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眼可见心难收 > 第十五章
  时间一晃来到了四月底,北京城中已经是飞絮满天的季节。自从三月中旬那次简餐厅会面后的第二天,陈欣颖就离开了bj,在全国其他名牌大学去交流访问了,没有再见过张文晶他们。只在这期间陈欣颖给张文晶发过三次语音信息:
  
  
  “晶,我已经到南开了,后边回不回bj、能不能再见,都是未知。小师妹美丽又聪明,还和你有共同的学术事业,又不会像我一样只会每天缠着你,祝福你们,希望你和她不会像我们当初那样相爱相杀。”
  
  
  “晶,今天是愚人节,你还记得?我们曾经约定,愚人节就是无论说什对方都不要当真、更不要放在心上的日子。不知道你和小师妹在一起是不是也是一样?我借着周末先回老家了,赶着清明节前去给老人扫墓。我爸妈还问起了你呢,不知你父母可好?别光一门心思在工作上,有机会多陪陪老人们。”
  
  
  “晶,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五一前会回bj,而我们在这边的交流课题延期了,5月还要在bj和成都参加两个学术交流会议。到时希望有机会给你过生日!”
  
  
  这三条信息,张文晶只有第一条给朱暮彤听了,但当他看到暮彤立刻强装镇定地在文晶手机上用语音给陈欣颖回复了“谢谢师姐的祝福,祝师姐工作顺利”,脸上却呈现出复杂的神色以后,再收到的另外两条信息便没有让暮彤知道。
  
  
  而对于第三条信息,张文晶甚至自己也没再回复陈欣颖。这能让他怎回复呢?即使他自己再理性化、直男化思考问题,也还是感觉到事情在朝着不可控的奇怪方向发展着。
  
  
  他内心能发出的声音是这样的:“首先,我和暮彤目前的感情很甜蜜,我们度过了两年美好的时光,而且还可以一起投入科研事业,这不是欣颖的出现就可以打破的。其次,当初是欣颖狠心跟我分开的,是她决定不要我的!她毅然决然去了美国而且希望留下,而我是无论如何不会选择去美国定居的,所以我们不可能继续在一起,这是3年前的论断。第三,她终究马上就会结束交流访问,离开国内,所以暮彤和我会很快恢复之前的平静,这就是本次插曲的结局。”
  
  
  可他那无法让自己听见的潜意识,却不断重复著“欣颖”、“曾经”、“为什”、“可能”,就连他心中偶尔出现和暮彤相依相偎的形象,也只是存在于他理性地把暮彤和陈欣颖做比较的时候。
  
  
  如果说张文晶只是在潜意识层面被搅动着,那朱暮彤在这个月整个意识层面都恍惚了。她脑海不断臆想着大师兄和陈欣颖的种种过往:月下的未名湖畔,身材娇小的陈欣颖依偎在大师兄的身旁;身着学位服的校花师姐在大师兄的镜头前摆出各种曼妙的身姿;远赴大洋彼岸留学的陈欣颖形单影只,大师兄和她视频电话是她每天最幸福的时光……就连张文晶和陈欣颖分手时的场景,都变成了两个人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一个在bj借酒浇愁,一个在美国孑然一身,即使她明明知道曾经真正被抛弃的是大师兄。
  
  
  至于暮彤的潜意识,就像一个黑洞那样,不断吞噬着她周围的光,尤其是她面向未来的方向,漆黑一片:“他究竟爱谁?”“他对我的感情从何而来?”“我们的感情要去向何方?”
  
  
  虽然仅仅是一个月,但朱暮彤不仅仅是晚上很少吃东西,就连早餐,她也打破了自己维持了二十年来的好习惯,几乎没再吃过,每天只靠着中午那顿简单的工作餐支撑,还往往食之无味,身形于是日渐消瘦,性格也逐渐变得忧郁。
  
  
  张文晶曾经多次试图改变现状,但他也不知从何做起,似乎只有钻到科研项目才能让他放下心中那一团乱麻。而这个男人以为暮彤也可以用投入工作的方式来调整自己,可是一个23岁的小女生毕竟不是他这样马上三十而立的大男人。
  
  
  时间眨眼而过,他们竟然在这个月中,没有一起在外边吃过饭,没有一起去看过电影,更没有像往日一样一起手拉手漫步在bj这短暂的春光。
  
  
  陈欣颖终究没能亲自来给张文晶庆祝他的生日。确切的说,张文晶根本就没有特意去过这个三十岁生日,他就像在沙地中埋入自己脑袋的鸵鸟那样,义无反顾地扎入科研任务之中,即使这是一个黄金周节前的周日,就连和朱暮彤单独一起吃个烛光晚餐也没有。要知道,4月30日,他的生日,也正是他和暮彤牵手整整两周年的纪念日。
  
  
  不过,留在课题组的几个师生们还是趁中午在实验室简单安排了个庆生环节,生日蛋糕还是吃到了的。而来自大家的生日礼物自然也是有的,其中对张文晶最重要的礼物无疑是两件,一件来自朱暮彤,另一件则来自陈欣颖。
  
  
  朱暮彤今天送给大师兄的是一条颇具儒雅品味的围巾。“哇,看看暮彤送温暖了啊”、“小师妹的品味真不一般”、“大师兄,看看你多有福气啊”……尽管在别人眼有很多解读,但暮彤的这件生日礼物并没有什花胡哨的含义,这一方面体现出大师兄在小师妹心理想的形象——温文尔雅又成熟稳重;另一方面,她只是单纯地希望大师兄能感受到自己那凝望他的眼神就好。即便这一个月以来,从物理层面来看,她并没有向大师兄投入过多的凝望,可是从心理层面来看,她又何尝没有日日夜夜地凝望着大师兄呢?尽管在她这凝望的景象,不知不觉地多了那一个师姐的身影。
  
  
  暮彤虽然很聪明,也非常理智,但她的头脑并不是为处理复杂的感情而生,甚至从她步入花季雨季一直到自己被大师兄所吸引的整个成长历程中,对于情感问题她往往持有一种顺其自然的心态,并不会刻意去攥紧任何一种人际关系。这是她在三岁那年父亲放手离去时,就一直拥有的潜在模式。也正是这种不跪不舔的态度,加上她简单直爽的性格,为她收获了很多同性的好感和异性的倾慕,但这也令她在遇到张文晶之前,完全没有尝试过恋爱的滋味。对于她的粉色闺蜜和蓝颜知己来说,暮彤是英姿飒爽的一团火,而对于那些或明或暗的追求者来说,她更像是随风而逝的一团影。
  
  
  自从两年前在自己生日这天和暮彤牵手以来,这团影在大师兄眼中就一直变得十分清晰了,一个从内到外都很清晰的小师妹,一段从此到彼都很清晰的爱恋,以及一条从现在到未来都很清晰的道路。然而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让张文晶这曾经确认过眼神的清晰,现在变得渐渐模糊不清。
  
  
  相比于朱暮彤的礼物,大师兄傍晚收到的来自陈欣颖的生日礼物则显得意味深长。那是一本《原来你还在这》的插图纪念版,那种深意是光看书名就耐人寻味的。何况张文晶自然清晰地记得,这本书最早还是在他和陈欣颖一起担当北京奥运会志愿者的时候,自己推荐给对方的呢。而更为关键的是,他在日后和朱暮彤交往的时候也向对方推荐了这本书,还向后者坦言了自己和前任当年一起探讨这本书的情景。只不过当时的朱暮彤不仅没有任何醋意,反而非常向往自己也可以和大师兄经历同样的浪漫时光。
  
  
  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朱暮彤今天再看到大师兄打开包装纸露出这本书的时候,原本因为大师兄的生日以及他们的恋爱纪念日所带来的那一丝喜悦,也被吹得凌乱不堪。伴随着夜幕的降临,张文晶和朱暮彤的眼神,不约而同地像那生日蛋糕上的蜡烛一般,双双被吹灭了。
  
  
  “纵使师姐即将回到美国,他们这郎才女貌的爱情故事,也不会真正在我和大师兄身上复刻,因为,我始终就是师姐的替身而已。而我对大师兄的感情究竟算不算是‘爱’?或者只是一种情感上的依恋?为什自诩理性的我现在一片混乱,也许我需要时间好好冷静冷静。”
  
  
  “欣颖这是想要干什?我对暮彤的感情难道真的只是那无处安放的’爱护‘?现在我和小师妹的感情确实没有了多年前和欣颖在一起时的那种如痴如醉、如胶似漆,这到底算是成熟的感情,还是一种虚假的感觉?这让我头痛欲裂,与科学世界相比,情感世界实在是太复杂了!那绝不是几条定律加上严谨推理和小心验证就能探察清楚的。”
  
  
  “晶,在我心,你永远是我的晶!即使我离你而去,即使我曾让你伤心,我们在一起的那份幸福,是我挥之不去的印记。也许我们最终会各奔东西,也许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家庭,但是,属于我的,就是我的。我不要你的人,甚至也不要你对我的情,我只要也成为你挥之不去的印记,如果可以给这个印记加上一个限定,我希望那会是‘唯一’。”
  
  
  来自三个人内心的声音,被一声春雷打破了。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向了刚刚一片生机的土壤,伴随着清新的泥土芬芳,那无数盛开的花瓣散落一地,并没有一个林黛玉出现,来在这漆黑的夜晚为它们安葬。
  
  
  陈欣颖终于在5月底回美国完成她的博士毕业流程去了,但,朱暮彤和张文晶的感情并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松一口气。相反,张文晶把时间越来越多地投入到科研项目之中,这让朱暮彤觉得大师兄身上那股炽热的关爱越来越淡,用她自己的话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就那回事儿吧,一切随缘的模式又在她身上开启了。而另一边,当朱暮彤的情感支点动摇之后,本就对科研项目没那热衷的她愈发难以承受那日复一日基础研究所带来的压力,除了正常工作时间之外,开始把精力更多地花在跑步、健身和格斗之中,希望借此麻痹自己迷茫的情感,这让张文晶也开始不断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关系,对自己情感的未来同样选择了放手。
  
  
  夏天注定是朱暮彤潜意识想要逃避的季节,3岁的她如此,20年后的她也如此。在6月的某一天,张文晶试探地跟小师妹说:“暮彤,项目组上边的领导今天通知我,有一个新的课题需要和麻省理工那边合作,想让我带队过去。”
  
  
  “嗯,这对你是个好机会。”朱暮彤嘴所说的机会其实有两重含义,不过张文晶并没有意识到。
  
  
  “是的,麻省那边的研究非常前沿,能过去学学,未来我想会大有用处。”
  
  
  “那,说什时候去了?”
  
  
  “8月吧。”
  
  
  “哦?8月。”暮彤重复了一下,20年了,这一直在她心是个离别的月份,“要去多久?”
  
  
  “呃……这是个长期项目,你也知道,美国那边现在对基础学科,尤其是前沿的基础学科管得比较严,所以不太能频繁往来……于是……难得两边谈拢了一个长期的……”张文晶小心翼翼地说着,不时还观察著暮彤的脸色。
  
  
  “那,你是想好了,对吧?你的决定肯定是想好的。”暮彤此时的眼神更加空洞了,随即转过目光,自言自语地说:“你决定就好。”
  
  
  “你……不会生气吧?”
  
  
  “我为什要生气呢?你决定的事情,我相信,你的决定,对你很好。”
  
  
  “只有两年,就两年,大概2020年中就能回来。”
  
  
  “你中间不打算回来?”暮彤还是忍不住抬起头问道。
  
  
  “不是,当然不是,我每年应该都能回来,但你也知道,川普现在这政策,咱们这种前沿学科……”
  
  
  张文晶没有再继续,因为他发现暮彤那饱满的唇抽动了一下,然后吐出了两个不甚清晰的字:“去吧”。而她心说的却是:“去找师姐去吧,你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可是,张文晶在收到这个项目机会的时候,心还真没去想陈欣颖,当然,他也没去认真思考自己和暮彤当下的感情,也许在他看来,科学研究是一个堂而皇之的避风港,而逃避依然是他此刻最好的选择。
  
  
  同时他理性的头脑还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未来两年的分别时光,可能对于30岁到32岁的男人来说不算什,但是对于一个即将从23岁跨到25岁的女生呢?
  
  
  “与其别别扭扭在一起,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是童年朱暮彤在父亲和母亲对话中记住的,虽然当时她并不懂得这句话的具体含义,可是这句话随后所带来的冰冷与心碎,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终于,就在张文晶临走前的一周,他们在那家光线柔和、满是鲜花的咖啡厅决定分手了。如此的平静,仿佛波澜不惊。他们两个人的表现,朱暮彤既不像张文晶所担心的那样会哽咽抽泣,张文晶也没像曾经和陈欣颖分手时那样声泪俱下。那氛围,似乎就像是两个毕业后准备各奔东西的同学,或者是两个离职跳槽进入不同公司的同事,他们谈笑回味着过去,也彼此祝福着未来,唯独没有约定再次团聚的时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自珍重,后会无期。
  
  
  一周后,张文晶踏上了美利坚之旅,而请假回家的朱暮彤则独自流下了两行晶莹的热泪。是难过?是痛苦?是委屈?那是一种突然又置身于无依无靠的飘摇感,别人面前的“彤哥”,在这两年中完全陶醉在“小师妹”的角色中,她多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被人关心照顾。即使这多年以来,她的独立能力毋庸置疑,但她现在才发现,那个从儿时就一直被压抑的公主梦,自己竟然是如此地渴望,而此刻她不得不从这持续了两年的美梦中醒来,再次孤独地面对未知的未来。
  
  
  没有了大师兄的身影,每天繁重的科研工作加上触景生情给自己带来的精神消耗,让朱暮彤实在无法继续下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朱暮彤就办理完所有交接手续,离开了自己和大师兄在一起工作了三年的量子信息实验室。
  
  
  人们期望的“那变永”,指的一定不是自己心中“不堪回首”的那些“那”。但,时间是公平的,美好与不堪,都随永流动的时间而渐渐淡去。
  
  
  由于研究项目延期和全球疫情的原因,张文晶直到2022年中才回到国内。虽然后来他和朱暮彤在工作上有着交集,但直到今天,他们两个人才有了第一次的单独见面,这让深埋多年的记忆一触即发,时间,刚刚在脑海中快速奔涌著,直到现在——2024年1月最后一个周五的下午,才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流淌速度。
  
  
  依旧在这样一家光线柔和、满是鲜花的咖啡厅,而时间跨度已经有五年半了。两个人就这样平静地聊著,聊到张文晶在麻省的研究成果和他回国带团队加盟七彩祥云,也聊到朱暮彤在《物理世界》期刊短暂的工作经历以及后来如何偶遇印度传奇并和他合作创办了七彩祥云。
  
  
  当然最近网上关于小师妹的舆论热搜也被大师兄关注到了,只不过以他对暮彤的了解,他相信这些虚无缥缈来自旁人的议论是无法真正伤到她内心的,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安慰道:“小师妹,网上的那些话题我也看到了,都是些无事生非的人而已,不用理会这些。”
  
  
  “哦,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他们就是炒作流量嘛。这次也没有特别多的人身攻击,比决赛前好很多。”
  
  
  “但在网上把别人得病的情况爆出来,还借此让更多不相干的人来品头论足,真是缺德。”在张文晶理智的举止中很少会对别人给出言词激烈的评论,但此刻他显然冷静的语气中也充满了不平。
  
  
  “嗐,一开始我也有些窝火、委屈,觉得凭什呀,我究竟做错了什,让你们这diss。”朱暮彤不自觉抬起了头,表情严肃却泰然自若,只是那红色的左眼令张文晶脸上更多了几分怜惜的神色,“后来我转念一想,这不网上也有很多陌生网友都在表达关心、安慰和支持我嘛,还有咱们同学、以前的同事看到消息也都第一时间私信声援我,我还是很感动的。也抵消了我之前心中的怨气。”
  
  
  “我估计过两天这个话题的热度就会过去了,看到你不被这种事情困扰,我就放心了。”
  
  
  此刻,大师兄最担心的,还是小师妹刚做完手术的眼睛,而小师妹则关心着大师兄与师姐的感情。
  
  
  当她得知张文晶在美国根本没有和陈欣颖在一起的时候,她看似波澜不惊的神色下,其实内心就像是悄然消融的冰山雪流,从只有滴水渗出,到成为娟娟细流,最后变为蜿蜒洪流。是欣喜?是遗憾?是重燃?那并不再是自己20岁出头时会有的小鹿乱撞般感觉,而是出于对造化弄人的唏嘘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