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绮，你来了，我还在排检查呢。”
来的人是朱暮彤最近这一年多来最要好的闺蜜——左思绮，一个比她小四岁的女生，刚刚大学毕业两年。
“你挂的不是9点半的号？怎来这早，我紧赶慢赶，早高峰太堵了！”
“没事儿，我一个人可以的。你还得跟公司请假。”
“看你说的，我们头儿好说话，而且我的工作干完了就成，对考勤没那苛刻。”说着，左思绮看到暮彤旁边坐着排队的大姐起身去检查室了，便一屁股坐在了那个座位上，顺手拿起了放在暮彤大腿上的就诊本。“我看你查视力还可以啊，0.2，我同学高度近视，裸眼也就这水平。”说完左思绮拍了拍暮彤的肩膀，眼光充满着鼓励。
暮彤不禁笑了，“大姐，这是0.02，哎……”她的笑容很快化作一丝无奈，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思绮搭在她肩头的手用力又拍了两下，“哦，你看，我眼睛也不好使，有时就是摆设。”这话明显是在安慰暮彤，为了缓解尴尬，思绮继续问道“医生说是怎弄的？”
“可能就是那场比赛。”
“可是你完事儿也没反应啊，领金腰带不是还挺好？还有第二天晚上咱们一起喝酒也没事儿啊？”
“反正高度近视风险比较高，看看检查吧。”
“什风险？”
“视网膜脱落。”
“啊！？我的天啊！我以为就是暂时看不清呢。”
“32号朱暮彤，请到3号检查室检查。”这时诊室门口的小喇叭突然响起。
“我先去检查了。”
左思绮不放心地起身搀扶她，暮彤笑了，说：“我都能从家来这儿，还没到要拄拐杖。”
思绮吐了吐舌头，想坐回位子的时候发现已经被其他患者坐上了。她心想不愧是同仁医院，人山人海，有眼病的人还真是好多好多，只是像朱暮彤如此年轻的人来检查眼底的并不常见。
大概过了1个半小时左右，朱暮彤分别做了oct和眼底照相等几项检查，每一项检查都要等20多分钟，其中眼底照相还要去另外一个楼。
左思绮今年还不到25岁，很少看病，非常惊讶这的效率和嘈杂的环境。“真是有什别有病，尤其是全中国的人都来bj看病。”说完后她又觉得有点儿鲁莽，人家朱暮彤也是外地人，所以左思绮没有再发表评论。
而暮彤却显得格外的成熟，虽然她也是第一次来同仁医院，但似乎对这套看病的流程掌握得很快，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除了必须付出的等待和周折外，她并没有像其他很多患者和家属那样，要不就自己嗓门变高，要不就把小护士们问询得嗓门变高。
当左思绮陪朱暮彤回到王主任的就诊室时，主任临时出去了，只有他的助理医生在。
“你在这稍微等一下，王主任马上回来。检查都做完了吧？”
“是的，这是oct结果，眼底照相那边的大夫说您这边可以直接看到，所以我没有去打印相片。”说着，朱暮彤把两张oct结果递给了助理。
”你这看上去是视网膜脱落了，还挺严重的。”助理看完那两页报告，一边说一边在她的电脑上查询，“你是叫朱暮彤对吧，暮色的暮，红彤彤的彤？”
“对对对。”思绮在一旁抢答道。
“你是霹雳神彤吧？”
“啊？你认识我？”
“对的，是她，刚夺得金腰带的！”左思绮骄傲地回答。
“呀，我是您的粉丝呢！那场比赛的视频我看过一些片段，很酷！尤其是最后那个回合被对手的裸绞扣住那久居然最后挣脱了……”
“对呀，超级牛的反败为胜！最后她的那个空中三角锁，直接让刘雄英背过气了……”
“你也喜欢格斗？”暮彤打断了刚想滔滔不绝的思绮。
“嗨，我们这行压力大，而且我还在读博，趁没正式上岗，平时会去拳馆发泄一下。”
“难怪啊，我们彤哥那是圈内大神了！”
“没有，业余的而已。”
“可我看你当时决赛时眼睛还没事儿吧？是不是比赛中受伤的？”
“不知道，谁知道呢……王主任不是说风险很高？”
“是呀，高度近视就像定时炸弹，一般极限运动或者剧烈运动有时会的，但你这个比较严重，一会儿看王主任来怎说吧。”
“啊？她这个有多严重啊，能治好不？”思绮惊恐的表情下透露着心疼，“她打了那多比赛一直好好的，而且之前还跟我一直锻炼、健身、跑步、跑山，都没事儿的！”
“风险这东西，就是不好说，当然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主任是全国知名专家，专门针对比较复杂的网脱手术，都能好的。”
“那她之后还能打拳？”
“这个……实在不好说。”
说话间，诊室的门开了，王主任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50多岁的他，身体显得非常硬朗。在仔细看了检查报告和眼底照相后，王主任皱了皱眉头，对助理说：“小苗，你看这视网膜和脉络膜都脱离了。”
“是呢，大概80%都脱了。”
“何止，得有90%了。来你过来，把下巴顶在这个底托，往前凑。”王主任示意暮彤往前凑到王主任桌子上的一个架子前，然后把下巴放在上边，王主任把他右眼前的一面镜片放下，左手举著一个超级亮的灯，往暮彤左眼上打来光线，那光很刺眼，暮彤的眼睛不自觉想闭上。
“睁大眼睛，保持不动，忍一下。”王主任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撑开暮彤的左眼皮，以防止她眨眼。
“来，向左看，向下，上边，左上，右上，再往右下，看右边，好了。”
暮彤的左眼已经噙满泪水，当王主任的手松开时，她赶紧闭上了自己的左眼，泪水夺眶而出。
“眼睛不舒服？”思绮看着她关心地问。
“我闭一会儿就好。”
“得尽快手术，还比较复杂，小苗，你看看手术安排，好像得排到下个月吧？”
“啊？医生，能尽快？下个月太晚了！”思绮不满地请求着。
“主任，我看是约到了4周后，不过您不是下周三下午正好有一个患者说是家属不同意手术，取消了？”
王主任站起身，从后边的桌子上拿起暖水杯，打开盖子，吹了吹，喝了一口，“那就下周四下午。”
朱暮彤和左思绮都不约而同感激地冲助理小苗投出了微笑。
随后，左思绮又陪朱暮彤去做了手术前的内科检查、签订手术责任告知书、领取手术前的眼药等一些列操作。当一切都办理妥当后，已经是下午1点了。
“今天真麻烦你了，我请你一起吃饭吧？”
“那必须呀，你这也没别人帮忙，跟阿姨讲了？”
“还没有，昨天我们还微信通话了，你看我眼睛看不出来吧？”
“一点儿看不出来，要不是看到你的视力结果，哪知道你那严重。”
暮彤拿出手机，看看妈妈有没有在微信上发起跟自己的聊天，不过看到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天晚上的视频通话。
但这时她发现有两条未接微信来电和两个未接电话，竟然都是张文晶的。
“你没跟他说呢？”思绮瞄见了未接来电的记录，在暮彤的电话簿依然把张文晶标记为“大师兄”，“他这是知道了？”
暮彤没有回答，静静地拨通了张文晶的微信电话。
“呃，暮彤，你怎了？我听董秘说你给他发邮件，出席不了这个月的董事会了？出什事了？”
“没什，师兄，身体有点儿不舒服，而且独立董事也不一定非要到场，有什决议写委托授权就可以。何况，我对公司的事情也没什意见。”
“公司的事儿好说，我是担心……怕你……你真没事儿？身体哪不舒服？去医院了？”
“真没事儿，你放心吧。”
“哦，那好，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获得冠军呢。视频我看到一些，真心为你骄傲！”文晶停顿了一下，“你没受伤吧？”
“没，我没那容易受伤。”
“那好，那好。”
“师兄，你先忙吧，我在外头呢，先挂了。”
“好吧，师妹，你多注意身体，有事儿打电话。”
说完双方都挂断了微信。
“他怎说？”
“我没告诉他，也不需要告诉。”后半句像是暮彤对自己说的。
“咱们还是看看吃啥吧？”思绮机灵地岔开了话题，这时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离同仁医院不远的新世界百货商场。
两个人来到楼上的孔乙己餐厅落座，这时已经过了饭点儿，整个餐厅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客人。服务员热情地上前为他们倒好热水，招呼道：“您可以扫码点餐。”
暮彤边扫码边对思绮说：“你想吃啥？”
“随便，你请客你说了算，不过你这样不能吃辣的吧？”
“那咱们点条鱼，想吃了。”暮彤可能也真是饿了，毕竟一大早她怕来医院可能需要验血之类检查，特地没吃早餐。这时她的神色在手机菜单面前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只有半闭的左眼提示着她还是一个需要手术的病人。
“可以啊，我也想吃，我记得你是威海人，要不点条海鱼？”二人说话间便点好了菜。
“彤哥你居然是董事啊！”
“嗨，没什，独立董事就是个摆设。”
左思绮是在2021年夏天超猩的bc课上第一次认识朱暮彤的。暮彤那年因为工作压力大，身体逐渐不如从前，于是决定从下半年开始不再那执著于手头那永远做不完的工作，增加去健身房和格斗馆的次数，偶尔也会去上团课，什bc，bp，trx都可以。
当然她最喜欢的还是去格斗馆，自从高二暑假她完成了跆拳道黑带一级的考核，并接触到mma之后，她感到自己被综合格斗这个项目所吸引。2011年在她高考后的暑假，她抓紧训练，在两个月内连续完成了黑带3级和4级的考核，算是为自己已经断断续续坚持了9年的跆拳道运动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随后她便把热情投入到没有考级、只有实战切磋的综合格斗，而这个爱好一直跟着她到了博士阶段。就连她来到北大加入的第一个社团都是北大综合格斗社，在校内也小有名气。大一暑假就参加了社团内部举办的新人赛并获得女子亚军，只输给了当年的跆拳道特招生。由于她年龄还小，上大一时才17岁不到，和社团很多研究生师兄师姐相比，其他人的功底还是更加硬朗。况且暮彤自己的性格也并不是获胜欲那大，小时候取得的各种荣誉也不少，导致她在大学反而有一种不争的姿态，这就导致她在后来的比赛方面并没有那显眼。
再后来随着大学学业的加重，以及自己兴趣爱好的多元化，还有直博后研究课题的压力，让她逐渐淡出了日常训练，仅仅作为爱好偶尔去发泄一下，正像今天遇到的助力医生小苗那样。
博士毕业后，她也只是游弋于住处旁的小拳馆，一年充上百八十节课，偶尔痛快痛快。也就是在那，她再次遇到了左思绮。而至于她正式进入bj霹雳战神综合格斗馆，则是在2022年底她从工作抽身出来并决定恢复系统训练之后的事情了。
而左思绮与她不同，作为一个bj土生土长的准零零后，从小父母就给她满足了各种兴趣爱好，啥都尝试，但到今天也没有所谓的一技之长，包括学习。不过她还是凭着自己的外语底子和机敏的脑子拿到了二外商务英语和国际法双学士，并很幸运地在大四实习后被京东法务部录用。
她对待工作的态度只有实习期的时候战战兢兢，后来就变得很从容了，仿佛部门领导的pua在她身上丝毫不起作用。无论是惩罚性质的公司规章，还是奖励性质的绩效考核，除了对得起这份收入且符合劳动法的付出外，思绮没有半分热情愿意把自己的青春投入到额外的工作中。
而得益于她青春靓丽的颜值，单身男生们都希望能和她多说上几句话；而得益于她大飒蜜的性格，单身女生们也可以和她无话不说；而她还有一分可爱与简单，让年长的同事们心甘情愿多照顾照顾她，无论男女。平时同事们经常帮她打个卡，分担一些复杂的工作，和其他部门协作时也经常得到关照，而部门领导出去开会、谈判或者和其他部门联合出席大型公关活动时，也愿意带上她。虽然她只是做最基础的工作，但俨然成为了部门一个鲜艳的符号。
而在工作之余，她总是把自己的业余生活装填得满满的，尤其喜欢各种社群活动。从各种团体健身项目到密室剧本杀这些，当然也少不了和各种同学逛街、探店、街拍还有下午茶。
而她真正认识暮彤则是在那年底格斗馆的再次相遇，由于之前一起上超猩团课时她就注意到朱暮彤那暴强体能和优美身材都是女神级的存在，当她看到暮彤在格斗馆的出色身手后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便主动上前打招呼并加了微信。
后来因为她们都经常出没在hd区，就相约一起上团课。之后因为新冠疫情期间各种室内活动暂停，她便带暮彤加入了自己的跑团，定期在奥森跑步，甚至还和暮彤参加了两次20公以内的越野赛。
暮彤觉得这个小妹妹也很投缘，大概是因为自己的成长历程中多数都扮演着圈子年龄最小的角色，即便被人称作“彤哥”，却没有一个机会能真正照顾一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妹妹。于是这份母性大多都在这两年间浇灌在了左思绮身上。
她们在奔跑中、在健身后、在咖啡厅、在酒吧、在一起远行的路上几乎无话不谈，只不过朱暮彤更多的是作为一个聆听者和开导者。
在思绮眼中，暮彤能文能武，理性和感性并存，美丽而不造作，洒脱而有责任感，乐观而有同理心，博学而不卖弄，聪明而不高傲。
对于朱暮彤的情感，思绮只知道张文晶的存在以及他们在2018年分手了，可是每当她想旁敲侧击窥探这份恋情的来龙去脉时，总被暮彤轻描淡写地打发了，就连张文晶这个名字，还是在某一次他们一起跑步碰到暮彤之前的同学聊天后才知道。在这之前，思绮知道的代号就是“大师兄”，于是张文晶自然而然会被左思绮想象成为孙悟空。甚至她有时候会开玩笑把暮彤说成是紫霞仙子，而暮彤也不否认，毕竟她内心也期待着脚踩七彩祥云的齐天大圣，只是从2018年8月他们分手开始，张文晶已经不再是这个角色了。
关于工作方面，暮彤作为过来人更多是听思绮发发牢骚，抱怨一下公司的沙雕流程。而她也能看出思绮本身也并没有全心投入工作，更没有那种在职场上要你争我夺的气势。所以她也不会开导她，摆出一种任她自生自灭的态度。
反过来，思绮对于暮彤的工作了解并不多。一来她知道暮彤物理博士的身份，心中自然就产生一种高不可攀的想法，怕随便问了半天，人家解释一堆术语自己也听不懂，反而尴尬。
不过她通过频繁聊天的碎片拼图大概知道，暮彤和大师兄分手后就离开了原来的大学项目组，去了《物理世界》出版社。再后来她在一次学术论坛上认识了一位传奇的美籍印度裔物理学家，同时也是印度投资届的大佬，在2019年左右他在中国创办了一个初创公司，好像做人工智能方面的成果转化。他找到了暮彤担任公司高管，同时通过暮彤的洽谈联络，还和国内几所著名高校的研究机构都有了合作，其中就包括大师兄的项目组。再之后思绮知道的就是这家公司融到了钱，大师兄他们项目组都被收购合并到了这家公司。但同时暮彤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工作上的身心疲惫，还是不愿意和大师兄在同一个公司上班，在2022年底选择离职并拿了一大笔奖金，过上了暂时有钱有闲的生活。
直到刚刚，左思绮才在朱暮彤和大师兄的电话中得到了她竟然是董事这块拼图，虽然只是独董，但对于像思绮这样初入职场的小女生来说，也足够和人炫耀的了。
“你吃好了？”
“好饱啊，本来还想去吃个冰激凌，现在看是吃不下了。”
“这数九严寒的，你真行！”暮彤用右眼鄙视地瞟了左思绮一眼，对方眯着眼睛缩脖子的同时吐了下舌头，然后转过身从背包掏出了两个小盒子。
“对了，这是我妈妈给你的，说是他们公司的晶晶糖，含有超多的叶黄素，对眼睛好。”
“你真行，啥都跟阿姨说。替我谢谢阿姨啦！”
“她关心你啊，就差认你当干闺女了。我一回家聊起你，她就夸个不停，让我多学学你。”
“那你少提我不就得了？”
“我要是三天不提，我妈她就会问，比问我交没交新男朋友都上心！”
“阿姨真好。”
“你准备啥时候把做手术的事儿跟你妈妈讲啊？”
“再等等吧，要不然以她的性格肯定来bj。”
“那你爸爸那边呢？”
暮彤没吱声。
“你上次不是说元旦还打过电话，他和你聊了很多童**情？”
“可能这是他和我唯一的话题了。其实每年元旦和春节，我们聊的都是这些。何况，他又带家人回澳大利亚了。”暮彤边说边把晶晶糖放到自己的挎包，语气中没有任何哀怨，仿佛她在说着别人的父亲。
“哎哎哎，你知道晶晶糖怎吃？”
“不知道。”
“我妈特意嘱咐我告诉你，特简单，每天一颗，可好吃呢！当然你现在眼睛这样，我妈说可以每天多加一颗。”
“你吃过了？”
“我妈说这是她们公司的新品，数量有限，看我眼睛这好，不给我吃。”随后她头伸向前，眯起了眼睛，故弄玄虚地说“但是，我偷偷吃了我妈的，哈哈哈，确实好吃，哈哈哈。”
暮彤也“噗嗤”笑出了声。
“其实我妈一直觉得前**儿对不住你，没想到会影响你的工作。”
“什呀，我工作上是自己退出的，和那件事儿没关系。”
左思绮摇了摇头“不不不，你是高管，怎能说走就走呢？”
“傻瓜，很多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就是干累了，想休息休息。”
“可是那你以后呢？”
思绮是在问她以后的工作，而此时，暮彤却想到了即将面对的手术，以及术后那不确定的未来，她的眼神中罕见地流露出空洞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