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阆苑遗孤 > 第十一章涉政
  三月底连着下了两三日的春雨,天越发长了,也日渐炎热起来,循例宫中的冰块只有在立夏那日方可启用。按照礼部官员的说辞,“立夏小满火烧天,欲动身先汗如雨。”开窖的日子便定在了四月初五。这日茹淑女一如既往的坐在后花园和我谈笑,永和宫的后花园虽不比御花园气派,但也是奉旨敕造的,辉宏无比。闲聊间,乍听她提及最近的朝堂不太安分。
  
  
  我朝自洪武建国,所有皇子授金册金宝册封亲王起,务须离开京城到属地就藩。“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这也从根本上杜绝了宗室乱政的根源。临朝掌权的无非是后宫的外戚和权宦。而静淑女的哥哥、户部尚书周铮既是皇家门的亲臣,又是朝堂上的权臣。在皇帝暧昧态度的纵容之下,日渐骄纵猖獗起来。
  
  
  前朝的官员也分作了以内阁党首赵南星和户部尚书周铮两大派,双方的门人弟子交朋结党,已演变成激烈的党争。他们之间互不相容,依附于自己一派的就姑息纵容,如果是另外一派就排挤打击。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而朝堂这个地方,无论从后宫的妃嫔口提起过多少次,总是有着难以言明的畏惧和敬而远之。而对于所有朝廷大员来说,皇帝是可以随手赐予他们荣华富贵的恩人,又何尝不是一句话,可以收回所有的荣耀恩典。皇帝有自己的主意见解,大臣们只能揣测和顺从,却不能违拗。即便是扶持皇帝登上帝位的太后亦是如此,母子之私,远没有君臣大义来的要紧。我想这也是太后扶植皇帝登基后便急流勇退,蛰居后宫,不问政事的根本原因。
  
  
  皇帝素日的喜怒哀乐无时无刻不牵动大臣们的心弦,恩威交织,大臣们却不能奈皇帝何。我想这才是大臣们畏惧皇帝的真正原因。
  
  
  而党争之祸,是除了藩镇割据和宦官专权外的又一大祸端。
  
  
  果然这日,皇帝匆匆地赶到了永和宫,见茹淑女也在,他兀止住了脚步。眉头却是紧皱,面上讷讷不善。目光巡荡在茹淑女的身上,她自然知晓其意,寻了个理由,识趣的退了下了。皇帝踱步到我跟前刚一落座,忍不住一阵急促的咳喘。这才朝我道,“近来朝政冗繁,不免冷落了你。”
  
  
  我起身一福道,“嫔妾劳皇上惦念著。”又关切的询问道,“看皇上脸色憔悴,可是著了风寒?传太医瞧过了?”
  
  
  皇帝摇头道,“朕患的是心病,太医使不上力,朕也没有传过他们。”
  
  
  我却微微笑道,“太医使不上力,治不好皇上的心病,嫔妾倒想一试。”我牵住他的手,一边用手指在皇帝的手背上揉捏,一边劝谏道,“这汉朝的外戚,魏晋的士族,隋唐的门阀,宋朝寒门士子,还有我朝的文官集团。结党无处不在,皇上又何必为此忧愁。”
  
  
  皇帝“吁”了口气,唇边都是笑意,“原来你都知道了?”说着也道,“历代帝王最恨结党,也最怕结党,乘隙结党最是大病。一旦拉帮结派就必然产生私利和大规模矛盾冲突,以至于为祸朝政。”
  
  
  我也附和道,“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和党争,英明的君主会有效利用和平衡各方利益,毕竟‘水至清则无鱼’。”
  
  
  皇帝淡笑道,“没想到这大个宫,竟数你看的最透。”说着饮了一盏茶水,稍缓了语气,朝卿黛微一扬手道,“这碧螺春味道太淡了,去换杯武夷的大红袍来。”
  
  
  皇帝意欲让她们避嫌,卿黛应下,引著在旁侍候的宫女内监都退下了,唯有皇帝与我四目相对。斟茶这活便落到了我的身上,我方要起身亲自为他泡茶,皇帝按住我的手道,“你先坐下,听朕说。”
  
  
  我带着浅浅的笑容,在一旁听着他细细道来,“昨个周铮仗着朕的宠信,在街口纵容底下的家奴打死了人。”说着又摇摇头道,“今个他在朝堂上说,要把关宁铁骑调到辽东战场上去,为国效力。”说罢又冷笑两声,“周铮意欲染指军政,他的胆子也太大啦!”
  
  
  说着又道,“文臣染指军务,向来是有谋反的嫌疑。军权一直是与朝政剥离开的,被朕紧紧握在手,也是朕的立国根本。如此看来,再任其发展下去,怕会动摇了朝廷的根基。可惜方才朕从嫣贵人那出来,她竟然让朕仿效唐代宗,做一个大度量的皇帝。还说什‘不痴不聋,不做家翁’。”
  
  
  我忙为嫣姐姐开脱道,“皇上知道的,嫣姐姐为人向来宽厚。”
  
  
  皇帝却不堪重任的道,“这就是她的幼稚之处,她以为遇见问题时,像鸵鸟那样那样把头埋进沙子眼不见为净,就可以避开问题,殊不知这样做问题只会越来越多。”说着又道,“我朝经历万历爷的怠政,朝廷已经不堪重负了,如今文臣又要染指军务,如何教朕能忍?”
  
  
  我试探的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不可置否的道,“这些日子周铮得罪了不少朝廷的大臣,朕只需要稍微的朝他们放一点风,弹劾周铮的奏折会把南书房淹掉的。”
  
  
  我不禁暗叹,皇帝每一次清除党争的结局,几乎都是血流成河的残酷。我呈上一杯大红袍,劝道,“还望皇上三思,周铮身为户部尚书,当下正在为皇上统筹东北的战马钱粮。皇上又在山海关以南处处设防,此刻撤下他,会引起前线动荡的。”
  
  
  皇帝道,“还是你思虑的周全些,朕当下并没有要动他的打算。朝局安稳,朕才能腾出手来收复边疆。”说着又看向我道,“只是朕精心培养的关宁铁骑,怎能让他染指!朕每年要拿饷银数百万两去打造他们。”说罢又得意的道,“这支部队是朕手上最强悍的铁骑。可与汉武帝的重装骑兵、唐太宗的玄皂骑兵、岳飞的背嵬军媲美。”说着又顿一顿道,“朕很快就将收复辽东半岛,珍儿...”说着他便凝视着我,郑重的道,“自万历四十七年萨尔胡之战惨败后,辽阳、沈阳等重镇相继失守。朝廷退守辽西,已陷入完全被动。如今皇爷爷手失去的疆土,就要被朕重新夺回来了。”皇帝越说越激动,此刻似乎已经到了生与死的边界,“朕要留一个太平盛世给后世之君,不教朕的子民再受战乱之苦。”说着又不免补充一句,“所以,此刻朝廷绝不能乱!”
  
  
  皇帝昂首坐在我的对面,脸色像湖水一样平淡冷静。我心清楚,周铮搅乱朝堂给皇帝带来的怨气,只是因为前线军情告急而暂搁,并未因此完全消退。我进言道,“皇上说的极是,军队是立国根本。若是突然断了兵马钱粮,军内人心浮动,皇上在前朝也无法安稳。失了户部尚书周铮算是断腕,失了军权才是断颈。精明的人是不会让自己断颈的。”
  
  
  皇帝取了块桂花糕含在嘴,意味深长的道,“精明的人,也不会让自己断腕的。”
  
  
  我揣测的道,“权衡利弊下,皇上您还是想要保住周铮的。”说着又试探的问道,“皇上是不是想要找人顶替了周大人纵凶伤人的罪责?让他脱身。”
  
  
  皇帝目光幽深的看向我,忽然出口申斥道,“大胆,竟敢妄猜君意!”旋即又快活一笑,“你果然聪慧,朕在你跟前都快活成了一个透明人。不妨告诉你,朕来之前就私底下疏通过了刑部,教人顶替了他的罪责。”说着又道,“只是军务上的事,他想都不要想了。”
  
  
  我忙屈膝乞罪道,“臣妾在圣驾前妄议朝政,还望皇上见谅。”
  
  
  皇帝温和的道,“朕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说罢又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朕没有看错,你比嫣贵人更适合摄六宫事。”
  
  
  皇帝轻叹间,拉着我的手道,“再陪朕说说话吧,边关军情告急,过了此刻,以后怕就没有这份闲情了。”
  
  
  自那日皇帝属意我摄六宫事,偶尔会将后宫的杂事交由我协理一二,因此我的地位在后宫三千佳丽间愈发的尊贵。
  
  
  奈何太后不放权,任谁也无可奈何。只是太后随着年岁的增长,精力势必越来越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