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镇
雪芊芊以经出挑成一个大姑娘,没有小时候看着那般纤细,彻底长成一个水乡的姑娘,她脚步匆匆迈进客驿,看看前边的福生问“小风哥在吗?”
“上面”福生指了指,笑着上前“芊芊··”
雪芊芊直接跑到了楼上,没听见他说什么,福生皱着眉头一阵失落,红姐在旁边看着,走出来眉心一拧在他头上一戳。
“笨蛋!”
福生揉揉头,歪着脑袋看着楼上。
临晚风临窗而坐,斗笠放在桌上,头上带着一只白玉发冠,破了一个缺口。秀气的眉蹙起,眼角微微下垂,过于精致的五官,让他那愁绪尤为使人难过。
“小风哥”雪芊芊推开那熟悉的雅间门。
“怎么了?”他回头问。
“晋军来了,正向建邺去呢”雪芊芊坐下对他说。
“嗯”临晚风早就知道了此事,他微微垂下头,看向自己的手心说“芊芊我要去建邺”
“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雪芊芊腾地站起来,临晚风也站起来,平静的说“吴王曾有恩于我,我必须去,而你不必如此”
“可是小风哥有恩于我”
临晚风皱眉看向她,少年的青涩终于从他身上退去,只是顾盼间那风情反而更盛,让人忍不住的追随。
“我不会有危险,我只想去看看,一个人去看看”
雪芊芊忽然泄气的坐下了,撅着嘴看着桌面,等了一会儿说“小风哥,爹离开你,我不会,你并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这个亲人”
姓白的!临晚风手心在桌上摩挲一下,点头说“我知道,你放心”
“嗯”
官道上,晋王军旗帜鲜明,正向着建邺的方向行进。
“王爷”李晗忽然奔向晋王的马车说“前方有个小镇,是阳澜河重要渡口,可要派兵守住”
“叫什么?”晋王的声音平稳的传出来。
“水镇”
车内寂静了片刻,李晗静静的等待,晋王声音再次传出,依旧平稳“不必,吴军重创,无暇派兵从水路袭扰了,放弃水镇,不要惊扰镇中百姓”
“是”
收起书卷,秦宇揉揉眉心,靠在车窗,看着窗外苍翠的山色,水镇应该就在那山后吧,等结束了,该抽空去看看小崽子。
建平三年三月末,晋王率军至建邺,吴王拒不投降,大战开始。
建邺城
这座精致又有王气的城池,进入了戒备的状态,和京城不同,建邺城的百姓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景象,这让习惯了软语温柔,繁华细腻的吴国百姓陌生惶恐。
还好吴王回来了,让那些惊慌到失措的人找到了慰藉!
吴王艳红的披风和金冠,仿佛是这座城池永远的荣耀,只要吴王能够继续神采飞扬,那这座王城就永远不会倒下。
晋王的大军终于到达,守卫在城上的吴国士卒,看着黑压压一片的晋王铁骑,都不自觉的握紧手中的兵器。
那个和吴王齐名的晋王就在下面,若是不能击退他们,那么晋王的北方铁骑,就将踏入这座城池,他们将全部变成败军之卒。
城外
秦宇立马仰头看着建邺城,过去他只觉得这里,风温柔,山秀丽,整个城池妩媚多姿,现在却发现建邺竟也能一片肃杀,看来变的不是城池,而是人心。
“王蒙”他踢了一脚旁边帮他牵马的王蒙“看看你惹得祸”
王蒙低垂着头,满心满面的愧疚,拳头紧紧攥着,大有晋王一下命,立刻就冲出去,单枪匹马打开城门。
“扎营吧”秦宇轻轻说了一句,调转马头离开。
再美的城池,也不过一座城池,敲开这座城门,这天下就平定了,这一切许是就结束了。
晋王和吴王的最终决战,围绕着建邺城展开,这场受人瞩目的大战,乏善可陈。
远没有二人在静州,在颍州,在江水那般精彩,也没有在泗丘那般惊心动魄,晋军攻城,吴军防守,就这么简单。
晋王、吴王加上他们帐下那些杰出的谋士,让这场战争格外长久,每个人都用尽所有的才智,想要赢过对方,也正是因为势均力敌,让晋王和吴王像两个野蛮的壮汉一般,只用普通的拳脚去招呼对方。
“王爷,晋军鸣金了”
吴王看着缓缓退去的晋军,面无表情的走下城墙“城中粮草不足,安排人从水路出城”
“是”彭戈行礼匆匆离去。
晋王营
“建邺城的粮草差不多了”秦宇看着安子期说“看好所有的水路渡口,一旦发现吴军运粮的船只,立刻抢夺,若不能夺走,就烧毁”
“王爷建邺周边水路纵横,加上运河和阳澜河,仅靠搜堵恐怕不容易”赵志平说。
秦宇脸色一沉,仍旧说“总之不能让一粒粮食流到建邺”
“末将遵命”众人一起行礼。
秦宇走出帐外,向着建邺城的方向,从三月一直到四月,这建邺城是他征战多年来,最难以攻下的城池,即便是天顺关,京城,他也没用这么久。
吴王兄,玉思哥哥,你们果然··很难对付啊!
建邺王城
临晚风黑色的披风披在肩上,斗笠压得很低,他在黑纱帘下看着那些曾经熟悉的街道,恍惚的有些不认识这是哪里。
这真的是建邺城吗?
阳澜河两岸不再有花香,河上不再能看见舞女的水袖,街道上人烟稀少,那些热闹的酒馆茶楼全部收起幌子,紧闭门扉,只有米铺开着门,排着长长的队伍。
临晚风看着前方,脚步停下,再往前就是外城,戒严之所,百姓已经不许踏入。
大门洞开,有进出的士兵,每一个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他站在这里,好像能听见门内痛苦的□□,还有隐隐的剑戟声。
哒哒··
一匹骏马,带着红色披风的吴王从门内闪出,临晚风站在路边仰头看着他,那人影从他眼前一晃,向着吴王宫离去。
英雄一定要末路吗?不会,您定要胜了晋王!
吴王宫
吴王刚刚踏上大殿的御阶,旁边付玉思带人出现,他脚步一转迎了过去。
“王爷”
“你这是从哪回来?”吴王微笑着看向他。
付玉思蹙着的眉舒展开,看向吴王说“西边的粮船被晋军劫掠”
“无事,我让褚漳去处理此事”吴王笑笑,拉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杜雪堂站在身后,犹豫一下没有跟上去,吴王云淡风轻,付玉思也淡定从容,可是他深深的知道,吴国、建邺马上就要弹尽粮绝了。
西边粮草被劫,王畿内只有南边还有屯粮,可是晋王军的堵截,想将粮草运回何其困难,一旦褚漳失败,那么建邺最多再能坚持十日。
十日啊!杜雪堂看着肃杀的宫殿,想起了曾经离乱的京城,这一次,是晋王在城外。
咔嚓!
付玉思猛地从床上惊醒,转头看着窗外,天幕下隐隐的雷光闪烁,能看见黑云的边缘。
“玉思”吴王起身抱住他,温柔的问“怎么了?”
“王爷,下雨了”
下雨了··吴王扭头看向窗外,眼神变了变。
晋军大营
秦宇站在营帐门口看着将天地连成一片的水幕,深吸了一口气,返身坐了回去。
这一场大雨,让晋军不得不暂停攻城,运河河水猛涨,他开始担心过于宽广的河面,晋军无法再那般拦截吴军的船只了。
大雨连下了两日仍没有一丝停下等的态势,秦宇心情开始沉重了起来,他曾试着攻城,但无一例外损失惨重,所以他不敢再妄动。
大帐内的气氛稍微有些凝重,秦宇看看众人的神色,眉毛动了一下说“各自约束好部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是”
李晗等人退去,安子期故意落后一步,等其他人都走了才冲晋王行礼。
“王爷,俞义将军使人报信,吴王援军见我军暂停攻城,攻势迅猛,随时有可能冲破关中军防守,援救建邺”
自入吴以来,关中军就被派往吴国东南,阻拦前来援军,晋军能如此静心的和吴王对峙,同俞义有很大关系。
“嗯,本王知道了”秦宇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王爷”安子期没走,反而深施礼说“子期有一计,能攻克建邺”
“说说”
“雨势迅猛,北运河河水猛涨,阳澜河同西运河交界处水势较为平缓,只要晋军能堵住此处河道”安子期垂下头,藏下眸子里的冷光继续说“建邺城必被淹没,到时不攻自破”
心里微惊,秦宇看向他的眼神微变,不过声音还是缓和的说“建邺王城,本王率领的是王师,水灌建邺死伤无数,天下人会指责本王不仁,不妥”
安子期没有意外,仍旧低着头说“如此还有一计”
“还有一计?”
“建邺南有一条废弃的河道,离阳澜河并不远,若是能挖通河道,引阳澜河水入河道,使西运河干涸,则吴军粮船无法自南运向建邺”
“河道在哪?”秦宇看向地图。安子期上前,手指在地图上一点,秦宇看了一会儿,还是说“河道猛然涨水,两侧的小村落必然被淹,人数虽少,但亦是性命,此事暂时作罢吧!”
安子期还想再劝,晋王已经转身,背对他说“你下去吧”
“是”
帐内,秦宇靠在软榻上,揉揉眉心,他还记得丰江郡兰城时,安子期那怯怯的样子,短短数年却变成这般,让他唏嘘,甚至隐隐有些愧疚。
自己引安子期踏上这条路,可是数年后,引人为恶的自己反倒装起仁慈来了,秦宇觉得自己虚伪,可是心里真的不想如此。
秦宇觉得自己老了,不再是弱冠之年,能平静的面对京郊的屠杀,还有东阳郡数以万计饿死的饥民。
“现在才想着积德,是不是晚了点”他嘟囔着,又开始狠狠的揉着眉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雨势减小了一些,但仍旧淅淅沥沥的没有停下来,安子期坐在帐内,盯着桌上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后,他忽然站起身,向帐外走去。
“大人,安定侯求见”
赵志平看向门口,起身走到帐外“安侯爷”
“赵先生,末将有事与您商议”安子期回礼。
“安侯爷里面请”
安子期坐下,还没等赵志平唤人上茶便直接开口说“先生,我有办法打开建邺”赵志平一怔,看向他,斥退了要进门的侍卫。
帐外墨黑一片,帐内的烛火反而显得更为明亮,赵志平静静地听完安子期的叙述眉头紧锁。
“侯爷,此计王爷没答应吧”
“没有”
呼!赵志平像是松了一口气,看向他说“此计不行,王爷率王师代天子讨伐叛逆,要名正言顺,更要正大光明,所以不能如此”
“先生”安子期没有想到赵志平也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赘言,略有些急切的看向他。
“先生明白,一旦吴王援军越过俞义,来到这里,我军和吴军的战事又将被拖长,战况更为不明,晋王军远征如此之久,先生就不怕将士疲惫,心生退意!”
“安侯爷肺腑之言,志平敬佩”
“那··”
“但是”赵志平拦住安子期,看向他说“侯爷,您觉得灭吴之后,我王该居于何处?”
“自然是覆灭赵国,登基九鼎”安子期回答的十分坦然。
“既然如此,晋王便不能有污点,不能让如此小事,引天下人诟病王爷,我王登基,要顺应民心,堂堂正正”赵志平回答。
这不是多年前,他和晋王东阳郡废掉孔国培时,现在的晋王,王叔之尊,辅政要臣,又兼平叛一统天下之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了。
“赵先生,若是俞义没有拦住援军,晋军又当如何?”安子期沉默一会儿问。
“实言之,赵某不知,唯有相机行事”赵志平说着,眉间也有愁色,但仍坚定的说“但绝不能使晋王威名有损”
“我明白了,末将告辞”
安子期离开,他拿过侍卫手中的雨伞,一个人在夜色里走着。细雨下的不停,军营内除了必要的巡逻,无人走动。
“晋王的声名不能有损,那子期来吧”
白湖城后,谁又不知道安定候的残忍呢,不差这一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