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师父对饮,我喝得多了些。新
  凉风习习。我与师父一人手里捧著一个酒坛,清脆磕碰,然后满坛的醇厚桃花酿顺喉而下。
  
  我突然有些领悟了话本里所说,何为英雄儿女豪气万千何为对酒当歌人生疏怀。活了七万多年,原来这般月下迷离繁华锦簇,酒比甘露与君独幽,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酒,好生畅快。
  
  我拎着酒坛,侧头看了看旁边的师父,他正微仰著头喝酒,眼眸细长如水氤氲,喉结细细滑动,几滴晶莹剔透的酒珠正顺着他的嘴角,沿着下巴和脖子一路滑下,最终没入黑色的衣襟里。
  
  师父,果真养眼得很。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胆子也跟着壮了起来。此番坐在师父旁边,我没再觉得不妥,反而很坦然。
  
  师父喝完酒,低下头来侧目瞧着我。他的嘴角还泛著莹润的酒渍。
  
  他笑“弦儿可是醉了?”
  
  我打了一个酒嗝,亦跟着笑“师父莫要小看徒儿,这酒不醉人。”
  
  酒不醉人,人自醉。
  
  师父轻笑两声,抬手凌空拎住一坛酒,递到我面前,问“弦儿可要继续?”
  
  我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打开,喝了一口,道“自然是奉陪到底。”
  
  师父也重新拿过一坛新的过来,打开仰头灌了一口,伸出袖摆擦了擦嘴角,幽幽道“弦儿随为师在昆仑山修行已经七万年了啊。
  月光皎皎,我心如镜。我私以为我心如镜,可见到师父那般有些恍然有些凉楚的神情,纵然是明镜也漾出了一圈一圈的涟漪。
  
  我抱着酒坛兀自与他的碰了一下,道“整整七万年,师父的大恩大德徒儿没齿难忘。这坛酒徒儿敬师父,七万年如一日地悉心教导徒儿,用心良苦。”
  
  说罢,我闷头大喝。
  
  师父却顿了顿,笑得有些无奈,道“是用了心方才知良苦。真是难为了弦儿对为师的一片孝心。”
  
  大抵是酒喝得多了,尝尽了香甜美醉,师父的这番话却让我再也识不出滋味。师父终于明白了我对他老人家的孝心,我自然是欢天乐地喜不自胜。
  
  欢天乐地喜不自胜,可恍恍惚惚间,为何心里竟漫出一股慌乱。说不清究竟是在慌乱什么。
  
  我手捏紧了酒坛沿口,摇摇晃晃站起来,道“嗝,师父明白就好,徒儿、徒儿要回去了。”
  
  浮华,不过一场梦。
  
  我的梦里,桃花飞舞,烂漫得很。眯着眼,整个夜都浸着浅浅粉粉的光泽。
  
  桃花树下,一身黑衣的师父斜斜地倚著,青长的发丝随着衣袂淡淡飘着,他低垂着眼帘,葱白圆润的指腹摩挲著酒坛,恍若隔世。
  
  赶紧回去睡一觉,这就真的是梦了。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然酒喝得多了,走起路来连脚步都有些踉跄虚浮。新
  我跌跌撞撞地走到师父面前,勉强弯身向师父行了一个礼,道“嗝,师父也早些回去吧。”
  
  说罢我就看了看四周桃林,桃花灼灼,却灼得我眼神愈加迷茫。
  
  咦?我是从哪边进来的?
  
  来时怎么没注意,桃林里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看这光景,莫说眼下我脑子浆糊不好使,就算我清醒著也不一定走得出去。
  
  我胡乱
  可哪知,我脚下将将走了两步,突然被边上散乱的酒坛一绊,结果身体重心不稳给往前扑倒了下去。
  
  这下好了,这一摔下去,定是毫无美感可言。我在师父眼里的形象又将被颠覆一番,破坏殆尽。
  
  然我只顾著形象,却忘记了此刻我面前的不正是师父他那尊大佛!待我猛然清醒时,为时已晚了。
  
  一时,清然的桃花香充斥着鼻息。
  
  我愣了好久都回不过神来,不知该作何反应。眼下我竟毫不知羞地扑倒进师父的怀里,动弹不得。
  
  他轻轻摇了摇我的肩膀,低声问“弦儿,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我一顿,僵硬地撑起身来,道“没、没、没事,就、就是一下没站稳,冒犯了师父,徒儿罪过。”
  
  说着我就奋力站起来,尽量离师父远一些。大抵是怕他被我给冒犯了会很生气,躲远些总归是好的。
  
  可我将将一直起腰来,身体就忽然不可控制地往后仰了去。这一次,我是真没站稳。我心里暗恼,这一摔下去,必定四叉八仰。
  
  这时我眼前倏地一阵晕头转向。恍惚间,一只手拉住了我,往前一拽,顿时我便不再往后仰去,而是再一次向前扑倒!
  
  我缓过神来,却发现师父再一次接住了我,手若有若无地扣着我的后腰,让我再也爬不起来。我头埋在他的胸前,脑子嗡嗡作响,空荡荡的一片。
  
  他问“七万年了,弦儿为何如此怕师父。”
  
  师父的怀抱很舒服,淡淡的暖暖的,我突然不想起来了,嘴里闷闷道“我没有怕师父,凡是讲究尊卑礼节,这样才能表现出我对师父的敬爱。”
  
  师父扣着我腰的力道重了些,他嘴里却轻声叹道,说不出的落寞“原来是敬爱啊。弦儿一直叫我师父师父的,怕是连师父的真名都忘记了罢。”
  
  我不自觉地双手拽紧了师父的衣襟。
  
  师父那样说,我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复杂得很。我知道师父温和,七万年来我一直看着他下巴上面一点的清清淡淡的笑,心里很舒坦。
  
  曾经一度,见到那样的笑时,我是恍惚了好一阵的,随之便是鄙视。我私以为,师父身为三界叱咤风云的战神,若随便见了哪个都是那一副淡淡的笑的话,真真毫无威信可言。
  
  那时我心里的战神,应该是不苟言笑的,随时板著一副僵尸脸。任谁见了都吓得屁股尿流。
  
  可随着日子久了,我却觉得,若是没有那样轻轻浅浅的笑,没有那样斯文如小白脸一样的气息,那三界战神亦如普通上神一般也就不是一个传奇了,也就不再为众大小神仙所津津乐道了。
  
  眼下,师父那样的语气,却让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窒息疼痛。大抵是身为他的徒弟的缘故,我不想听到师父叹息,我不想看到师父的落寞无奈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想。
  
  我脸贴著师父的胸膛,深呼吸了好几下,才能让脑子不再那么闷。我手抓着师父的衣襟,手心里却是浸了一层薄薄的汗,待我放开手时,师父的衣襟上显出深深的褶皱。
  
  心里翻腾而来的情感,我不知道该如何压抑。张了张嘴,许久,我才沙哑着声音低低道“我记得的,记得的。”
  
  师父的身体一顿。
  
  我缓缓念出声来“卿华,我记得的,卿华。”
  
  师父身体忽然有些颤抖,手臂紧紧环上了我的腰,呢喃“你将将唤我什么?”
  
  “卿华,卿华。”我唤多少遍都可以,唯独不想再看见师父哀寞的神色,不想再听见师父的一声叹息。
  
  忽然心里酸涩无比,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
  
  我只想见师父,下巴上方,那一抹轻轻浅浅的笑。
  
  清晨,桃林里染上了薄薄的水雾。地上铺满了粉粉的桃花。
  
  我醒来时,怀里抱得满满的。心想,定是昨夜抱着桃树做了一个美美的梦,这不,桃树都被我给捂热了。
  
  话说,我也委实不争气了些。
  
  我与大师兄从人间回来后,他将这桃林交与我打理,这是件好事。怎知昨夜我太欢喜,竟鬼使神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