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好热。好热。
如同密齿的梳子一般，让人透不过气的夏天。
七八岁的小男孩站在斑马线前，人流来来往往，偶尔有自行车快速驶过。人行道边站着化了夸张妆容的小丑，抓着一把颜色饱和度极高的氢气球。
“春，你想要气球吗？”
是女人柔软妩媚的声线。
小男孩抬头看过去，入目是一只极为漂亮的手，苍白纤细，柔软的手指轻轻勾着他的手指。
阳光太明亮，他看不清说话那人的脸，只能看到她穿着精致的粉色樱花和服、宽阔的腰带、艳丽的蝴蝶结，人偶般完美的下颌线和一双鲜红的嘴唇。
手心一凉。
掌心多了两枚硬币。
“去吧。”女人松开他的手，鲜红的唇角牵动一下，很标准地笑起来，“帮妈妈也买一个，好吗？要红色的。”
小男孩点点头，这对他来说是个简单的任务，小丑距离他只有几步，他迈开短短的胳膊和腿，穿过来往的人群，躲过偶尔驶来的自行车，走到小丑旁边，跟他买了一个红色的气球。
气球离开小丑涂满□□的手掌，被短暂下拉，到了他的手里，又很快飘了起来。
砰——
旁边似乎发生了什么。人群慌乱的呼喊和警笛或者救护车的声音交错，小男孩不知道，他看到很多人围在一起，但围着什么，他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快点把气球带回去，虽然他其实并不想要气球，也不想要红色的。
人群的缝隙，露出樱花和服的一角，慢慢浸上气球一样的红色。
满地都是和气球一样的颜色，在被太阳晒热的柏油马路上，慢慢铺展开来，一点点渗进油亮的黑色颗粒里。
一颗形状完美的眼珠从人群缝隙中滚出来，沾着几分污泥。
那张从未没被看清过的漂亮脸蛋，以另外一种形式清晰呈现。
……咦？
小男孩茫然地停下来。
可是，这里是哪里？
世界瞬间变了——街道还是热闹的街道，小丑还是刚才的小丑，只是一切忽然变得空白又陌生，让人难以辨认、无所适从。小男孩迷茫地抬起头，此时，他不再是七八岁的孩童，而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背着排球包，外套一边的袖子卷着蹭起。
他抓着红色的气球，看着周围的景色，露出困惑的表情。
这里是，哪里？
我在，哪里？
我应该，往哪走？
……
宫野春睁开眼。刚刚可能睡了几个小时？又或者完全没睡，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少年长手长脚的，像只猫一样侧身蜷起来，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水杯都随着他的动作，跟被子一起裹挟着踢到单人床的边缘，摇摇欲坠。
他划开手机屏幕，时间：4点13分。
很好，确定了，应该是没怎
么睡。
他快速浏览了一下工作上的邮件，确认过全国大赛和训练的时间安排之后把冲突的推回去，又回复睡前漏掉的line消息——仅限工作伙伴和外校的，如果这个时候回复宫侑的消息，白天应该会被念到死。
宫野春打了个哈欠，晃晃悠悠地坐起来，头发被蹭起静电，左支右翘。窗外天还是黑的，只有几只野猫偶尔从围墙快速溜过，公寓对面一排排低矮的独栋，也都还关着灯。
“虽然还早，但是起床吧。”他嘟囔。
合宿结束的时间是七月上旬，而全国大赛在八月初，刚好是暑假的尾巴。
比赛前当然就是训练、训练，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永无休止的训练，好好的暑假都被训练占满了，这谁能高兴得起来，稻荷崎的群里一片哀嚎，纷纷抱怨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打不进全国比赛，那些弱队至少还有暑假。
大见教练水跃鱼已经看穿一切：呵，你们就凡尔赛吧。
让你们输球你们第一个不愿意，也就在这过过嘴瘾。
当然这个所有人里不包括宫侑和宫野春。
宫侑：狐狸兴奋.jpg
宫侑：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吧哈哈哈你们这些弱者！！
宫野春：狐狸探头.jpg
宫野春：训练安排就这些吗？加训也可以，之前赶了点工作，还能再腾点时间出来。
稻荷崎其他人：……
[老子托球天下第一]已经被踢出群聊
宫家下铺，宫侑对着手机无能狂怒：“踢我就算了！为什么就踢我一个啊！！春呢！？”
宫治坐在上铺吃薯片，“踢你代表一下就行了，踢春太麻烦了。”
要怎么跟他解释踢他的原因啊——因为正常人完成不了你那种训练量吗？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凡尔赛者人必凡尔赛之——但能不被凡尔赛还是不要自己找凡尔赛，这项光荣的责任就由其他学校来承担吧，拜托了！！
虽然说是要一直训练，但是每周都有休息一天，而且训练量也是仔细商量之后敲定的，不会太大，只是保持手感，合宿回来之后，监督和教练还给他们放了一周的假，美名其曰把暑假还给你们。
其他人：这难道不是我们本来就拥有的暑假吗？
其他人：而且还短了不止一星半点啊岂可修！！
合宿回来放假第一天。
清晨，日出之前。
卷帘门嘎啦嘎啦地拉起来，铁皮下钻出一个天然卷的爆炸头大叔，前国家队二传手，犬畑昌彦，打了个哈欠。
“犬畑教练。”声音突然出现。
“呜哇！”犬畑昌彦吓一跳，“春，你什么时候开始站在这里的？？”
太阳从远处弯曲的山间露出一点金红的光芒，在墙壁上照出暖色的光圈。宫野春穿了一身黑背着排球包，栏杆旁边，摇摇头，“没多久。”
宫野春淡定：“我先在附近跑了几圈才
来等的。”
犬畑昌彦惊恐：“可现在才五点半啊五点半！你还跑了几圈那你到底是几点起床的？？”
犬畑昌彦的笑容收敛一点，“喂，你还是睡不着吗？上次我给你的那个安眠药——”
宫野春躬身撑开卷帘门，自顾自走进体育馆里，对着空荡荡的场地打招呼，“早上好——”
犬畑昌彦撑住门怒道：“不许无视我啊你这小混蛋！！”
宫野春想听话的时候，他可以温柔体贴面面俱到。
宫野春不想听话的时候，简单来说，就是聋了。
犬畑昌彦追着他跑，“喂！听人说话！上次那个安眠药……”
宫野春径直走向杂物间，拿出蓝把拖把，“教练，这个拖把你昨天涮了吗？味道怎么怪怪的。”
犬畑昌彦无能狂怒：“天天不睡你就不怕长黑眼圈吗混蛋！”
宫野春把拖把泡进消毒液，“昨天绝对没涮就放进来了。饮水机的废水不会也一星期没倒了吧？”
犬畑昌彦：“……”
犬畑昌彦叹了口气，幽幽道，“……算了。”
宫野春抬头看他，无辜，“教练？”
犬畑昌彦看他就来火，“教什么练，拖地去！”
宫野春：“是——”
宫野春拎着拧干的拖把，从善如流地走了。
犬畑昌彦此时此刻很想点一根烟。
带孩子，太难了，真的。
谁带谁知道。
排球教室的活很简单，宫野春闭着眼都能做。
拖地擦球调球网一气呵成，效率极高，堪比扫地机器人。
但打扫自己住的公寓就没这兴致，每次都是宫侑来帮忙收拾，好在收拾一次能维持一个月——因为除了那张床，其他的地方基本上不怎么用，所以也就不会弄乱。
打扫完场地。就是迎接小朋友来参观，顺便发发传单。
宫野春今天套的是黑色的羽织外套，他在上面别了只毛茸茸的狐狸胸针，往门口的石墩子上一坐，基本上每来一个小朋友就要摸一摸。然后他一米八的大高个就乖乖低头给摸，给足了小朋友成就感。
就是太阳有点大，晒得人眼晕。
今天是周六，到处都是大人带着孩子出来玩，广场前人来人往的。宫野春拿着传单，本来正在耐心跟家长解释，忽然瞳仁一缩，纵身向某个方向冲过去！他的速度太快，家长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一个小男孩一滚，把他带回了广场里。
下一秒，白色的面包车从路边驶过，带起一阵风。
小男孩的母亲——刚才正在和人聊天，这会才刚反应过来，一阵后怕，出了一身的汗。
她连忙道谢，“谢谢，谢谢你……”
小男孩的母亲见他没有动静，疑惑地问，“您好……？”
宫野春回过神，松开小男孩，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啊，没事，人没事就好。”
他微微鞠躬，“那我先走了。”
宫野春心不在焉地回到刚才的石墩子上，继续顶着大太阳发传单，数、不是，迎接小朋友。
一个小朋友。
两个小朋友。
三个小……
忽然眼前一暗，头顶盖上宽阔的帽檐。
宫野春心脏一跳。
宫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面前，穿着一身运动装，单手把一顶黑色鸭舌帽按到他脑袋上。少年俯下身，脸凑到他的耳边，一头金发在阳光下更显得金灿灿的。
他语调甜蜜道，“呦——这位小朋友，要不要跟我回家打排球啊？”
“……”
宫野春支起帽檐看过去，慢吞吞道。
“你又偷阿治的帽子玩，他生气我可不管。”
“你就配合我一下不行吗！配合一下啊我难得讲这么帅气的台词喂！”
“哦，打排球，好。”
“超敷衍的！太敷衍了吧！！！”
宫侑正愤怒地吐槽，忽然感到身上一热。
黑发少年戴着他按上的鸭舌帽，就那么坐着，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他。宫侑一僵，两条手臂悬在空中，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皮肤相贴的地方，比洒下的阳光还要温暖。
这个拥抱一触即离。宫野春收回手，按住头顶的鸭舌帽，遮住脸，低声道。
“……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