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历从1月翻到了2月，朱暮彤再次来到了同仁医院。由于左思绮在年会后得到了一天的假期，所以她自告奋勇地来陪暮彤一起复诊，朱菲则留在家等待他们回来。
“你视力怎恢复得这好啊？居然今天已经1.2了！和右眼几乎差不多了！”左思绮看到朱暮彤在就诊前测量视力的结果后大为吃惊，“不会我妈推荐的晶晶糖和果汁那有用吧？”
“，还真有可能呢。”朱暮彤笑了笑，她当然知道这些营养品就算成分纯正，也不可能是神药，更何况自己目前左眼还出现了未知的状况。就在她刚才测视力的时候，她依然有新奇的发现，那就是视力表上的字母“e”清晰可见，但小护士指向视力表的金属棒却会出现重影，以至于她一定要在对方指示好后停顿大概几秒钟后才能反应过来究竟是指在了哪一个“e”上。同样会出现重影的，还有她在街上看到的车流，以及医院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请王胜才专家的6号就诊患者到第3诊室”诊室门口的扩音器响了。
左思绮搀著朱暮彤走进了第3诊室，其实朱暮彤此时的视力状况并不需要人搀扶，但她依然按照医生的要求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况且她也希望让左思绮可以感到自己的陪同是有帮助的。
“请坐，你感觉恢复得怎样？”助理医师小苗先迎面走上前来，让朱暮彤坐在门口的一张沙发上，然后边给她滴散瞳液，边接过她的病例本查看着。而王主任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还在回答著前边一个就诊患者及他家人的问题。
“你眼压挺正常，我看看视力，什？你这？……”小苗看到了病例本上的数字，惊愕地把目光看向朱暮彤。
“怎样？苗大夫，我彤哥这恢复得不错吧？”思绮又抢先说话了。
“不对吧，这不可能啊……”小苗又看向病历本，喃喃自语着。
“咋的了，小苗？现在的视力比手术前还差是正常现象，不用担心。”王主任示意前边的患者可以离开了，然后抬头问向小苗。
“不是，王主任，她这恢复得很好！简直太好了……我觉得出错了！您看这个……”小苗快步来到王主任桌子后，把病例本递给了他，同时回头示意朱暮彤坐到王主任桌子跟前。
“啊？不可能？这咋整的？吃仙药了？”王主任的东北大嗓门让正要推门出去的上一个患者及家属也不由得看向朱暮彤，甚至那个家属还弱弱地问道“王主任，她怎了？”
“这没你的事，你们可以先走了，记得按时点眼药，两个月后再来找我复诊。”王主任不客气地对那个家属说道。
等到他们出去并关好门之后，王主任才把目光投向朱暮彤，惊讶地问：“你做完手术多久了？”
“才一周。”朱暮彤虽然心嘀咕王主任怎如此健忘，但转念一想他每天要面对几十个患者，一周就几百人，哪可能记得每个人的情况。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王主任摇摇头，又再次看向病例本，“之前还0.02，更何况硅油还没取呢。而且伤口……”说着，王主任又看向朱暮彤的眼睛，“你，你这是整的哪只眼睛来着？”
“左眼。”这次是小苗和思绮两个人异口同声。
“对对，我想起来了，那天整了两个多小时，好久没那久了！”王主任恍然想起来，嗓门又浓重了几分，“这刚做没多久呀！有一周了？”
“对的，王主任，上周三做完的。”朱暮彤静静地回答道。
“你瞧瞧，我寻思就是这两天的活儿呢，这都一周了。”王主任拍了拍自己略微秃顶的脑袋，继续说：“你刚才测视力看得清？”
“是呀，看得清。”朱暮彤有些纳闷。
“我寻思你不能是把视力表背下来了吧？”王主任说完自己也觉得可笑，已经坐回自己桌子旁的小苗忍不住“噗嗤”一下乐出了声。
“您说哪去了，我们彤哥这脑子是好使，但也没必要自欺欺人啊。”左思绮天真地解释著。
“王主任，这结果确实是我早晨测的，我的眼睛目前视力确实不错。不过……”
“可是你这眼睛恢复得也忒好了吧，我的意思是……小苗，你看看，她做的左眼，伤口呢？不红也不肿了？和右边的没啥区别啊。”小苗赶紧又起身凑过来看了看朱暮彤的双眼。
“这不正常？”朱暮彤略显焦急起来，她原本以为这种恢复属于正常情况呢，最多也就是她吃的保健品会让自己比别人恢复起来更容易些，可听王主任这口气，似乎这样的康复速度是不可能的。
“很不正常，反正我没见过恢复这快的。这伤口长好也不止一周的事儿啊！更何况费了我2个小时呢，咋能一点儿痕迹没留？这样，你还是做个oct和眼底照相再说。”
朱暮彤心想：“我倒是宁可不留半点痕迹。”然后接过小苗开出来的检查单，和左思绮走出了诊室。
“彤哥，这是怎回事？这两天我也没听你跟我提起你视力恢复了啊？什时候的事儿？”思绮冲暮彤眨着她那双尽显可爱的杏仁眼好奇地问道。
“我大概从周一早上感到眼睛不疼不胀了，也没有伤口那种刺痒了，视力也基本上算恢复了，可是，我以为这是正常情况呢。这不有了你**‘神药’，我就想恢复得快一点儿也是有可能啊。”
“那没准真是，回去要让我妈妈知道了，她可得高兴坏了，又多了一个活生生的案例呢。”显然左思绮是相信了朱暮彤的这个玩笑般的猜测。
在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终于把两个检查都做完了，可能由于快到春节了，今天来同仁医院看病的人比前两周少了不少。
“你这个眼睛现在的状况很怪，超出了我的认知。”王主任看完朱暮彤的检查结果，对着她和左思绮说，同时用他的脚在地面一蹬，把他连人带转椅一起快速挪动到小苗那边，“你看看，这个手术刀口目前已经看不出来了，如果是正常恢复不可能一点儿影都没有，真是见了鬼了！”
“是呀，王主任，这缝合线也没有了，吸收不可能这快吧，才一周时间。”小苗应和著，她和王主任一起仔细盯着电脑屏幕上朱暮彤那眼底照片和oct结果。
“可不是这说咋滴？不可思议。搞不懂。”王主任摇了摇头，转头冲朱暮彤说：“来，让我再看看你的眼睛，这是遇到大仙儿了？”说完，他又用脚尖一点地，转椅连人一起又回到自己桌子面前，然后在眼前戴好一个镜片，示意朱暮彤把头探过来，下巴托在支座上，然后指挥道“来，睁大左眼，保持不动”，说着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一起支撑住暮彤的左眼上下眼睑，同时右手亮起一束灯。朱暮彤只感觉左眼一片刺亮。
在王主任用裂隙灯仔细检查了将近一分钟之后，王主任关闭了裂隙灯，朱暮彤也坐直了身体。“不可理解，你是……那谁……”王主任瞅了眼放在桌子上检验报告的名字，“朱暮彤，对吧？”王主任这句话把朱暮彤问得一愣，她竟半响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左思绮回复道：“是呀！王主任您怎这问？”
“我看看是不是双胞胎，你们合伙儿来整我。”王主任自己说完也忍不住笑了，同样笑了的，还有一旁的小苗。可是朱暮彤和左思绮两人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王主任，那，您的意思是……”朱暮彤问道。
“你问我？嗯，那谁……”王主任又瞅了眼检验报告上的名字，“朱暮彤，你听我给你解释解释啊……”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原本浑厚的东北口音变得中正了很多，“要知道，医生有时候也不是万能的，那你看看，咱们国家有14亿人，是不是快15亿了……”他好像还在组织语言，然后瞄了一眼小苗，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人很多，全世界那更多了去了，50亿，对不对？”
朱暮彤和左思绮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在桌子对面都睁大了眼睛，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王主任，然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就连一旁的小苗也投过来好奇的目光，想听听王主任接下来的专业意见。
“总之，人很多，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情况……就是说我们学医的，也不是能遇到过所有情况……我们只能根据理论，还有经验，来判断处理病人的病情。那我跟你实话实说……你这种情况，我没有遇到过，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他一顿一错地说着，语气中多了分学者的味道，“但，我没遇到过不等于不会存在。嗯，那话怎说来着？”他看了一眼小苗，但发现小苗正茫然地看着自己，显然并不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于是又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对了，存在即合理……”
“那我这合理？”暮彤打断了王主任，语气显得有些着急，但音量并未提高。
“你先别急啊，按我这30多年来学到的、见到的、听到的，你这不合理！但……”这时王主任突然盯着朱暮彤，生怕对面的人接受不了，“你不要担心，目前来看，你眼睛这种不合理的情况，并不是坏事。”
“啊？那到底怎回事啊？”左思绮那本来就高八度的嗓门此刻和王主任低沉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家属，你要冷静啊。”因为王主任方才的注意力在朱暮彤身上，结果被左思绮突如其来的高音喇叭吓了一跳，马上抬头看向满脸惊愕的思绮，尽量压低着声调和语速，“这说吧，如果你们现在如果是眼睛情况特别地不好了，比如眼压极高或者极低，又或者视力完全丧失，连光影都看不见了，或者什oct发现黄斑区病变了，再有什眼睛肿得不行了，那即使我们目前无法判断情况，也会立马把你收诊，住院治疗或者专家会诊……”
“那严重?”左思绮向前一步，双手撑在王主任桌子上，俯身问道。
“我是说‘如果’，就是举个例子……”王主任撇撇嘴，但还是稳住语速，继续耐著性子解释：“但，她这个情况，目前从oct、眼底照相、裂隙灯检查、视力、眼压各方面都是正常的，完全不影响她生活啊，所以……”
“你刚才不是还说‘这太不正常’？怎现在又正常了？”左思绮明显急眼了，“怎不影响她生活啊，眼睛的问题能不影响吗？”
王主任刚刚已经把解释对象从朱暮彤改为左思绮了，但还是被她的爆发打断了。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家属有时候更容易成为医闹，尤其是情绪不稳定、逻辑感不强的女性。当然男性医闹则是另外的表现方式，他们往往在事发之前不喊不叫，甚至不吵不闹，但一上来就整狠的。
“你别急，先听王主任说完。人家王主任刚才说的‘正常’是指我眼睛的各项指标，而‘不正常’说的是针对我这病，目前恢复得这快，这个现象不正常。”朱暮彤拉了拉左思绮羽绒服的袖子。
王主任正考虑如何稳定家属情绪的思路一下子有了出路，只要眼前有人“讲理”就好说，更何况这理性的还是患者本身，于是他又沉声说道：“病人说得对，她目前的各项指标都正常，回去和手术前……不，和视网膜脱落前没什区别了。你总不能说我现在搞不明白为什会这样，就把她关起来让我们研究研究吧？”王主任抬头冲着左思绮，露出了一脸的无辜，这话把他身边的小苗和面前的左思绮都逗乐了。
只见左思绮收回撑在桌子上的双臂，退回到朱暮彤座位后边，笑着说：“那不行，她又不是外星人。”
“不过，王主任，按照学术上的流程，咱们是不是应该记录一下，这种情况确实应该好好研究研究。”一旁的小苗其实只是开个玩笑。
但朱暮彤还真当真了，因为她可是搞过科研的，当然深知那套严谨完整的学术流程。“啊？不会要做手术研究吧？或者是植入纳米机器人？要不……”她表情严肃而认真，语气中则显得虽理性却无奈。
“啊？你科幻片看多了吧！”王主任打断了朱暮彤的想象力，“我们可没那多闲工夫。虽然你这情况我没见过，但是很多病人都有过自己的病莫名其妙就好了的情况，我们要是每一个都这折腾，甭说我们折腾不起，病人也不答应啊。我们的责任就是治病救人，巴不得病人都一个个自己好呢。我们可不是科学家，整天瞎捣鼓。况且谁给经费啊？你说你这都好了，再让你花个几万块钱做个手术？开颅？把眼睛摘出来看看……”王主任显然越说越离谱，逐渐又恢复了他大大咧咧的本色。
“开颅？那严重啊！”左思绮当真了，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满脸惊恐的神色。
王主任看着她的样子，心想“谁叫你刚才一惊一乍呢！”他心自觉好笑，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正想开口继续唬人，身边的小苗说话了。
“没没没，这王主任开玩笑呢。这样，王主任，您看看是不是安排朱暮彤什时候再来复诊，不知道现在的情况能不能维持。”小苗显然提醒到点子上了。
王主任略加思索，回复道：“她现在啥事儿也没有的话，1个月后再来吧。当然如果这中间有什意外，比如又看不见了，或者又难受了，就及时来。朱暮彤，我得记下来，下次不行我叫上几个专家一起看看。”只见他用笔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了些什。
“哦？一个月。那我还要继续低头趴着？”朱暮彤疑惑地问道。
“呃，对了，她还有油呢！”王主任拍了下自己那头发稀疏的脑袋，对小苗苦笑了一下，“可是，刚才我连油的影子都没看到啊！”
小苗又把眼睛凑到电脑屏幕前，调出来刚才的检查结果，仔细查看着，“确实是没有痕迹……”
“来，你再把左眼凑过来，我再看看。”说着，王主任又打开裂隙灯检查了一番，但依旧一无所获。当他关闭裂隙灯后，双手一摊，摆出了一副无奈的姿态，“我看你也别趴着了，油都没了，还趴什啊。不过如果这几天有感觉异样，就要及时来复诊。”
朱暮彤连连点头，突然她又想起了什，问道：“对了，王主任，我还有个问题，就是我现在看一些移动的东西会模糊。”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看快速通过的火车也模糊。”
“我不是这个意思。比如我现在看这个裂隙灯，就不模糊，但您在我眼前晃动手，这手就模糊。对了，还有，我看我们家钟上的指针也会感觉跳动。”
“这影响你视力不？会干扰你正常生活？”王主任的语气略显不耐烦了。
“好像倒不影响我看东西。就是有些奇怪。”
“那奇怪的事情多了，你现在能恢复成这样，那不仅是奇怪，简直是奇迹！那在奇迹面前有点儿奇怪的影子还不行？总比你看不见好啊。你说呢？如果让你选，你会选择和其他人一样，恢复个一年半载，还是现在这样，只有一点儿小迷糊啊？”
“哦，那还是现在这样吧。对了，王主任，我还有一个问题。”朱暮彤突然想到了什。
“你说吧。”王主任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来回走动了两步。
“您说我现在可以做一些运动了？我是说，一些简单的运动，比如跑步、跳操……”
王主任不屑地看了一眼朱暮彤，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用权威的口吻说：“虽然你目前看起来恢复得超出预期，但你这毕竟是网脱，对吧。虽然我不知道为什在你的检查结果上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但毕竟也是动了手术的。况且网脱过后就算恢复正常，复发的概率也比正常人高，所以我建议你至少在下次复查前不要有任何运动，顶多就是散散步好了，尤其不要做提重物、负重这类或者是让胸腔有压力变化的运动。”王主任说完，示意小苗按下接诊键，这样门口的扩音器就会呼叫下一位患者进来了。
“哦，那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我一个月之内还是尽可能不要运动对吧？”
“尽可能？你已经比别人幸运很多了，一个月后复查再说吧，按照正常的情况，怎也得好好静养半年到一年呢！一个月很长？”从一个资深医生的角度来看，王主任是无论如何无法理解这些年轻人如此躁动的心，他们是真不知道‘生命重要还是运动重要’吗？
“谢谢王主任，那我这个月还是好好休养吧。”朱暮彤虽心有不甘，但仔细想想，一个月也不是很久，毕竟之前她对自己何时可以恢复视力都完全不抱希望呢。
“这就对喽，走吧走吧，别的病人要是见到你这情况还不得羡慕死！”王主任看到下一个病人已经推门进入了诊室，赶紧打发朱暮彤她俩走人。
“那王主任，今天不开些药？”这次开口的是左思绮。
王主任不耐烦地说：“这都好成这样还瞎开什药，不怕用坏了啊！”
左思绮冲朱暮彤吐了下舌头，搀起朱暮彤，和两个医生道了谢，就往外走。
“这哪用人搀啊！”王主任摇了摇头。
“她们这是感情好。”小苗冲王主任露出神秘的一笑，“女孩子之间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