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侧身而卧睡得正香。毫无征兆心跳忽而漏了半拍，呼吸也乱了。
睁眼即看到帷账上有盔甲阴影，靠床正立不响、不动。开口欲问，余光中有森森骨爪从她身后伸来，哄幼童入睡般轻轻拍着她，声音幽幽：“别吵，别怕……”了了眼皮沉沉意识渐远，正复睡去却听耳边声音继续：“……别怕，我是父亲！”
晕困骤然退去。了了圆睁怒目双瞳彤彤，翻手抓住白骨手腕狠狠一拽，一副骷髅被她扔出帷账外。骷髅鬼发出暗哑惨叫，盔甲兵迅速将其锁住。
骷髅鬼捂著已成焦炭的手腕，痛得混身白骨颤抖，乒乒乓乓，像是骨制风铃风中摆荡。它不甘也不解：“为何，你明明中招，只差一点……”
了了走出帷帐，双目冰冷：“你该庆幸，我意在震慑而非惩罚。”若真是那人，烧焦的可不止手腕儿。
盔甲兵抱拳：“原来是了了，多谢相助。这斯惯会以人为盾，每每让我等进退两难，还好今天遇上是你。”
鬼差……了了！骷髅鬼白骨摊洒。它是该庆幸，只废了一手，而没被化成齑粉……。
“您客气，你我同是鬼差，缉拿逃犯本也是我该做的。”了了温尔还礼。
盔甲兵点点头道声告辞，拖着骷髅鬼消失月下。
黑暗中了了连灌几口冷茶，依旧心绪难平。推门走入小院，与孤月两两相望。“父亲”两字，光听听就觉得污了耳朵，连带周身空气都脏了让人恶心。急需清清夜风帮忙净化。
许久，了了方觉得那两个字已离她远去，她才恢复平静。
……
天底下原本就不是人人配做父母，只因你们出自星辰高高俯视，自然想象不到。若愿陪老妇在奈何桥边坐上一坐，不用太久就见怪不怪了。
这大概也是人们不愿再入轮回原因之一：每个人终是无法选择父母。
孟婆如是告诉了了。
……
第七章弃园之弃
一切开始得平平无奇。没有英雄救美，没有一见钟情。他在一旁与别人卖弄风趣，她恰好听到一耳朵，噗呲笑了。他因有了新观众而自得，她却以为交上了朋友。
交往渐深，他时而撩拨时而冷漠，越来越进退自如。她却步步深陷不能自拔，终于丢翅膀失了羽翎，沦为祭品葬生火海。
冥君将她拉至观已镜前观已过往。此时再看，他非但不帅还有些丑，卖弄文学四体不勤，谄媚上位形容肤浅。至于他平时讲得趣事笑言，其实翻来复去都是剩饭。且他从始至终只耍弄嘴皮，并没为她做过什，甚至都没送过像样的礼物。
冥君请她解惑，你到底看上他哪儿，执著至此玩脱了性命。
她羞愧摇头：真是，瞎了狗眼吧！
瞎眼代价是她人间之旅有了洗刷不掉的霉斑。她算是明白，人间果真有纵然是神兽也倍感无力的时候：能怎办呢？打他？他哪配她再多看一眼，眼角扫到都觉晦气！打自己？会痛！搬石头砸天？天何其无辜！她忽然有点感激他的背弃。若真与厮长守一生，怕是要被其他天官嘲笑万年。尤其是那条青龙。
还好，“她”死了。
死一死，灵台清明了。死一死，摆脱了她深深厌恶的姓氏，彻底甩掉那家子吸血之虫、满屋食腐之蛆。
世界都清净了！
此番旅程原定人间八**，现在只用了不到二十载，不到时间不能回去。剩下时间当如何？冥君手持轮回笔，问她主张。
她选择于冥府重生。三年忘川冲刷三年火海淬炼，偶得红莲业火伴她左右、九天玄火认她为主、幽冥鬼火甘心为桥为舟载她穿行阴阳两界。重生之后，去姓改名、变换音容、远离旧地。自六岁始跟随师父修行。十二岁为鬼吏，五湖四海游遍山河；十八岁右迁鬼牧，陪伴师父埋头书山。没有情丝干扰，一切都清爽得恰到好处。
牧辰，是个异数。但尚在可控范围：他们不会成为甜宠虐恋，只为利益暂时结盟。利来缘聚攻守相协，利散缘灭相忘江湖。如此最好，不会有拉杂不清的羁绊耗损精力。
只是她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那人的厚颜无耻已炉火纯青、登峰造极。哪个正经人会参加别人大婚时偷偷潜入新房骚新娘？且毫无忌讳自报家门：本座乃神宫新主，谢聿，谢祭司。口气傲慢自大。
了了摇头，知道的知你是“祭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即是神呢。
万幸万幸，她受不了婚礼繁缛，拜完天地，早早拉来傀儡鬼替她坐在新房，自己拿了酒菜寻了僻静小院好吃好喝。
她也很讲义气地拉来酒鬼替牧辰敬酒。酒鬼酒量别说千杯，千坛都不带醉的。四方宾客被“杀”得片甲不留，早早钻了桌底。酒鬼临走还带走十坛，他还没喝够。
相对酒鬼出色表现，傀儡鬼这边着实不怎样。也不能怪她，本来主意就不多不然也成不了傀儡。再受受惊吓，脑子早已空白。还能尖叫出声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尖叫结果是让谢聿掐住“她”脸颊封住嘴，面露横肉：“闭嘴，本座不过觉得你气息与某位故人几分相似，略作查探。你若不是她转世，本座对你不会有半点兴趣！”说着将鼻子慢慢凑近“了了”脖子。
虽然隔着镜子，了了也忍不住用手捂著脖子，嫌弃极了，大叫：“咦……好恶心！”
“哟，看来娘子风流债不少啊！”牧辰声音自身后响起。他刚刚进来，扫一眼镜中人，“这人我熟，看真人比现在更磕碜，又老又磕碜。特别人品绝对有问题。”边说边嫌弃摇头。
了了眉头皱得能夹扁苍蝇，捡起一只卤鸭腿砸过去：“别胡说，何止磕碜，是恶心死了！”
牧辰憋著笑，接住鸭腿左右看看，唔，还能吃。嘴刚张开，望着镜中情境，他顿住了。
新房中“了了”的操作让了了和牧辰满头黑线。只见她抬手拔下头上最大那颗头钗，眼都不眨狠狠朝心口扎进去，心口鲜血涓涓涌出。
了了下意识摸向自己心口，轻轻拍拍喃喃自语：“不怕不怕……”
“恭喜，新婚当晚你就成了鳏夫。”了了转头看着牧辰，哭笑不得。
“为夫觉得你还有救。说好得嫁妆还没给我呢！”牧辰咬着牙转身出去“救”“新娘”。带起的风送来卤鸭腿的味道。了了抽抽鼻子看看地上鸭腿，不吃就放回来嘛，怪可惜的。
再看镜中谢大祭司，也愣在当场。听到门外已有仆人闻声赶来，他狠狠将“新娘”丢向地下，抬脚跳出窗外。
动作间，腰间闪现一物：鲜红颜色飞鸟形状。是了了当年送给牧辰的红翡吊坠。了了说，红鸟就是她，让它代替自己陪着牧辰。还记得牧辰当时笑得开心：“既是你，我便要天天带在身上，一刻不离。”
了了目色凝重双拳紧握，红翡怎会在他身上！难道牧辰的意外和他有关？
青风城城主夫人，真的活过来了。据说城主对其夫人用情至深，抱着爱妻尸身痛苦一夜。深情感动了阎王，城主夫人于第二天早晨真活还回来。城中百姓为此热议月余，茶余饭后唾沫横飞。城中碧玉闺秀也因此心中起起落落：一分感动三分懊悔。
月余之后热议渐稀，不全因城中百姓厌倦了夫妻情深的戏码，而是有了更吸引他们眼球的话题：神宫祭司赐神宫首席侍女与弘武侯世子为妻。
神宫侍女即神的侍女。侍奉过神的女人将嫁到弘武侯家。这表示什，表示弘武侯一家将受神之庇佑。就算神是飘渺传说，至少也得了神宫庇佑。神宫可是代表神的存在。权力凌驾七国之上。青风城城主要听苍梧国国主的吧，而苍梧国国主见到神宫祭司也是要行礼的，对神待女也需客客气气，否则是对神明不敬。
弘武侯家得了神宫庇佑，青风城城主怕有易姓风险了！
当然，城中碧玉闺秀对城主家姓什不关心。让她们伤心的是世子夫人梦又碎一地。奈何对方来头太大，眼前明珠也只能拱手相让。那又去哪寻自己的白月光呢？听说观星楼楼主也很不错……
……
寒木、冷风近来有点烦。自夫人嫁过来后，他们如同别家待卫一样，为自家主人“幸福”劳心劳力。小俩口看着其实也还好，夫人重伤城主日夜贴身照料，没几日便听得夫人声如洪钟，恢复得全不像受过伤的样子。但是夫人也不知怎想的，选了府最偏的小院不说，还大笔一挥给小院起名“弃园”。
“城主，冷风有一句话想说很久了。”冷风到底憋不住。
“说。”
“夫人给自己住的地方起名弃园，给别人听了，会不会让人误会是您弃了夫人呀？好说不好听呢。”
牧辰嗤笑：“身为城主夫人，若给自己园子起个名都要受别人口舌摆布，我这城主是不是太失败？你家城主夫人说了，弃园之意是‘遗世独立’之意，但是‘遗园’不好听，所以叫弃园。”
所以，弃园之弃，不是别人弃了她，而她弃了世间。
如同神明，不是世人遗弃了神明，而是神明遗弃了世人。
冷风舔舔嘴，得又是自己瞎操心。不过，有件事儿特别好。夫人给两个贴身待女起名时仿照他和寒木，一个叫冷月，一个叫寒水。感他和寒木各自有了个妹妹，让他和寒木高兴得一宿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