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阆苑遗孤 > 第二章初涉宫廷
  天启元年二月初八,司命初现,玉堂生辉。乃是上好的黄道吉日,众公卿带着待嫁闺中的千金小姐,齐聚在五凤门外。
  
  
  于我而言却是最难熬的一天,我无心入宫,皇帝的旨意又不敢违抗,只草草的换了身茄色素衣,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就和姚姐姐同坐一顶轿子,被抬着向紫禁城走去。爹爹全程骑马护送,到了五凤门才不得不驻马停止。
  
  
  远远望去,一座座深红色的宫殿像镶嵌在汉白玉砖上一般,富丽的亭台楼阁露出一个个琉璃瓦顶,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生辉,方明白了诗词中所著非虚: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
  
  
  扶崧捂著嘴惊叹道,“世上当真还有这奢华的宫殿呢。怪不得姚小姐抢破了头也要入宫。”
  
  
  五凤门前早已聚集了一大片的秀女,个个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齿如含贝。父亲还在路上打趣我道,“我的傻女儿,别人都巴不得削尖了脑袋往皇宫闯,你怎就一点也不知道着急。”
  
  
  见我默然不语,父亲也不再多说。我不欲与父亲争辩,只因我心中早已认定皇帝膝下妃嫔众多,不会一心一意的待我,我要找就要找自己属意的郎君。
  
  
  离开了父亲,我与姚姐姐小心翼翼的紧随在其她秀女身旁,因有带刀侍卫的威慑,故谁也不敢擅离,都立在殿外等候。过来一个内监高喊一声,秀女们顿时罗成两列,沿着甬道有序的站成长长的一排。只觉得在此排队等候无聊无味,我们旁边是司设监设置的茶水室,供前来选秀的秀女们解渴,我徒自坐在小凳上饮著茶水。其她秀女虽然面露疲惫之态,却想抢一个好位置,强撑著排在前头,而姚姐姐更是挤到了前几位。以往的秀女都想挑在上午光线明媚的时候面圣,因为这个时候外头艳阳高照,更能让殿内的皇帝看清自己姣好的面容。姚姐姐偷偷在内监手塞了些零碎银子,“还望公公多多包涵,帮我寻一个好的位置。”
  
  
  那名内监连忙应了一声,正要笑嘻嘻的接过,谁知排在后面的女子早已不耐烦了。之前见姚姐姐穿着朴素早已不放在眼,如今耽误了时间更是恼火,上去用力一推道,“还不快点,本小姐还在后面等着呢。”
  
  
  谁知姚姐姐一个踉跄没站稳,摔到了地上,手腕上的玉镯碰了个粉碎。姚姐姐登时气急的道,“你为何如此无礼?”
  
  
  那女子身穿缕金青罗百合曳地长裙,脚踏厚底蜜合红鞋,身姿绰约多逸态,步履轻盈而不自持,仗着自己一副姣好的面容,得意之情挂在嘴角,只在一旁散漫的睥睨道,“谁叫你这般拖拉。”
  
  
  摔碎的玉镯是从当铺借来的,金贵的很,姚姐姐在众目睽睽下喊道,“这玉镯你得赔我。”
  
  
  “赔你!”那女子轻贱的看了看姚姐姐,不屑的道,“不就是一个镯子吗?你瞧瞧我手上戴的这个景泰蓝手镯好不好?”
  
  
  说罢便将手上的镯子取下,姚姐姐刚要伸手去取,应瑶将手往回一缩,语气颇为倨傲,“我父亲乃是工部侍郎应祥,我是他的女儿应瑶。你还未曾相告父亲是何人,所居何官职?妹妹改天也好登门拜访,以表歉意。”
  
  
  拼家世,比门楣,这本是京中小姐抬高身份的惯用伎俩。姚姐姐脸色一涨,吞吞吐吐的道,“这...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谁知应瑶却不依不饶,“姐姐若是不说,那也未免太失礼了。”
  
  
  姚姐姐看这阵势,也猜到了应瑶是故意想要借此羞辱自己一番,若是不说出自己父亲官职何位,应瑶是定不会相予的,当下壮著胆子道,“我父亲乃是光禄寺典簿姚宗正。”
  
  
  谁知刚说完便惹得哄堂大笑,都在议论纷纷。应瑶更是得意的道,“一个从七品的小吏之女也敢跑到这来选秀,当真自以为野鸡会跳到枝头变凤凰,在这**的做些美梦呢!”
  
  
  说罢众秀女都笑了开来,唯有姚姐姐一言不发,见姚姐姐极力克制著自己哭泣,应瑶更加放肆道,“这镯子给你也无妨,你若是向我单膝下跪行个大礼,叫我一声‘好妹妹’,我便‘赏’给你了。”
  
  
  一个“赏”字极尽讥讽羞辱之意,应瑶是将姚姐姐视为下人了。见姚姐姐被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垂泪欲滴,我忙赶上前去。姚姐姐见我上前来,急拉着我的手道,“珍儿,这镯子可是我父亲两年的俸禄。”
  
  
  我一个箭步上前逼问应瑶,“姐姐这是何意,还未入宫就逼迫别人行此大礼,这有些不合规矩。”
  
  
  面的内监见我二人起了争执,也不敢随意发话,能进宫选秀的千金们,大抵出身名门,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单拎出一个来就是自己惹不起的。应瑶见被人掖住了锋头,气急的道,“你又是何人?”
  
  
  我利索的道,“我是户部侍郎范浩正的女儿范玉珍。”
  
  
  “珍儿,我们还是走吧。”姚姐姐扯住我的衣袖,显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应瑶见姚姐姐行将离开,更加不肯,一个箭步上前去扯住姚姐姐的袖口,强行将姚姐姐的手腕抬到高处。姚姐姐的一双粗糙的“玉”手当即暴露在众姐妹的视线,姚姐姐强扭不过,只得随她蛮横,任其羞辱。应瑶得意的道,“瞧瞧这双手多的粗糙,想必在府整日的做些洗衣劈柴的勾当,比我府中的下人还不如。”
  
  
  随从的侍女也叫嚣道,“就是,我家小姐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你的金贵。”
  
  
  我早已忍无可忍,一个巴掌狠狠的拍在应瑶的手背,她吃疼急忙撇开,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却安之若泰的对那名侍女道,“姚姐姐再怎卑微,也是朝廷官员的千金。是朝廷官员的千金就有选秀的机会,这份荣光可不是谁都可以比拟的。”
  
  
  见那名侍女埋头不敢应答,我心中恼火不减,当众这多秀女在旁,若是不为姚姐姐讨个公道,来日姚姐姐还有何面目于后宫中立足,随即对应瑶道,“姐姐这般无礼,可有失大家闺秀的体统,若是被人捅到皇上那去了,那可就不成规矩了,太后和皇上知道会很不高兴的。”
  
  
  见我强行替姚姐姐出头,应瑶也气急败坏,抬手做打我之状,“怎的,你还想要到皇上那告我一状!”
  
  
  凌锐的一掌眼看就要呼啸而下,却凌空被人一截,死死攥住,只听背后一人紧接着道,“在宫打人成何体统,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免不得累及父兄。”
  
  
  我看劝阻的这名女子乌发蝉鬓,一眼望去却是难以抹去的温婉形象,发髻中交叉插了两支点翠银发钗,珠玉点缀的步摇随着她的步伐一晃一晃。我心中暗惊,原来一支簪子便能将女子的温润体态展现的淋漓尽致,我朝她笑笑,“还未请教姐姐芳名。”
  
  
  她嫣然一笑,“我叫张嫣,嫣是嫣然一笑的嫣。”
  
  
  我心头一震,果然人如其名,便也笑笑,“原来姐姐便是张侍郎的千金,依妹妹看来,姐姐的嫣字乃是‘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的嫣吧。”
  
  
  她也回笑道,“妹妹真是好口才,面圣之时,皇上定然喜欢。”
  
  
  忽而人群中又一女子从容不迫的向我们走来,毫无顾忌的将手挽住张嫣的胳膊,亲昵的道,“姐姐好久不见了,自上次福建一别,已经有几年未曾相见。”
  
  
  张嫣点了点头,“你也是,出落的愈发的亭亭玉立。”
  
  
  迎面走来的这名女子身穿对襟羽纱衣裳,倒是清新脱俗,性格爽朗至极,别有一番韵味,她也随即望了望我,“这位妹妹不知怎称呼?”
  
  
  我只淡淡的道,“我是户部侍郎范浩正之女范玉珍,爹爹现在任职于户部司务厅。”
  
  
  她听我自报家门,随口“哦”了一声。张嫣指著这位爽朗的女子对我道,“这位是户部尚书周铮之妹周静。”
  
  
  周静随即冲我笑笑,“我兄长原就职于福建都转盐运使司。”
  
  
  我心头一惊,原来是朝中新宠周铮之妹,周家不仅管理著福建沿海周边的盐务,还兼著为宫廷采办贵重物品,可谓是皇室宗亲的心头之好,加之其兄周铮自小是皇帝的伴读,这样的出身任谁也不敢小觑的,当是福建的豪族。
  
  
  怪不得这位静贵人性格爽朗,出生于这等豪门世家,定是不受约束所致。只是心中有所叹息,这样的性格是不适合生活在皇宫大院的。便笑道,“妹妹见过姐姐了。”
  
  
  张嫣轻笑道,“因为盐务隶属于吏部,所以其兄与我父亲常有来往,故与我相知相交。”
  
  
  姚姐姐羡慕的道,“果真是豪门大族的千金,妹妹真是好福气。”
  
  
  只听得周静却毫不避讳的问道,“你又是何人?”
  
  
  见周静性子豪爽,我笑道,“这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发小姚姐姐。”
  
  
  见我们几人在一旁闲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目光,倒是把应瑶冷落在一旁。姚姐姐为了缓解尴尬,对侍女道,“珑湖,快去取些茶水来。”说着朝应瑶道,“这杯茶水就当做姐姐的给妹妹赔礼了,还望妹妹不要生气。”
  
  
  不一会珑湖已经将沏好的茶水端到姚姐姐面前,为了平息众人的舆论,姚姐姐拿起茶碗朝向应瑶道,“是姐姐方才莽撞了,多有得罪了妹妹,还望妹妹不要在意,这杯茶水权当做赔罪了。”
  
  
  见姚姐姐如此低声下气,极大地满足了应瑶的虚荣,我着实为姚姐姐揪心,说罢姚姐姐刚要将茶水奉上,只是脚下一滑,好端端的一杯茶水如数尽泼在了应瑶的青绫长裙上,一块偌大的深红颜色如同胎记般印在了腰间显眼位置,难看极了。应瑶气急,一巴掌掴在姚姐姐的面庞上,怒道,“你可知道这件衣裳是花了我多大的心血才挑出来的,如今被你毁了,叫我如何面圣。”
  
  
  见她复又出掌,我忙按耐住应瑶的手腕,忙解释道,“姚姐姐也是无心之举。”
  
  
  应氏一把甩开我的手掌,叫嚣道,“无心之举,若是有心之举便要杀人放火了!”
  
  
  “何人如此放肆!”人群当中一顶华贵的轿子朝我们缓缓而来,所出之处犹入无人之境,各路内监纷纷让路。到我们这便停了下来,从轿子上传来一声女声,“也不知是哪家的老爷,竟调教出如此无礼的女儿。”
  
  
  闻言应瑶倒是老实极了,只是站在一旁再也不敢说话,姚姐姐上前道,“姐姐扰了妹妹的清修,在此赔个不是。”
  
  
  轿子中的女子将轿帘一扯,只露出半张脸来,春风拂槛露华浓,也仅有这半张脸就透漏著似蹙非蹙的烟眉,说不出的凌厉。她仔细的打望着姚姐姐,见姚姐姐一副楚楚可怜相,一双媚眼更是风情万种,一阵厌恶之情涌上心头,毫不领情的道,“真是没有一点家教,竟然跑到这认亲来了,也不看看这是什地方,我可不像你这般自来熟,可真是不要脸!”
  
  
  我与一众姐妹都惊呆了,还从未见过如此雷厉风行之人,本以为应瑶跋扈极了,没想到来了个更厉害的,怪不得应瑶见了此人气势登时削减七分。姚姐姐见这“贵人”竟是一点面子都不留,顿时涨红了脸,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声音压得更低了,只得在一旁轻呢道,“还请妹妹息怒。”
  
  
  只图轿中的贵人能够息怒,没想到轿中之人更加嚣张,“谁是你妹妹,我可没你这个狐媚子姐姐,生的一双媚眼子,相必是想来勾引皇上的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我心中疑惑,到底是何人如此骄横?在场的秀女们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人争执,说是争执,其实是一方被另一方辱骂罢了,孰强孰弱一目了然。但凡有点家境的都知道这轿子坐的女子来历,竟无一人敢上前劝阻,姚姐姐哪受过这般辱骂,泪珠子不由自主的顺着眼睛溢了出来。
  
  
  轿中的女子冷冷一笑,“呦,这就受不住了?这快就暴露了你的本性,竟然跑到这来装可怜!”
  
  
  一旁姚姐姐的婢女看不下去了,“我家小姐什过错都没有,只是不小心打翻了一碗茶水罢了,又不是洒在你身上,要骂也由不得你来骂。”
  
  
  只见轿子的女子愈加冷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妮子。”
  
  
  轿旁跟随的侍女道,“你可知这轿子坐的是谁家的千金,我家小姐乃是当朝上公魏忠贤的侄女魏玲沁。”
  
  
  轿子的魏玲沁毫不犹豫的道,“不给你点教训还不知道什叫天高地厚,荷绦,掌嘴。”
  
  
  不由得侍女荷绦动手,姚姐姐亲自掴掌,一掌掌掴在自家侍女珑湖脸上,忍痛道,“你这个不成器的婢女,叫你言语顶撞了贵人,实在是该打。”随即便屈膝施礼道,“是姐姐管教无妨了,还请妹妹...不,是贵人息怒!”
  
  
  静姐姐在一旁不屑的道,“什贵人,也不知哪跑来的野丫头。”
  
  
  轿旁的侍女倒先憋不住了,“凭你也敢指责我家小姐。”
  
  
  周静倒是毫无半点退步,步步紧逼,“倒真是有样学样,有什样子的主子,就有什样子的丫鬟。这主子没急呢,丫鬟倒先急了。都是主子们在说话,哪轮的上一个丫鬟插嘴。”
  
  
  嫣姐姐圆场道,“都是入宫的姐妹,何必如此针锋相对。”
  
  
  这尖酸刻薄之语我是绝对说不出来的,倒不是不能说,而是没有周静这般的底气,我与姚姐姐都忍不住叹息,“到底是豪门大族的千金。”
  
  
  周静却说得起劲,“姐姐可不知道,若是只见一面还则罢了,若是以后一同入宫为妃,那定是要论的清楚,免得以后让人欺负了我们姐妹,白白的受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怕她呢。”
  
  
  魏玲沁不意与她计较,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轿子。我也道,“你我姐妹都出身知书达理之家,妹妹此举不是有失风度,你我既然相逢在这钦安殿下,便是有缘,既然有缘,以姐妹之称又如何。”
  
  
  魏泠沁先是一惊,见我如此巧舌,竟然想不出什词语来对答,便问道,“你是哪家的?底气倒是十足的很。”
  
  
  我心想又无心留恋皇宫,何故要看你的脸色行事,便气昂昂的道,“我是户部侍郎范浩正之女范玉珍”
  
  
  她听到我朗朗说出名字也是一惊,随即朝我投来温婉一笑,“是妹妹方才失礼了,姐姐可不要放在心上。”随即将手上的青玉碧玺手镯摘下,“姐姐说得对,你我二人相识一场便是缘分,妹妹也没什拿的出手的。这镯子权当做妹妹给姐姐的赔罪了,还望姐姐笑纳。”
  
  
  本是一片好意,不过话中带着一副好凌人的气势,我极力推辞道,“既然是赔罪,还是由珍儿之手转赠给姚姐姐吧,方才妹妹与姚姐姐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镯子算是赔礼了如何?”
  
  
  她却将手一撒,“随你吧。”
  
  
  待她们都散去后,姚姐姐见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爽快的问道,“妹妹有话便说吧,姐姐承担的起。”
  
  
  我也直言不讳的道,“看此情形,姐姐还未入宫就引得轩然大波,若是入了后宫...”
  
  
  她叹了口气,勉强道,“我也知道后宫险恶,实是虎狼之地。可是珍儿,我从小就被人看轻,自觉低人一等,等的便是今日入宫选秀之时,姚家扬眉吐气之际。”
  
  
  我见她执著于此,只得说些安慰的话来,“应氏交横跋扈,想必皇上是不会喜欢她的。”
  
  
  姚姐姐却忧愁的道,“应氏虽然骄横无礼,却生的一副姣好的面容,再加上显赫的家世,若是以后在宫碰到...”
  
  
  见她面有难堪,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是以后碰到,那姐姐可要想好了如何应付,依妹妹看来,应氏可不像善罢甘休之人。”
  
  
  姚姐姐惋惜道,“珍儿,我若是生的你这副姣好的面容和口才,也就不用担心了。”
  
  
  这时皇帝跟前的内监总管王提干上前来,尖著嗓子宣旨道:
  
  
  “户部尚书周铮之妹周静,司礼监秉笔大监魏忠贤侄女魏玲沁,吏部侍郎张国纪之女张嫣,户部侍郎范浩正之女范玉珍,工部侍郎应祥之女应瑶,光禄寺典簿姚宗正之女姚宝儿。”说罢又一气成的道,“一同入殿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