,行为举止定要比她更加娴熟,因此对于练习也格外用心。
  
  
  能够在皇宫中生活一辈子还能安然无恙的人,必定是有些过人的手段以及立身之法。只是宫中这个年纪的姑姑,早已不会被皇帝临幸,注定没有任何前程可言,不过是想借机巴结小主,多讨要些赏赐罢了。爹爹也看透了她的心思,因此早已备下了厚重的礼物赠与教习姑姑,与姑姑闲谈时还不住的说道,“我这女儿资质平庸,我还道落选之后,便可打道回府,替她另寻一门亲事。却不想皇恩浩荡,以后也是要在后宫之中度过余生了。”说着又朝教习姑姑作揖道,“姑姑此次能够前来,真是托了皇上的洪福,回头得空时,还劳烦姑姑细细跟我家小女说些宫头的事。”
  
  
  教习姑姑收了礼物,也含笑道,“范大人自谦了,在京中素闻小姐的聪慧,如今又入宫成了皇上身边的妃嫔,这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姻缘,老爷和夫人真有福气。”说着又谆谆教导我道,“容奴婢多嘴,再多说这一句。入宫以后,哪怕是情同手足的姐妹,也不能全抛一片心。”
  
  
  见我点头应着,教习姑姑又把京中权宦贵胄复杂而又隐秘的干系,挑重要的略略说了。我朝自古以来便是尊卑有序,民间更是流传多子多福一说,这话用在皇室宗亲身上简直就是灾难。先帝统共有七个儿子,皇长子朱由校已经登基称帝,二皇子朱由?四岁殇,三皇子朱由楫八岁殇,四皇子朱由模五岁殇,六皇子朱由栩出生不久夭折,七皇子朱由橏出生不久夭折。
  
  
  唯有皇五子朱由检被新帝钦封为信王,而这位信王殿下又是先帝最宠爱的儿子,又是新帝唯一存世的亲弟弟,自然成了朝堂上显赫的权贵。
  
  
  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市井中人的江湖如烈酒,直来直去,酣畅淋漓。皇室宗亲的江湖如醇酒,表面芬芳甘饴,一团和气,甚至亲密和婉。但其实底下暗潮涌动,更加惊心动魄。
  
  
  在任何皇室子弟中,你可以尸位素餐,做个甩手掌柜。甚至可以浑水摸鱼,占点儿便宜。但只要你骨子是个顺臣,皇帝就会宽厚待你。如果你强打皇权的算盘,试图挖权力的墙脚,任你亲贵如手足,也只能成为肉中之刺,非拔除而不快。
  
  
  所以听闻这位皇五子也乐得做个闲散的宗亲,虽身份显贵,却鲜少与朝中的大臣来往
  
  
  不仅是我,还有一同入宫的陪嫁丫鬟也要熟悉宫规。在扶崧学着为我更衣之际,我问她道,“可是想好要随我一同入宫了?”
  
  
  经过几日的练习,扶崧已经能将我颈前的扣子熟练的系上,方朝我笑笑,“奴婢定是要做小姐的陪嫁丫鬟的,小姐只身一人居于后宫,老爷和夫人都是不放心的。待入了宫门,奴婢可就要改口唤小姐为小主了。”
  
  
  剩下的几个夜晚都难以入眠,初入宫廷就引得几场风波迭起,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浑水等著自己去蹚。
  
  
  夜门外响起一阵叩门声,爹爹如今见我也要请示方可入内。原来爹爹看我自皇宫回来后就闷闷不乐,想起我明日就要入宫,便抓住这仅剩不多的时间与我同坐在桌前。爹爹的态度甚是谦恭,紧张的整个人都拘束极了,想说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良久方抚著胡子道,“我儿好命,明日就要入宫光耀门楣,怎不见欢喜反而净显忧愁?”
  
  
  我含泪朝爹爹说道,“女儿不孝,日后不能似其她出嫁女子一般,时常回娘家探望。以后不能承欢在爹爹膝下,还望爹爹和娘亲好生保重身体。”
  
  
  爹爹也沉声道,“女儿,爹爹能为你做得了一时的主,可是做不了一世的主,我儿所挑之人可是当世之龙。”亦不待我回答,复又不住的叮嘱道,“只是我儿自小性子直率,依着你的性子,怕是督察院的御史都要输你几分脾气。到了宫中万不能肆意妄为,若不能承宠,就蛰居后宫。但求一儿一女确保后生无虞即可。”
  
  
  我不由泪中带笑,“女儿还没出嫁呢,爹爹就担心起日后的妻妾争宠来了!”
  
  
  二月十五,本是个极不起眼的日子,只因从宫传来的一道圣旨,使我的命运彻底沉沦。这日清晨由皇宫来的使节带着凤舆送我入宫,爹爹身着朝服迎出大门外,向北深深叩首,跪送使节与我离行。我眼中早已噙满了泪水,强忍着不让眼泪滑落,待我方要榻上凤舆的瞬间,爹爹方敢抬起头来,半挺著身子恭喝道,“恭送小主入宫!”说罢复又伏在地面叩首,凤舆缓缓起驾,范府上下一众人等皆跪拜在后,看我渐行渐远。
  
  
  掀开舆帘回首展望间,只觉爹爹和娘亲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似艳阳洒落在湖水深处,模糊的只留下一个令我深思的背影。
  
  
  原来终究是我隐忍不住,泪水似决了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此刻父母的背影深深的刻在我的心坎,这便是我对儿时长大的府邸留下的最后回忆。
  
  
  我自诩年少,韶华倾负,于范府的繁华终成了过往。而我再也不是待嫁闺中的女子,如今的我就要出嫁了,而我所嫁的郎君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儿。
  
  
  离开了范府若要再回,那就唯有省亲了,皇宫中只有贵妃以上方可省亲,也不过是一年一次,而我只不过是初入宫廷最末等的一个淑女罢了。选秀乃是三年一期,或许有朝一日我会老去,可是他的身旁从不缺容颜姣好的女子。
  
  
  我不禁扪心自问,难道真的是倾我一生入了一座花开不败的城。此刻我唯有祈祷,愿他爱的是我的人,而不是我的颜。
  
  
  容不得我多想,一路上熙熙攘攘的喧嚣把我拉回了现实。道路两旁人声鼎沸,皇家乐队一路上敲锣打鼓。我掀开舆帘探出了半张脸,原来都是来看我出嫁的人群,扶崧忙凑到我的跟前提醒道,“小姐万不可失了身份,还是快将舆帘合上吧。”
  
  
  扶崧向来最是伶牙俐齿的,如今的舌头像是在嘴打滚,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落。我淡然一笑,“以前看你伶牙俐齿的,原来也有这般谨慎的时候。”
  
  
  自出了府邸后,扶崧的话中总是透著一副隐晦的小心,“奴婢自然不能丢了小姐的面子。”
  
  
  或许是我的身份变了,扶崧也变得拘谨起来,我忙笑道,“你我二人何时变得这生分,在我面前不必拘谨的。”我抵不过心中那份好奇,顺着缝隙偷偷向外瞧去,街道两旁的商贾都放下手中的生意,纷纷将目光投向轿子,他们定想一睹我的芳容,这份荣光是他赐予的。不知道他每日上朝要接受大臣们的三叩九拜,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心中窃喜,如今也乐得寻一寻这做皇帝的快感。
  
  
  不一会凤舆就被抬进了朱红色的高墙,霎时喧闹声遁于无形,方才热闹的街市好似溺死在了城中,皇家威仪顿显无疑。一路上各宫室的宫女内监们见了凤舆走过,都要下跪叩首,见他们姿势娴熟,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的我,心犹如一泓汹涌的波涛上下翻腾著。
  
  
  忽而想到爹爹久居官场,下朝后常常在我耳边呢喃,“皇帝若是愁眉了,便要杀人。皇帝若是展颜,也可杀人。若是有人胆敢诋毁他,便要兴大狱。”这便是作为皇帝的威严。而此时我已嫁入宫中,这份威仪更是匀到了我身上一份。
  
  
  扶崧也强忍着紧张,隔着帘子对我道,“小主,咱们方才过了神武门,这会正沿着千秋亭向隆宗门走去。”
  
  
  我不解的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扶崧这才想起竟未向我提及入宫后的事宜,旋即敛容道,“后宫的小主入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慈宁宫请安,聆听太后的教诲,之后才由内监领着去自己的寝宫下榻。”说罢用手指了指前面,“过了前面的隆宗门便是慈宁宫了。”
  
  
  听她唤我“小主”了。
  
  
  进了宫门这称呼改的好快,我须要尽快适应这种称呼,在轿内无声无息一笑。透过舆帘向外瞧去,紫禁城的风光无限尽显现在眼底,好一个气派无比的宫殿。朱墙黄瓦,美轮美奂;雕梁画栋,光彩夺目;檐牙高啄,错落有致。这的宫殿檐顶多为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黄色琉璃瓦,中为铜胎鎏金宝顶。甬道内外均饰金龙和玺彩画,殿门两侧尽是琉璃影壁,壁心及岔角以琉璃花装饰,花形自然逼真,色彩绚美艳丽。
  
  
  虽是清晨入宫,阳光甚是冷清,却丝毫掩饰不住从这泛出来的锦绣华贵。
  
  
  舆轿缓缓前行,过了隆庆们就要自己走去慈宁宫。才下轿就见静姐姐身着一袭秋香色服饰立在我的面前。随即我二人相互行了个礼。静姐姐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今个入宫可还习惯?”
  
  
  我轻笑,“见路上的宫女内监一一叩首行礼,倒是有些不适呢。”
  
  
  我的话不多,分量倒极重,她也只得规劝道,“这便是紫禁城的规矩,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随即又叹了口气,“我们与他既是夫妻,又是君臣,见了面也要行跪拜之礼,以后会习惯的。”
  
  
  见她少有的唉声叹气,可见作为后宫妃嫔都要经历共享一夫的悲哀。说罢看着我的红眼圈道,“可是哭过了。”见我凝神不语,她拉着我的手道,“你我二人一见如故,脾气相投,我喜欢极了妹妹。”说着又道,“自上次殿选之时,我见皇上也很是喜欢妹妹,如今妹妹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呢!还有嫣姐姐,姚姐姐。哪像我,有人说我运气好,殿前一言未发,本是依仗着母族的恩宠就‘躺赢’到最后,入的这后宫。”
  
  
  我笑道,“照姐姐这说,皇上心尖上的人太多了,都快成榴莲了,哪个女子敢在皇上心尖上待着。”
  
  
  静姐姐笑意愈浓,“你这鬼灵精,这宫中就数你最机灵了。我看皇上没说错你,依你这口才,当是宫数一数二的好。”
  
  
  我也沉下心来道,“妹妹入宫只求安心与各宫姐妹相处,让府邸的父母安心而已,并无争宠之意。”
  
  
  静姐姐拉着我的手,心头一酸,“若是后宫众姐妹都如你这般贤惠,哪来的这多争斗。”说罢便朝我倾心道,“有件事情压在我心好久,一直不知该向谁倾诉,既然妹妹无什争宠之心,便对妹妹说一说罢。”
  
  
  我站在一旁静静的倾听着,静姐姐倒也不避讳,朝我直言道,“我有一表妹,生的一副较好的面容,听闻我要入宫,便缠着要我向皇上引荐,说是能见一面皇上也就心满意足了。还说若是有幸能够入宫,定当唯我马首是瞻,一生尊我如姐姐般恭敬。”
  
  
  我只淡淡的道,“这话姐姐信?”
  
  
  静姐姐微微一虑,道,“我的这个妹妹倒是颇有些心机的。”
  
  
  闻言我已明白了大概,直言道,“姐姐心中已有定数,何故要宣之于妹妹之口。”
  
  
  她雍笑道,“我就是要听一听妹妹的高见。”
  
  
  我也笑道,“姐姐可听闻唐朝有个王皇后?此人很有手段,颇工于心计。但她生不逢时,当时的皇帝甚是宠爱萧淑妃,王皇后想来想去,想找一个能够驾驭的女子,让她取代萧淑妃,进而挤走萧淑妃。这个法子听上去倒是不错,王皇后想不到的是,她迎来的,不是一个娇滴滴受自己摆控的软弱女子,而是一个无法逾越的对手,未来的女皇。”
  
  
  静姐姐猛地醒悟道,“难道你口中的王皇后是唐高宗李治的皇后王氏,从宫外引荐的便是武媚娘。”
  
  
  我一脸郑重的道,“王皇后的家世极其显贵,乃是太原王氏之后,北魏的王氏一族又是显赫的豪门大族。这样显贵的出身,与姐姐何其的相似。可惜最关键的一点却被她忽略了,她不想想,武则天是那种甘心被人驱使的女子吗?”
  
  
  渐渐的,静姐姐嘴角的笑意褪去,面上一沉,不觉用食指轻轻朝我一指,“你的意思是?”
  
  
  我略一踌躇道,“姐姐心其实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为何还要来征求妹妹的意见。唐高宗的王皇后引荐武媚娘,还有东汉末年的袁绍引董卓入京,不都是引狼入室的例子。姐姐扪心自门,可有十足的把握将她拢于麾下?若是日后有任人宰割之险,还不如就此将她扼杀在摇篮。”
  
  
  静姐姐的脸色早已大变,凝神道,“我懂了。”
  
  
  眼看时光流于指尖,我上前道,“走吧,你我二人还是尽早的去慈宁宫觐见太后。”
  
  
  说着我与静姐姐一路同行而来,甬道已聚集了一众奴才,这些大都是分配在服侍各位小主身边的人,见我二人纷纷避让。刚跨过隆庆门,远在长长的廊庭,就见皇帝身披狐裘披风在与周铮说着什。虽然隔得远,但依稀可见皇帝面上的冷峻之色。待走的近了,方听清楚皇帝道,“你放心,只要朕还在位,你妹妹就算有十桩罪过,后宫诸人也不敢甩她脸色。朕不尽然是维护你妹妹,还在维护你周家的脸面。”说着话锋一转,“还有,前朝的余孽定是要清一清的,尤其是刘侨,之前没少为难朕和太后。”说着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徐徐道,“你又是朕身边最为信赖之人。”
  
  
  周铮当即明白了过来,这事摆明要他去查。深吸一口凉气,听皇帝的语气已是大为不善,诺诺的道,“皇上说的是,皇上初登大典,就将刘侨贬为指挥同知,便是给了他天大的难堪。只不过侨督乃是三朝元老,前朝重臣,朝廷党羽心腹颇多,撼动侨都督的地位怕是不易,臣的手上还没有什对侨督一击即毙的证据。”
  
  
  “那就去找!”皇帝说的毫不留情面,好似在说别人家的事情般笃定,可见对刘侨的厌恶,随即眼睑一扬,“以后这紫禁城便由不得他在朕的面前兴风作浪了。”
  
  
  皇帝一抬头,登时见我和静姐姐垂首侍立在旁,面上立即恢复平静,若无其事的问道,“你们二人何时来的?”
  
  
  我倒退两步,屈膝逢迎道,“嫔妾在此恭迎皇上已久,不敢叨扰了圣驾!”
  
  
  皇帝的面颊早已无声无息的微笑出来,他踏步走近我的身旁,本意原将半截手掌搭在我的虎口,将我拉起。只是周铮在旁,微一思虑,却移驾将静姐姐提了起来。又冲我说道,“你也起来吧。”我陡然起身,飞快扫了一眼皇帝,他见我面上微窘,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褪下来,披到我的肩上,关切的道,“走了这一路也辛苦了,快披上朕的衣服暖和暖和。”
  
  
  我却深深一个福礼,推辞道,“天气微凉,皇上将披风给了嫔妾,着凉如何?嫔妾收受不起。”
  
  
  皇帝唇边浮起一个笑容,“无碍的。”旋即又自嘲道,“这世上有一种冷叫做母亲嫌儿子冷。这天都初春了,朕觉得不冷,倒是太后总觉得朕冷,离宫前硬要给朕披上一件狐裘再走。朕披着也是累赘,倒不如给你取暖。”说罢又冲我温润笑笑,“可不能如殿选的时候一般,让朕的一片心意白白辜负了。”说着又看了一眼静姐姐,寒暄道,“想必刚才朕跟你哥哥说的都听到了,只要朕在一日,就不会薄待了你。”
  
  
  静姐姐忙福礼道,“皇上体恤入微,嫔妾谢恩。”说着又抬头道,“都是皇上付以重任,才有哥哥一显身手的机会,嫔妾和哥哥永远感激主子的隆恩。”
  
  
  皇帝不欲停留,只对我们道,“快进去吧,面给你们二人留好了位置。”
  
  
  我们辞了皇帝,刚入慈宁宫,顿觉大殿的气氛庄重极了,随处可见恭敬的内监并列两旁。人虽多,却连一声咳嗽声都听不到。殿前鎏金香炉冒着紫檀燃烧出的陈香。初闻香味挺冲,我止不住干咳了几声,便有侍候的太监呈上几粒白色通透的糖粒,我随手捡了两粒含在口中,一股清爽的感觉扑面而来,“原来是由薄荷所制。”不由得感叹宫中侍候的缜密,都为各位淑女们想的周全。刚入正殿见各淑女们分两列依次站在慈宁宫的两侧,太后高居宝座中央。
  
  
  许是上了岁数的缘故,太后的眉宇间时有倦怠的神色。素闻当朝太后辅佐先帝数十载,早在万历十五年,便助先帝与福王争夺储君之位,这一争就是十几年。而这种皇储之争,太后绝非不自量力,亦或居功自傲,那是被严峻的形势逼到了墙角的纵身一跃。既然要聆听太后的教诲,因此较殿选之际,双目沾染了几分凌厉之色,较往常更是粉面含春威不露。
  
  
  后又扶持新帝登基。本以为太后在皇宫憋屈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与天下人心想的如出一辙,自然是想好好摆一下擅权专政的款儿。所以新帝跟太后之间必有一战。却不想太后自新帝登基后就急流勇退,自此蛰居后宫不问政事。
  
  
  我一瞧太后鸾辔堆云,翠钿侵鬓,著一袭丹霞云锦轻纱叠云裙。当即和静姐姐上前一步,内监安得禄尖呼道,“户部尚书周铮之妹周静、户部侍郎范浩正之女范玉珍上前觐见!”
  
  
  声毕,我和静姐姐一同步至正殿中央,屈膝行参拜大礼,“嫔妾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宫内规矩森严,唯有嫔位及其以上的级别才可以自称臣妾,低级的淑女只能自称嫔妾。
  
  
  或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太后神态悠闲的道,“起来吧。”只是披在身上的狐裘太过珍贵,明黄色的子甚为耀眼,以致一进来时就吸引了太后的目光,看我入神道,“这件披风倒是别致!像是宫的手艺。”
  
  
  众妃嫔皆将目光投在我的身上,刚入宫廷就得如此瞩目,不见得是件好事。我忙叩首道,“嫔妾范氏无礼,冒犯了太后,还望太后见谅。”随即将披风取下,由安得禄上呈太后,太后仔细的打量一番,淡然道,“果真是哀家亲自给皇帝披在身上的那件!”
  
  
  我和静姐姐依次退入两侧,此时殿内帷纱重重,整个慈宁宫仿若夜深人静般悄然无声。我伺机巡视而去,当中便有当朝上公魏忠贤的侄女魏玲沁、通政使司左通政杨玉珂之女杨桂茹、大理寺寺正周著之女周琪、詹世府少詹事邹元标之女邹萱、礼部主事朱大化之女朱珺、工部侍郎应祥之女应瑶、光禄寺典簿姚宗正之女姚宝儿等十余人并列在旁。
  
  
  礼毕都依次坐在太后的两侧,离太后最近的是吏部侍郎张国纪的千金张嫣。与嫣淑女并列的乃是魏忠贤的侄女魏玲沁,其下便是我和静姐姐,我之下有茹淑女,依姚姐姐的身份地位则被安排在了最末席。
  
  
  这时首领太监安得禄走上前去请示道:“尚膳监送来的食物,是否留下?”
  
  
  蛰居后宫,不再过问政事后。太后平时最喜闲食小吃,晨起起身正需此物,遂命安得禄揭开食盒。只见精致的大瓷盘内,盛着数块玫瑰色饵饼,香气袭人。太后拈起便吃,脸上逐渐绽开一丛笑容,从额头蔓伸到嘴角,透著一股祥和淡定,好似在告诉诸人“人老了,总该到了享福的的时候”。说着又冲我们道,“入了这紫禁城,就要守紫禁城的规矩。若是被哀家发现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定然手不留情。”
  
  
  或许是久居中宫,话始终透著一股冷傲高华的寒意,让我们为之所摄,不敢亵渎。众妃嫔皆颔首领教,离座屈膝行礼,“嫔妾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又捧一杯茶水漱口,慵懒的“嗯”了声,我们复又回到座位上。太后又道,“大抵与天下所有做父母的一样,哀家觉得以自己儿子的品貌出众,即便是不能配上月宫的嫦娥,也至少是个王嫱,西施之流。你们都是选秀精挑出来的淑女,都是万挑一的人儿,这容貌自然是没得挑剔。”说罢便若有所感的道,“哀家也是从儿媳熬过来的,所以希望你们早日的诞下皇嗣,让哀家有天伦之乐。不是为了哀家,更是为了你们自己。”说着眼光一锐,“只是有一件事须得提前说在前头,后宫万不得涉政,你们可都要安分守己。
  
  
  我们都小心的应着,太后望了一眼盘的草莓,给身边的太监安德禄递了个眼色。
  
  
  安德禄是太后身边侍候多年的老奴,一副尖尖的下巴高高翘起,嘴唇深深瘪了进去,话不多,但是能在深宫大院深受太后宠信,任谁也不敢小觑。
  
  
  张家昔年对太后有提拔之恩,安德禄当即知晓其意,将草莓端到嫣淑女的面前,太后笑着道,“吃吧,在哀家面前不必拘著了。”说着又与她唠家常道,“你的父亲怎样了?身体还好?哀家前些日子与他打过照面,瞧着精气神也远不如从前了。”
  
  
  嫣姐姐忙起身道,“承蒙太后挂念,嫔妾的父亲一切安好。”
  
  
  “太后您好偏心,为何嫣姐姐吃得,我们就没吃得?”
  
  
  太后定睛一瞧,诘问的正是魏忠贤的侄女魏泠沁,便轻轻一嗤,“哀家听闻魏忠贤特地向皇帝为你求了储秀宫,怕是你入宫后的伙食比哀家还要好,反倒瞧着哀家这的东西眼馋。”
  
  
  魏玲沁妩媚一笑,“太后说笑了,嫔妾哪敢和太后争宠。”
  
  
  嫣姐姐怕各位姐妹们为难,当即浅浅微笑,“太后哪是偏心,就是嫔妾离太后近些罢了,反倒是沾了不少的便宜。”
  
  
  安得禄当真是个人精,即刻领会了嫣姐姐的意思,将呈放草莓的盘子依次端到各位小主面前,任各位小主挑挑拣拣。看嫣淑女如此贤惠,太后微露赞许之色,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有一事,哀家奉皇帝旨意,淑女张氏驾驭下宽仁,待人和善,封张氏为贵人,以示褒奖。”
  
  
  张嫣当即下跪叩首,“嫔妾领旨,谢皇上隆恩。”
  
  
  刚还与沁淑女交热的萱淑女,当即调转船头,祝贺嫣姐姐道,“姐姐真是好福气,刚入宫门,就得皇上如此宠爱,妹妹好生羡慕。”
  
  
  一旁的沁淑女讥笑道,“依妹妹看,萱姐姐水性定然不错,这见风使舵的本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妹妹可真是望尘莫及!若是打水仗定然是一把好手,皇上哪天御驾亲征可一定要带着姐姐!”
  
  
  萱淑女被魏泠沁一语噎住,脸色涨的通红,见张嫣被太后赏赐,各妃嫔都说了些体面话来祝贺,我身后的杨桂茹也动了动嘴角,面颊划过一抹笑意,“瞧姐姐这一尊姣好的容颜,竟比最洁白的羊脂玉还要纯白无暇,怪不得深得皇上宠爱。”
  
  
  我只在一旁默然,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位茹淑女,风鬟雾鬓,发中别着珠花簪,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更是狡黠,我心想,“见嫣姐姐获封,像沁淑女这般争执动怒倒是合理。常言道怒者常情,倒是笑者不可揣测也。相比于姚姐姐的隐忍和沁淑女的跋扈,这位茹淑女的端庄倒是更加的令人生畏。”
  
  
  绕了一圈,安德禄才将一盘草莓端到我的面前,我拿起一颗直接含在口中,笑道,“这草莓是浙江产的红颜?”
  
  
  早已尝过了的茹淑女朝我不屑的道,“姐姐可是错了呢,这哪是浙江产的红颜,分明是福建产的天香。”
  
  
  我硬是坚持道,“这定是红颜,我之前在府吃过,可是妹妹记错了?”
  
  
  一旁的静姐姐颇有尴尬的对我道,“这确实跟茹妹妹说的一样,是福建产的天香。你瞧瞧这鲜红欲滴的颜色,成熟后的天香就是这般。”
  
  
  茹淑女见旁有人佐证,更是掩饰不住面上的骄矜,朝我道,“姐姐没吃过实属正常,何必要不懂装懂呢!”说着还在一旁嗤笑道,“听闻姐姐昔日选秀时,在殿上让皇上瞩目。果然是闭月羞花,只是除了这姿色嘛...”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定是在心嘲笑我不懂装懂。扶崧正欲辩解,被我以眼神止住。当即起身朝太后乞罪道,“是嫔妾见识浅薄了,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却只是笑笑,并不指责。
  
  
  当下我成了大家心目中除了容貌一无所是的花瓶,而这正是我想要的。待安德禄将盘子递到魏泠沁面前时候,已经转了一圈,魏泠沁何时被如此冷落,打心底厌恶,面色却是轻轻一笑,“这被人挑剩的东西,嫔妾实在是张不开嘴。”说罢斜眼一愣安得禄,“还望公公日后不要厚此薄彼,净拿些旁人挑剩的东西来糊弄嫔妾才是。”
  
  
  魏玲沁依仗的是魏忠贤的权势,魏忠贤权盛一时,安得禄哪敢怠慢,当即唯唯诺诺的道,“奴才哪生的胆子,敢这般愚弄小主。”
  
  
  太后却道,“好了,你们初入宫廷就到哀家的跟前来请安。这份心意哀家都看在眼,只是这一路车马奔波也都累坏了吧。哀家也不留你们了,快去自个的寝宫看看吧。”
  
  
  众妃嫔这才推笑着各自散去。
  
  
  出了慈宁宫,便有内监上前禀告,我的寝宫坐落在东六宫之一的永和宫。扶崧别提多开心了,止不住的在我耳边念叨,“小主快听,这寓意多好,永和永和,永享太和。而且据奴婢所知,永合宫距乾清宫只有两条甬道的距离,皇上随便一散心就到了我们的居处,小主真是分了个好住处。”
  
  
  正听她说着,忽而见姚姐姐在背后叫住了我。她上来就对我道,“方才见妹妹在殿前失仪,这不应该啊。以前在范伯伯的府邸见过天香草莓,那时妹妹还细心跟我说这是从福建运来的,今日何故如此?”
  
  
  我脸色微微一红,笑道,“妹妹只是不想一入宫就得旁人如此瞩目,便刻意犯错求罚。”
  
  
  姚姐姐也恍然醒悟过来,笑着朝我道,“妹妹这一举动,可真如软刀子杀人,教人抓不住把柄。那杨桂茹看似端庄谨慎,落入了你的圈套还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