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其他小说 > 杳杳归霁 > 奶盐
  冰雪驮住日落的最后一刻,她看见这一片没有荆棘的人间。
  
  总觉得,这时他们应该要接吻。
  
  贺司屿隔着薄而圣洁的霞光和她对视。
  
  她最近格外主动,完全投入进恋爱的状态,年轻女孩儿既青涩,又对爱情天生有着浓烈和浪漫的憧憬,与他这年纪的心态不同。
  
  就是如此被她吸引。
  
  总是能激起他很多欲望,占有的,保护的。
  
  贺司屿透出很轻的一声“嗯”,鼻音上扬,是困惑的语气,揣着明白装糊涂。
  
  苏稚杳微微含着女孩子可爱的嗲意,嗔他:“你听见了。”
  
  他淡淡噙笑,不置可否:“声音太小。”
  
  男人有时就是有这样的兴致,故意要逗人家小姑娘,看她羞得面红耳赤。
  
  可苏稚杳又跟正常的小姑娘不太一样。
  
  羞是羞了,脸颊也浮起薄红,但她有股不服气的劲,努了下嘴,突然抬起胳膊,搂着他头颈用力往下一勾,不由分说吻上去,不给他得意。
  
  她强吻起人还蛮有几分霸道的。
  
  贺司屿在她踮脚压过来的那一瞬笑了下,嘴唇贴合,柔软的,湿润的,几乎是瞬间,他张开唇便开始回吻,属于男人炙灼的热息迅速覆没了她唇舌的凉意。
  
  气势到了,但亲热的本事还是不如他。
  
  苏稚杳被他吸得双唇酥麻,高山上缺氧得更快,她昏沉沉地抱紧他脖颈,裹在围巾手套的肌肤竟都微微发汗。
  
  响起几声哢嚓。
  
  惊扰了亲吻中的人。
  
  周逸一行人不知何时悄悄潜近,兴冲冲举着相机,贺司屿一记冷眼,他们又立刻落荒而逃。
  
  “他们三岁吧……”苏稚杳红著脸,嘀嘀咕咕埋怨,躲在他大衣不肯再抬起脸。
  
  情到深处的吻生生被打断,实在磨人。
  
  贺司屿将她被弄凌乱的围巾重新绕好,低头亲了下她耳廓,声音轻哑,有情.欲未褪:“回去了?”
  
  做这种事还是得要在酒店。
  
  锁著门,没人打扰才好。
  
  苏稚杳在他怀点点头,心也是想着,下回一定要避开人。
  
  正要原路返回,猝然一声“轰”的巨响,爆炸声震耳欲聋,从头顶炸开。
  
  像有人举锤猛地砸破镜子的宁静。
  
  苏稚杳低呼出声,吓得一颤,声响的那一秒钟,贺司屿便迅捷地揽住她头,下意识护她到怀。
  
  雪地有微微裂开的震感,继而听见远处轰隆隆的接近于闷雷的声音。
  
  贺司屿眉眼肃沉,凝眸抬望过去。
  
  天色初暗,最后一缕光线已被山脉吞没,博维峰顶硝烟弥漫,分不清是雪雾还是浓烟,向上升窜吞噬著雾霾灰的天空。
  
  向下,有山坡雪体坍塌,如一条翻滚的白龙自天际排山倒海地滚滚而落。
  
  苏稚杳冷静下来后,在他臂弯仰起脸,看到雪峰上的画面,浩大到悚然,一丝又一丝的惊慌泛滥心尖:“山顶是出什事儿了?”
  
  “雪崩。”贺司屿视线定在那一幕情景,虚眯起眸子,眼神渐深。
  
  这场雪崩蹊跷,无疑是那声爆炸引起的。
  
  所幸牧场不在山背,并没有被殃及到,但毫无征兆地,户外照明灯和酒店旅舍一排排明堂堂的光亮,瞬地同时熄灭,
  
  天地间一秒暗下,乌漆嘛黑。
  
  趁天还是灰的,不至于黑得看不着路,贺司屿立刻带苏稚杳回到酒店。
  
  当时大堂人挤人,雪山条件受限,备用电源只能维持几盏昏暗的过道光,有不少裹着头发穿睡袍的旅客,拥插在前台絮絮不休地要酒店给说法。
  
  “司屿哥——”见他们回来,坐在大堂沙发等待的周逸那几人便出声喊他。
  
  贺司屿走过去,沉着声不知是在质问谁:“什情况?”
  
  酒店工作人员自觉上前,朝他鞠躬,用英文深表歉意:“贺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山顶基站舱意外爆炸,引起雪崩造成倒杆断线,导致供电中断,维修人员已经赶过去紧急抢修了。”
  
  “只这样而已?”周逸对外是个嘴不留情的,工作人员的答复他很不满:“信号塔故障你怎不敢同和我哥说,直讲我们要在这困到什时候。”
  
  工作人员支支吾吾,答不出所以然,但深知贺司屿是贵客,把其他旅客全得罪了也不能得罪他,低着头,谨慎向他询问:“目前垮塌路阻,等道路清通,酒店保证第一时间安排专车,送您和同伴下山,您看这样可以吗?”
  
  这种没有期限的保证毫无意义。
  
  贺司屿语气不容置疑:“天亮之前。”
  
  他能松口都是饶恕,工作人员哪敢讲条件,忙不迭哈腰应答,又说为他们另外安排房间,有备用电源供应暖气。
  
  贺司屿牵着苏稚杳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事情都吩咐下去后,他回头对她说:“将就一晚,没有信号和照明,晚上开雪路太危险,天一亮我们就走。”
  
  “嗯,我没关系的。”苏稚杳温顺地点点头。
  
  遇到这种大意外,她倒不是很怕,甚至连心慌都没有了,他在身边,便觉一切都很可靠。
  
  没有信号,贺司屿不可能放心苏稚杳单独,于是和她住同一个房间。
  
  用过晚餐后,苏稚杳先洗了个热水澡,屈腿坐在壁炉前绵软的地毯上,下巴抵著膝盖,双手捧著一杯热气腾腾的暖茶。
  
  她穿着软糯的加绒长睡裙,这坐着,双脚都被盖在了裙摆。
  
  贺司屿走出浴室,身上的浴袍松垮著,黑色短发只随意用毛巾往后擦了两下,还是湿的。
  
  苏稚杳蹙眉:“你为什不吹头皮?”
  
  “不用吹。”贺司屿不以为意地走过去,正要在她身边坐下,苏稚杳先起身把他往门前拉。
  
  “你这样等着什时候才能干。”苏稚杳不高兴地拽他到玄关前,拿出柜的吹风机接通电源,絮絮叨叨著:“贺司屿你都这大个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的吗?”
  
  贺司屿一句话没说,就被她按著在凳子坐下,吹风机呼呼地吹出热风,他发间顿时暖流阵阵。
  
  暖风中,他感受到女孩子软若无骨的手指,柔柔地梳过他的短发,仔细又耐心地要吹干他每根发丝。
  
  第一次被个小女生教训。
  
  感觉居然还不错。
  
  贺司屿无声轻笑,听话坐着,任由她拨弄自己的头发,他双腿分开些,指骨修长的手握住她腰,把她往腿间带近。
  
  然后阖目抱着她,脸顺势压在她身前。
  
  她四肢纤细,那却饱满,该有的肉分两不少,埋上去很解压,舒服得让人满足。
  
  苏稚杳心用力在跳,克制著喘息,他的呼吸就在心尖的位置,生怕胸腔起伏过度了,和他接触得更满。
  
  就知道占她便宜。
  
  心咕哝著,脸颊被吹风机带出的热风烘得烫烫的,她竭力忽略身前的亲密,集中注意力给他吹头发。
  
  男人的头发几分钟就干了。
  
  关掉吹风机,室内安静下来,苏稚杳拨顺他短发,因羞窘低咳一声,轻声说:“好了。”
  
  她抱着吹风机,轻轻从他腿间退出去,把吹风机放回门边柜,一回身,面前覆下阴影,遮住了她。
  
  苏稚杳的背几乎抵到了门上。
  
  她耳垂都渐渐红起来,这还是头一回,他们在彼此都清醒的情况下,同屋而眠。
  
  有点怕,把握不好尺度。
  
  他的手从她腰侧滑过去,随后,她便听见身后响起一道落锁声。
  
  苏稚杳耳朵更红了。
  
  “其实也不用锁……”苏稚杳声音极低,目光落在他腰上松松的系带:“外面开不进来。”
  
  贺司屿笑了:“以防万一。”
  
  她稀糊涂地想着,是要防什万一,难道他还想要做点亲亲抱抱以外的……
  
  “抬头。”他嗓音也低下来。
  
  明明语气是温柔的,可他一说,苏稚杳就如感召到某种命令,头颈乖乖仰起来,看向他。
  
  贺司屿鼻腔呼出的热息暖到她的额头,苏稚杳屏住气,嘴唇被他压住的时候闭上了眼睛,视觉受限,其他感官多了几分敏.感。
  
  她清晰感觉到他握在她腰侧的手,逐渐移上去,还有他湿热的唇,从她的下唇,慢慢游弋到上唇。
  
  苏稚杳双手攥在他身前,心尖猝不及防地被捏了一把,她倏地僵住,眼睫簌颤两下,将他身前的睡袍拧出厚厚一层褶皱。
  
  男人的气息包裹着她,他刚冲淋过,身上有清凉的感觉,唇舌却又像带着火,双重感受交错得她发昏。
  
  壁炉的火越来越旺,卧室温度升高。
  
  亲著亲著就乱步到了壁炉前,贺司屿搂住苏稚杳的背,两人相拥著,双双跌到了绵软的地毯上,落地窗外冰天雪地,面暖得烫人。
  
  为免电力过载,室内没有亮灯,只有壁炉内扑朔的火光,闪著晃着,四周沉在明暗不定的氛围。
  
  可能是炉的燃木烧得太旺了,贺司屿察觉到她情动的反应,同她分开,额上竟有微微细汗。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指尖轻缓地抚在她搭扣松开光洁的后背,一双黑眸又深又欲:“有感觉了?”
  
  苏稚杳在下面,双膝绷得很拢,长发披散在地毯,有几丝摩擦在脸边,引得她哪儿哪儿都跟着起了痒意。
  
  她轻咬下唇,偏开泛潮的脸,不太稳地喘着气,喃喃道:“你这弄,我又不是尼姑……”
  
  一个成年女性,就算是隔着加绒睡裙,谁心端被又搓又咬还能无动于衷。
  
  贺司屿低笑,唇在她耳廓轻移,低哑着声暗示:“想?”
  
  苏稚杳呼吸放慢。
  
  他们这样是不是太快了,恋爱都还没正经谈多久,就做到了最深的程度。
  
  她还在自己的思绪迷乱,就听见他在耳畔轻声问:“给你,好不好?”
  
  苏稚杳脑子虚飘飘的,没想透他意思。
  
  睡裙还好端端在身上穿着,直到那一小块纯棉面料被勾得挂在了脚踝,他指点软玉,她纤薄的脊背蓦地绷得笔直。
  
  苏稚杳眼前浮起一层薄雾,脸软软地埋到他颈窝,咬住唇努力压住喉咙的声音,但还是在他渐速的节奏,细细地透出几丝难以言喻。
  
  听着有点委屈,有点妩媚,也有点适意。
  
  壁炉的火一直燃到天明。
  
  天倒也没有完全亮,灰蒙蒙的,望出去雪山被笼在一片云雾中。
  
  凌晨四点多,苏稚杳转醒,发现一宿过去,自己还是睡前的姿势,窝在他怀,脑袋枕着他的胳膊。
  
  她一动,贺司屿也醒了。
  
  但他没有睁开眼,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再睡会儿。”
  
  他这会儿刚睡醒,嗓子是松弛的,平常冷冽的锐感降到最低,说话带着微微鼻音,这副样子,是不为人见的另一面。
  
  苏稚杳心中一动。
  
  突然想到那天在周家,他话表达着,他们以后会有个家。
  
  思绪正深刻着,他的手滑下来,食指和中指在她唇上轻轻压抚著。
  
  难以克制地回想起昨晚的不可描述。
  
  苏稚杳脸羞耻地红了,捉住他手腕,把他作乱的手往下拉开。
  
  贺司屿识破她心思,很轻地笑了声,说:“干的。”
  
  话不明意味,有意误导她乱想。
  
  现在有多干燥,昨夜就有多濡湿。
  
  苏稚杳不可避免地上了套,透红著耳根,拽过被子去捂他的脸:“你不要说话。”
  
  贺司屿合著眼,被子扯回去,掖住她肩膀,明知故问:“怎了?”
  
  “你手上的气味……奇怪。”她涩声。
  
  他鼻息溢出一丝笑,把她娇小的身躯拥在臂弯,低下头轻声问:“怎是我奇怪,这味道不是你的?”
  
  说着,手指还凑到她鼻尖:“你自己闻闻。”
  
  苏稚杳羞臊得踢了他一脚,从被窝钻出去,抱着衣服跑进了浴室。
  
  昨晚临睡前就有工作人员过来告知,已经清出一条路,可随时为他们安排离开的车辆,此刻风雪寂静,天也逐渐亮起,是下山最好的时机。
  
  苏稚杳穿戴整齐后,贺司屿进浴室洗漱。
  
  想着走前应该要吃些东西,否则天冷吃不消,苏稚杳坐在床边,座机听筒握到耳旁,想让前台送早餐到房间,却是听见一阵盲音。
  
  忽然回想起,没有信号。
  
  苏稚杳苦恼地搁回听筒,听着浴室哗啦啦的水声,想到他昨晚吃得很少,略做思考,决定去趟前台。
  
  因大规模停电,酒店大堂只亮着备用灯源,一簇昏黄打在前台,周遭死寂,不见人影,散发着颓废的凄凉感,让人恍惚身处梦境。
  
  苏稚杳下巴陷在外套领口那一圈狐狸毛,见前台空空无人,用英文问道:“你好,有人吗?”
  
  空荡到她的声音都有了回音。
  
  四周环境阴凉得有丧尸片的感觉。
  
  好歹是白金酒店,服务真差劲……苏稚杳皱着眉,疑惑张望,扫见接待桌上的对讲机,她想要使用,看看能否得到回应,探过身去拿,惊见桌下身影,她吓一跳。
  
  两名女前台被束缚着手脚,嘴唇封住黑胶带,捆在接待桌底下呜声挣扎,望着她,满眼惊恐,似乎是在提醒她小心身后。
  
  苏稚杳心中一怵,悚然回首。
  
  几张狞笑的欧洲面孔,同款重型抓绒作战服,颈侧都纹著黑翅,恶狼般的眼神盯住她。
  
  “啪嗒”一声,苏稚杳手中的对讲机掉落在地面的瓷砖。
  
  -
  
  苏稚杳在难闻的刺激性气味中醒来,睁开眼,慢慢扶地坐起,朦胧的视线一点点清醒,辨认出画面。
  
  这应该是一个大型钢造化工厂,水泥地上放置著各种化学反应设备,钢架以及集装箱。
  
  苏稚杳本能动了下腿,脚踝拉扯得一痛,被一条锁链牵扯住。
  
  惊觉,自己正在巨大的方形玻璃缸。
  
  “又见面了,我的小美人鱼。”
  
  懒洋洋调情的声音响起,有几分耳熟。
  
  苏稚杳抬眸,心倏地一紧。
  
  “真美。”伊万蹲在她面前,隔着一面玻璃,仿佛是在欣赏属于他的作品。
  
  苏稚杳恐惧地往后挪,后背贴著玻璃,躲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颤声:“你想做什?”
  
  “嘘——”伊万一根手指竖到唇间:“那夜拉斯维加斯见过后,我就一直想着你,你很特别,让我念念不忘。”
  
  苏稚杳忽而睁大眼睛。
  
  他那只手,没有小拇指,伤口愈合后皮著包骨,可怖得让人发寒。
  
  伊万在她惊惧的目光,垂下头,低低笑了几声,气声断断续续,笑得很诡异。
  
  “别害怕亲爱的。”
  
  他一双狐狸眼噙著暧.昧,断指的右手举到眼前,慢慢转动观赏:“等解决了你男人,我一定好好疼你。”
  
  闻言,苏稚杳那意识到。
  
  他们的目标是贺司屿。
  
  “还真要感谢警察发现了这,在山下设伏,我们不得已炸毁基站舱拖延运毒时间,否则我的人也不会在牧场巡哨时看到你,把你带到我的面前。”
  
  伊万流连在她身上的眼神越发痴迷:“你说,这是否就是你们中国俗称的,缘分。”
  
  苏稚杳已没了嫌恶的心思,压抑住内心止不住泛滥的恐慌,竭力保持冷静,定定看住他:“我只是他的情人,你拿我要挟他没有用。”
  
  伊万阴恻恻地笑了笑:“别这说亲爱的,你这样美丽的女孩儿,没人会忍心,我的人在酒店给他留了话,相信你们马上就能见到了。”
  
  苏稚杳怔两秒,深长地喘了几口气,瞬息间,她醒悟,死死克制住凌乱的心跳:“他不会来的。”
  
  伊万漫不经心地挑了下右眉。
  
  刚刚的对话都是英文,突然,一道粗哑的声音用中文阴晦地说道:“山顶大雪封路,车开不上来,给我们贺老板一点时间。”
  
  苏稚杳循声去看。
  
  见到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寸头断眉,耳上有单只金耳圈,一身豪气的海懒毛皮革,叼著烟,不急不徐地走上台架。
  
  林汉生。
  
  苏稚杳瞳孔冷不防震颤了下。
  
  “苏小姐,别来无恙。”林汉生拿下嘴的烟,眯着眼吐出团团烟雾,站到墙边的红色按钮旁,夹烟的手指了指她头顶的巨型炼炉罐,像是看在旧情分,颇为好心地和她解释:“面是制毒用的高浓度硫酸,按下开关键,只要半小时,硫酸就能装满整个玻璃缸。”
  
  苏稚杳看向上空,果真看到一只高悬的大炉罐,开口向下倾泻,如同铁制壶嘴,随时要浇注下什。
  
  她指尖发抖,不可能不怕。
  
  “看到那儿了吗?”林汉生又指向另一方向,那叠著炸.药包堆:“只需要一点点火,砰——谁都别想走。”
  
  他笑:“放心,贺老板不仅会来,还会独自来。”
  
  林汉生说着,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狠狠抽了口烟,声音在烟雾中突显阴冷:“他可真是好手段,害我这多兄弟入狱,今天也该还了。”
  
  他又对着谁招了下手:“罗祈。”
  
  “林哥。”在一旁站守的男人走到他身边。
  
  苏稚杳心跳猛颤,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她有印象,这个罗祈是当初在停车场,被贺司屿清理门户的对象。
  
  “瞧瞧。”林汉生饶有趣味,望向玻璃缸的苏稚杳:“贺老板的仇家可真不少。”
  
  伊万出声叫停,玩味地笑说:“别把我的小美人吓坏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间厂房在最深处,密不透风,耳边却依旧清晰著外面呼啸的风雪声,高晶绝热天花板上亮着几盏白炽灯,阴沉沉的。
  
  苏稚杳瑟缩在玻璃缸角落,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半小时,一小时,或许更久……她魂不守舍地发呆,早顾不得畏怯自己的处境,心反复祈祷著的,是贺司屿不要来。
  
  干等太久,伊万失去耐心,突然起身踹开椅子,烦躁地薅了把金发:“嘿老兄,贺司屿到底还要不要他的女人!”
  
  林汉生淡定:“伊万少爷,稍安勿躁。”
  
  “well,”伊万扭动脖子,活动两下后,撑手一个翻越,敏捷地跳进玻璃缸:“我先和他的女人爽一回,作为对他迟到的惩罚。”
  
  伊万抽开裤腰带,走过去,一把将苏稚杳拽到怀,苏稚杳惊呼著奋力挣扎,可惜男女力量悬殊,她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只有脚上的锁链撞在玻璃上一声一声地响。
  
  她的反抗,让伊万更兴奋,他用力去扯她外套的狐狸毛领:“不要抗拒我,亲爱的,这是很快乐的事情,你知道的不是吗?”
  
  苏稚杳拼命躲避他的触碰,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一巴掌甩到伊万的脸上。
  
  一声响亮的耳光。
  
  伊万脸歪向一边,被打懵几秒,慢慢回过头,看她的碧眼,热潮渐渐转寒,他舔了下嘴角,眸色极端,低低咒骂一句,直接去撕她的裤子。
  
  就在苏稚杳绝望之际。
  
  厂房门口,骤起几声枪响。
  
  林汉生面色一沉,伊万也瞬间停下动作,众人的眼睛都齐齐盯向门口。
  
  外面声响激烈,枪声混着肉搏,或摔下钢架,或被掰折胳膊,声声惨叫交杂一处。
  
  短短几分钟,外头重新寂下,没了动静。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注意力集中在门口。
  
  有那三五秒钟的平息,霎时一道闷隆声拉得很长,高大沉重的工业平开门,向两侧敞开。
  
  天光大亮,涌进厂房,驱散一隅又一隅的阴暗。
  
  苏稚杳眼睛不适应光亮地眯拢起,渐渐地才看清,那道出现在门后的黑影。
  
  身形修长硬挺,逆在光。
  
  他右手垂在身侧,勾握著一把枪,立于光影中,只是轮廓阴影都散发着让人胆寒的狠戾气息。
  
  苏稚杳睫毛忽眨,一滴逞强忍住的眼泪终于失控地掉落下来。
  
  他真的来了……
  
  贺司屿慢慢走进厂房,披在身上的光隐去,身影越来越近,面容越来越清晰。
  
  画面恍惚与几年前重合。
  
  在初见他的那个圣诞夜,他就是这样出现,那时他是她眼的恶魔,现在,他是她的救世主。
  
  伊万的手下每个人颈侧都有罗西家族的黑翅纹身,他们持刀枪对峙,团团围住贺司屿,似乎是方才那场搏斗被他的气势震慑怕了,都不敢妄动,也不敢靠近。
  
  贺司屿一步步走到厂房中央,眼只有远处被锁在玻璃缸,狼狈望着他落泪的女孩子。
  
  他浑身气场危险得骇人。
  
  被他冷眼一凝,伊万不知怎的心悸了下,不自觉松了手,苏稚杳一失力跌坐在地。
  
  下一秒,伊万后知后觉到自己的怂,面子挂不住,他翻出玻璃缸,拧拧脖颈:“欢迎光临,贺先生。”
  
  他迈上钢架台,搭著胳膊伏在铁栏边,自上而下,吊儿郎当地笑看这一场景:“我很乐意接待你,不过还是要奉劝你,最好别再靠近,否则我不确定这一罐硫酸,会不会伤到你的女人。”
  
  贺司屿眼底聚起一抹刃般的冷意。
  
  他停留在原地没有动,视线淡淡扫过林汉生和罗祈,再回到伊万,声线低沉,自薄唇间吐出:“放了她,有什冲我来。”
  
  伊万猖狂地笑起来:“贺先生,我很欣赏你,你们中国有个说法,叫血债血偿,我喜欢这个词。”
  
  他从袖臂口袋抽出一把军刀,朝贺司屿抛下去:“跪下给我磕头赔罪,再自断一根小拇指,我就放她走,如何?”
  
  苏稚杳面色煞白,惊得都忘了呼吸。
  
  伊万转瞬想起,指住他,笑意狡猾地补充:“把枪放下。”
  
  贺司屿面不改色目视他片刻,垂下眸,倏地扯唇笑了。
  
  他这反应,伊万莫名头皮发麻。
  
  贺司屿那把枪在指间转过一圈握住,扬手一扔,手.枪在地面滑出几米远。
  
  罗祈眸光一动,抢先一步过去,迅速捡起他丢下的枪,别进后腰的空枪套,看似是不给他再拿到枪的机会。
  
  捡枪的瞬间,罗祈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和他对视一眼。
  
  贺司屿漆黑的眸子微深,不做声色,双手慢慢举过头顶,掌心开着,示意手是空的。
  
  硫酸罐的开关旁,守着两名手下,伊万不耐烦地威胁催促。
  
  贺司屿薄唇淡抿,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西装裤下一条腿往后退半步,慢慢屈膝。
  
  “贺司屿——”
  
  电光火石,女孩子急迫的一声喊。
  
  他停顿,凝望过去。
  
  苏稚杳泪水涌出来,顺着下巴都流进了狐狸毛领,倔强地忍着哭腔,用尽全力朝他大喊:“不要跪,我不许你跪!”
  
  四目深深对望顷刻,他却是笑了。
  
  笑意简单,没有之前的寒意,也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意味,只是想要告诉她,没事。
  
  苏稚杳眼睛酸得更厉害,拼命摇头呢喃著不要。
  
  她知道,如果不是为她,他绝不可能放下这多年的骄傲,对任何人折腰,哪怕是死。
  
  可偏偏就是为了她。
  
  “别再给我展示你们的情意绵绵了。”伊万心生燥意,踹得钢架一阵嗡鸣:“我再给你最后十秒。”
  
  林汉生咬着烟看戏,佯装无奈地摊了下手,笑得含糊:“贺老板,我很想继续和你做生意,但这是罗西家族的地盘,我也无能为力。”
  
  这边,伊万已经开始倒计时。
  
  贺司屿凉凉勾唇,就算是要下跪的姿势,他身上都笼罩着熄不灭的高傲和矜骄。
  
  就在伊万数到最后一秒,贺司屿即将跪到底的那一瞬,骤不及防两声枪响。
  
  守在开关旁的两名手下突然倒地,一枪毙命。
  
  趁众人惊愕,一时没回过神,开枪的罗祈飞速掏出后腰的另一把枪和弹匣,准准甩向他。
  
  “老大——”
  
  贺司屿黑眸一眯,眼疾手快接住枪和弹夹,他的反应常人一向无法企及,枪口目标明确,一秒对准周围持枪的几人,黑皮手套下的食指扣动扳机,连续几声响,不偏不倚,枪枪致命。
  
  等那一方人回味到罗祈的叛变,他们已失去主动权,被迫身陷打斗,仓皇持握起刀抢,交战一触即发。
  
  尽管如此,寡不敌众。
  
  主要势力都在与贺司屿纠缠,他本就离得远,过去更艰难,只能借集装箱躲避子弹,先清扫前方障碍。
  
  场面一度混乱。
  
  林汉生越狱死逃生,于他而言最重要的是命,他绝不会想要死在这,见状他神情重新正肃起来,不假思索退离到安全的地带。
  
  伊万脸色十分难看,恶狠狠诅骂了几句难听的话,见他们连区区两人都半天对付不过,伊万似乎是被惹怒了,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手下,三两步迈到开关前。
  
  他扬起手,凶煞地威吓,如同一头发疯的野兽,报复心侵占理智,一掌拍下开关。
  
  近处的罗祈来不及换弹,想也不想地扑过去,缠打之下被一刀捅进心脏,拼著最后一口气,和伊万一同从高高的钢架上摔落下,被压的伊万后脑着地,当即昏厥。
  
  但还是晚了一秒。
  
  开关已经按下,在一声重型化学设备的启动声中,硫酸罐开始运作。
  
  苏稚杳惊叫一声,紧紧闭住含泪的眼睛,抱头蹲在玻璃缸角落,缩在那小小的一团。
  
  一注硫酸泼下。
  
  玻璃缸一面及时被砸碎,在破碎的迸裂脆响中,周宗彦闪身冲进去,以身护住苏稚杳。
  
  浓硫酸全都淋在了他背部,腐蚀性极快,周宗彦皱紧眉头,咬住牙,朝铁链的锁口开了两枪,立刻带她出了玻璃缸。
  
  周宗彦一只手挡她在自己身后,一只手抬枪射击,拉着她突出重围。
  
  这个过程太快,太突然。
  
  苏稚杳被他带到一列集装箱后的视野盲区,才醒过神,诧异他的出现:“宗彦哥……”
  
  周宗彦几秒换弹:“躲这。”
  
  话落他端著枪,探身确认安全后便闪身出去支援。
  
  枪声萦绕耳畔。
  
  苏稚杳留在原地,心有余悸地喘著,胸腔起伏剧烈,既担心他们,又怕出去给他们添乱。
  
  她攥着手指提心吊胆,从这个角度,恰见林汉生鬼祟地摸向炸.药推的方向。
  
  恍然意识到他想做什,苏稚杳呼吸一滞,不知何处而来的勇敢,不加思索冲出集装箱。
  
  贺司屿和周宗彦两个人,都有以一敌百的本事,林汉生见势不妙,左右都活不了,便起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定时装置有延迟,他从后门跑还有逃生的机会。
  
  谁知差几步就能点到导火线,后腿突然被人用力一拖,他蓦地扑倒在地。
  
  林汉生吃痛回头,就见苏稚杳死死拽住他不放,他果断抽出匕首,砍向她的手。
  
  贺司屿视线越过近在眼前敌人的肩,望见那一幕,他浓眉倏凛,对准那人的枪口一瞬偏移。
  
  两发子弹出膛。
  
  一发从贺司屿的枪□□出,贯穿了林汉生的头颅。
  
  另一发来自面前那人。
  
  贺司屿一声闷哼,转瞬再次扣动扳机,给了对面那人迟到两秒一枪。
  
  林汉生直接死在眼前,苏稚杳惊慌地松开手,想站起来,却发现刚刚阻止他太着急,脚崴了。
  
  战场分为两拨,主要一拨围着贺司屿,另一拨分出去对付周宗彦,所幸敌方兵力不算很多,此刻一番厮杀下来,已所剩无几。
  
  一枪击中,最后一人倒地。
  
  嘶吼声停了,枪声停了,工厂忽然寂静下来,能清晰听见两人搏斗后的激烈喘息。
  
  周宗彦身形不易察觉地一晃,强自稳住,微踉著快步到苏稚杳身边,揽肩扶她起来。
  
  三人在门口会合。
  
  “山顶气候太恶劣,车子和飞机都开不上来,必须走到北坡山麓,那有警队接应。”
  
  周宗彦接到消息就立刻行动,出动警用直升机,从港区到瑞士,直飞十个多小时赶到,警队徒步上山途中遇到伏击,他一人潜到山顶。
  
  “先走。”贺司屿气息沉重地回应,看向脏兮兮的苏稚杳,摸了下她凌乱的头发安抚。
  
  三人正要向外走。
  
  周宗彦眉心动了下,职业敏锐度使他察觉到动静,反应短瞬,他猛地回首。
  
  不知何时醒过来的伊万,正举著枪,枪口黑魆魆的黑洞,对准了他们的方向。
  
  周宗彦眼瞳收缩,肃然声:“趴下!”
  
  他一把将苏稚杳搂到身下,匍匐在地,眨眼之间,连续射出的几发子弹,全击中了他背。
  
  贺司屿面上顿时覆起戾气,迎面开出枪最后两发子弹。
  
  一枪打在伊万的腕部,伊万痛叫一声,手劲忽松,手.枪掉落,另一枪打在膝盖,他蓦地扑跪下去。
  
  “宗彦哥,宗彦哥……”苏稚杳颤声呼喊,用力抱住周宗彦。
  
  血从他身下流出来,他张开唇,想要说话,却都发不出完整的音,喘着气,喉咙一下涌出大量鲜血。
  
  “宗彦!”
  
  贺司屿蹲下身,才发现,他警服下的防弹衣早已被硫酸腐蚀,每一枪子弹都击穿了肺腑。
  
  他死死盯着周宗彦的脸,长久静止不动,仿佛中枪的是自己。
  
  时间在这一刻无限拉长。
  
  贺司屿眸底怒火越来越浓,涌动起澹澹杀意,他忽然起身,不慌不忙走向伊万。
  
  那双沾满周宗彦血的手,慢慢捡起伊万掉落的枪。
  
  他的一丝不紊,让人恐惧丛生。
  
  伊万手肘支着地,在他走近时,惊惧地不停往后挪,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你敢杀我,就是和罗西家族作对,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伊万言辞正激动,贺司屿一枪打在他腹部,他痛苦叫出声。
  
  随即又是两枪,打中了他的大腿和肩胛骨。
  
  伊万呻.吟,痉挛在地不能动弹。
  
  贺司屿阴翳著脸,一边走近他,一边开枪,偏就是没有一枪致命,给他留着一口气,死活都不能。
  
  皮鞋狠狠一下踩在他肚腹,慢慢碾压。
  
  伊万嘶哑着声,疼得都说不出话,后颈突然一紧,被他扼住拖过去,一路拖到玻璃缸旁。
  
  “干什,你想干什……”伊万咯了下,悚然地瞪大眼,猛不丁挣扎起来。
  
  贺司屿平静得可怕,目光冷而淡,居高临下睥睨他的那一眼,杀心明显。
  
  嗓音又慢又沉,听得人四肢百骸都哆嗦。
  
  “送你,下地狱。”
  
  话音落下,伊万就被狠狠踹进了积著硫酸泊的玻璃缸,无色的硫酸瞬间血色成河。
  
  强酸腐蚀血肉,他什气焰都没了,只余下歇斯底,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楚。
  
  伊万终于深刻体会到了贺家这位传闻中折磨人的手段,但为时已晚。
  
  他的下场,要一点点血流而亡,要一点点被硫酸腐蚀骨肉。
  
  贺司屿回到周宗彦面前,单膝跪下去,伸出手,慢慢抹掉他唇边不停外溢的血。
  
  苏稚杳无声看着这一切,热泪禁不住滚落,口鼻都堵塞住,难以呼吸。
  
  她知道。
  
  挚交性命无疑是保不住了,他不是真如表面的冷静,只是在心一人疯魔。
  
  周宗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尖颤抖著,抽走贺司屿射击伊万的那把枪,握到自己手。
  
  看着他,周宗彦嘴角艰难地扬起一个笑容。
  
  时间好像退回到周家别墅那夜。
  
  一桌人肆意笑闹,酒正酣,杯不停。
  
  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穿黑色冲锋衣的周宗彦抱着胳膊懒懒靠在那,一身正气地笑着对挚友说——
  
  现在犯个法,看我还给不给他顶罪。
  
  贺司屿回他一声哂笑。
  
  然而此时此刻,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门外起了风雪,白茫茫一片,周宗彦意识渐渐消散,视线开始模糊,他望向抱着他哭的女孩子,恍惚看到一张遥远的笑脸。
  
  “哥哥,下周学校有钢琴比赛,我准备了好久呢,你要来听喔。”
  
  “又要出任务,几时能回来,哥哥,不可以错过我的生日!”
  
  “哥哥……”
  
  周宗彦满口血红的唇,缓缓牵开笑,他笑起来,嘴角有好看的括弧,这回是带着释然的。
  
  他神志不清了,头脑发昏地看着苏稚杳,用唇形轻轻念了句“栀栀”。
  
  可他又好像还是清醒的,清醒地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因为到死,他都没有越界,去摸一摸苏稚杳的脸。
  
  “结婚,记得请我喝酒啊……”
  
  周宗彦的目光从苏稚杳脸上,移到贺司屿的眼睛,嘶哑着声,耗尽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
  
  霎那,时空好似停止了。
  
  他无力地合上眼,手滑落下去。
  
  过了很久很久,贺司屿闭了闭眼,嗓子很哑地透出一声:“好。”
  
  苏稚杳死命捂住唇,不让哭声溢出来。
  
  她看着贺司屿俯下身,很用力地抱住周宗彦,拍了拍他的肩。
  
  这是兄弟间的告别。
  
  看着和往日任何一次的告别都没什不同,似乎是山海有相逢,他们总有一日会再见。
  
  停留最后一分钟后,贺司屿果断从周宗彦手抽出那把枪丢远,而后拉起苏稚杳。
  
  走出化工厂前,他回头深深看了眼周宗彦,还有远处的罗祈。
  
  敛眸,再没回头。
  
  从这到北坡山麓,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别说他们体力都已不支,就是正常状态,要走在风雪也很困难。
  
  女孩子本就娇弱,又是刚经历绝处逢生,而且一直没有进食,苏稚杳没走多远,就因血糖太低昏倒过去。
  
  白茫茫的天落起了雪,呼啸的风声格外刺耳。
  
  苏稚杳恍恍惚惚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她伏在贺司屿的背上,双手戴着他的黑皮手套,她看到他的发上,蓝黑色商务大衣上,都零落着白色的雪。
  
  “贺司屿……”苏稚杳虚弱地唤他一声:“你放我下来吧。”
  
  贺司屿背着她,稳步向前走。
  
  他声音夹杂着疲惫,语气却含着笑意,说:“不要睡,也不要说话。”
  
  苏稚杳面色苍白,头晕乎乎的,她真的很困,也是真的不想拖他后腿。
  
  “贺司屿……”她气息微弱。
  
  “我在。”
  
  苏稚杳阖着眼,喃喃:“这的雪一点都不好看,我想回京市,等冬天……”
  
  “好。”他说。
  
  她神思迷离:“贺司屿……”
  
  贺司屿柔声叫她:“杳杳,别睡。”
  
  她没了声音,贺司屿皮鞋一深一浅地踩在雪地,步步走着,轻声给她讲故事:“从前,有一只小兔子来到一家面包店……”
  
  苏稚杳一下子被他惹得想笑。
  
  又好想哭。
  
  “它问,老板老板,有没有一百只小面包啊,老板说,的,第二天,小兔子又来到这家面包店……”
  
  贺司屿慢悠悠地讲,要她听着,不要睡着。
  
  苏稚杳眼眶酸涩不已,怕眼泪掉出来,紧紧闭着眼睛,把脸深埋进他的颈窝。
  
  他明明就很难过,却还要装得一副无事的样子,哄着她。
  
  耳边是他低沉好听的声音,一遍遍地讲着她这个无聊的故事,渐渐地,他的喘息都明显薄弱下去,讲一段,要停几秒,才继续接着开口。
  
  后来,中间停缓的时间逐渐变长。
  
  苏稚杳努力撑了好久好久,很想说,贺司屿你不要讲话了,不要为她浪费体力。
  
  可惜她连出声的力气都没有。
  
  硬撑到极限,最终她还是抵不住睡着了。
  
  “……小兔子说,那给我一只小面包。”背上的人没了动静,贺司屿讲完最后一遍,声音越来越轻。
  
  白皑皑的漫天飞雪,异常安静。
  
  贺司屿走在渺无边际的雪原,一眼望不到尽头,可又好像一刻不到尽头,他就能背着她,一生一世地,一直走下去。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远,走到背风坡,呼号的风雪声寂静下来,天气不再那恶劣。
  
  螺旋桨巨大的噪音嗒嗒响彻天际,贺司屿抬头,看见几架军用直升机在他们前方逐渐降落。
  
  舷梯拉起,警务人员冲下来,帮着军医和护士运输担架,径直向他们狂奔而来。
  
  耳底有嗡鸣,所有声音都再听不见,贺司屿凭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先将苏稚杳放下来,交给医护人员。
  
  再沉着地告诉警员,周宗彦和罗祈的位置。
  
  然后,看着他的小姑娘躺在担架,被警员安全送上直升机,他终于泄下透支的劲,身形晃了下。
  
  脑子盘旋著的,都是她哽咽的声音。
  
  她说,贺司屿,我不许你跪。
  
  所以他连倒下的时候,都有意识地后仰,背部朝下,重重地倒在雪地。
  
  耳旁有喊他的声音,很近,又好像很远。
  
  “司屿哥——”
  
  “老大——”
  
  贺司屿睫毛很沉,仰望着苍茫的雪空,直到护送苏稚杳的那架直升机飞远了,他才像是放下心,慢慢阖上了眼。
  
  就是雪山温度低,血液循环慢,此刻,他中弹的腹部,鲜血也汨汨而出。
  
  那回首,才惊觉,他身后来的那一路,血浸著雪,鲜红融在纯白。
  
  好像雪白的地毯上,铺展开一条很长很长的红丝带,延伸到尽头。
  
  那是他,生生走出的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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