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年城，孔雀楼。
“少爷，老爷来了！”一个小厮匆忙跑进屋，向杨书方报告，“已经进门了！”
“嗯，知道了。”父亲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杨书方多少兴致，他依旧低头查看孔雀楼各种账目，顺便想办法帮鸟人和秋千“为难”各行各业的材官。
过了一小会儿，在年城孔雀楼大掌柜的陪同下，孔雀楼主杨世术进入屋。看了眼稳稳坐在椅子上，没有半点起身迎接意思的儿子，杨世术眉头微微皱起，似是不瞒杨书方对自己的冷漠态度，却没有说什，而是使了个眼色，请其他人离开。伙计们很懂规矩，立刻给杨氏父子让出空间，全部退到外面，并关上房门，站在较远的地方守着——孔雀大掌柜不太愿意走远，但几个小厮用各种理由拉他离开。
待房间安静下来，父子二人没有讲话，沉默相对。杨世术找椅子坐下，自饮自酌茶水，不时向窗外看去，杨书方则仍旧低头点查账目，一言不发，父子二人好像陌生人一般。直到过去许久，杨书方点查账目结束，起身准备离开，杨世术再也忍不住，赶忙开口搭话。
“书方，怎样，孔雀楼最近的经营如何？”杨世术问，“你爷爷说，你打理孔雀楼这几年，生意特别顺畅，夸你好多次呢。”
杨书方侧眼打量满脸尽是尴尬之色的杨世术，回应道：“孔雀楼有杨氏的权势加持，生意一直很好，与我无关。”
“额……”杨世术表情更加难看，说道，“书方你太谦虚了，你爷爷说孔雀楼生意复杂，普通人根本照应不了，只有书方你这种聪明的孩子才能经营好。你爷爷还说……”
“可以了。”杨书方很没礼貌地打断父亲的话，“你就直言‘杨老丞相’不希望我入仕为官就是，何必拐弯抹角。”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杨世术慌忙解释道，“书方，你别误会，你爷爷绝没这个意思。上次你立功得赐官阶，你爷爷很高兴，夸你有出息，说你不愧是杨氏的子弟。你爷爷还说……”
杨书方摇头，再次打断杨世术的话，“到底要讲什，直说便是，我没有时间和你们猜谜。”
“这……”杨世术望着脸上尽是不耐烦的儿子，有些恼怒地说道，“书方，我毕竟是你父亲，你怎能用这种态度对我讲话？你也算是学识深厚，难道连孝顺都不知道吗？”
杨书方冷冷地说：“你希望我用什态度对你？杨世术，你确实是我父亲，但你自己问问自己，你够格吗？称职吗？”
“我……”杨世术再次陷入沉默，端著茶杯僵了好一会儿，突然慢慢问道，“书方，你就当真不愿意原谅父亲吗？当年，我也没办法，大哥二哥他们太霸道，你母亲……”
“请闭嘴。”杨书方面带愠色，“我不想提起当**——恶心。”
“……”杨世术又沉默了，垂首许久，最后叹道，“其实，我以前特别疑惑，你为什不喜欢我，为什不喜欢杨家。最初我觉得是因为书柔和书业欺负你，我没能帮你说话；后来以为是我不安排你入仕为官，浪费你的才智；再或者是我做生意太忙，忽略了你——但万万没想到，你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唉~要不是去年你说漏嘴，我完全想不到我儿子是个天才，是个生而知之的天才，目睹了当年……”
“闭嘴！”杨书方大怒，高声斥杨世术，“我说了，不要再提起当**！你个懦夫，连妻子都保护不了的懦夫！你给我闭嘴！”
“是，我是懦夫，但书方，你以为我想这样？”杨世术心憋了许多话，本不愿意说，可看到儿子对自己的态度越发冷淡，不得不讲出来。“书方，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父亲解释一下吗？书方，父亲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自己，但……我也不愿意这样呀。书方，你就当行行好，听父亲解释一下，可以吗？”
杨书方心怀气愤，属实不愿与父亲多言，然而见他已如此卑微，顿生不忍，只得叹口气，“也罢，倒要看看你要狡辩什。”
“书方，父亲我不是狡辩，只是……唉~父亲我苦呀，有好多话对你讲，憋许多年了。”杨世术长吸一口气，低声道，“书方，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夫，但我当真没办法，一点办法没有。此间之事，唉~话长。”
椅子上的孔雀楼主低着头，娓娓诉说家族的因果往事。
“事情还得从你祖父讲起。多年前，为出人头地，你爷爷娶了一个他不喜欢的人做妻子，也就是我的母亲，你的亲祖母……那时凤凰王威势如天，你祖母出身凤凰军团，威严极盛，无论在家还是外面，常常欺辱你祖父，哪怕你祖父是朝廷尊官，她也一点不给你祖父留面子，导致你祖父无数次受伤、丢脸，恨透你祖母……特别是‘秋之灭皇’前后，你祖母脾气本就暴躁，那段日子更是癫狂无比，总是无端痛打斥骂你祖父，有几次差点把你祖父活活打死，以至于后来你祖父彻底不把妻子当亲人，算作仇人……然后凤凰馆败落，加之你祖母战场受伤，没了往日的威风，而你祖父则得新皇看重，官运亨通，夫妻双方地位稍稍平衡些，二人相处的方式开始出现逆转……早就厌恶你祖母的你祖父，为了气妻子，也为自己血脉延续，决定娶一个侧妻，也就是你的‘大祖母’，书柔、书雅、书业的亲祖母……得知丈夫娶侧妻，你祖母极其不满，多番阻挠，又吵又闹，可未能成功，只能看着侧妻进门，与丈夫亲密生活，她自己则独守空房，常遭气受……再后来，你祖父侧妻生下我大哥、二哥，为杨氏延续血脉，而你祖母嫁入杨家多年一直没有子嗣，心有不甘，不愿这份家产便宜侧妻，于是秘密购置失传春萌之药，寻机会与你祖父同房，勉强怀上我，却也因此在生下我后身死命亡……你祖父极其痛恨你祖母，你祖母死后第二天他就把侧妻扶为正妻，并秘密把你祖母的墓地捣毁，以解心头之恨……同时，你祖父因痛恨你祖母，常常虐待我，我自小受你祖父责打，每天惶恐不安，谨慎小心，自然养成懦弱的个性……期间，你‘大祖母’、我大哥、二哥也同样虐待我，随意打我骂我，我畏惧他们的心思深入骨髓，以至于哪怕大哥二哥欺负你的母亲，我也不敢……唉~书方，你父亲我真的很爱你的母亲，但……对不起，我没胆子保护她。”
听完杨世术的辩解，杨书方并没有什震惊，反而认为理所当然，很符合他对家族长辈的看法。
杨世术说：“书方，我真是没办法，我也想保护你母亲，但……我不敢呀。”
“不敢？笑话！”杨书方说，“我问你，你哪怕不敢反抗，那为何不离开杨家？即便再怕他们，他们应该也不至于限制你的去留吧？你为什不离开？如果离开的话，我母亲何至于……”最后的话没法讲出口，孔雀公子一想起母亲自尽的画面，便觉得无比窒息，心的悲痛无法形容。“说到底，杨世术，你贪恋富贵荣华，不愿意远离家族，哪怕是挨欺负挨虐待，也不愿意离开富贵窝！”
“这……我……”杨世术无言以对，“终究是亲人，怎能随便走呢，况且随着年岁长大，父亲和大哥、二哥也就不欺负我了，还把孔雀楼交给我打理，算是看重我，补偿我过往受到的委屈。作为儿子，作为弟弟，我得孝顺父亲和兄长，忠诚家族。况且，我可以保证，我是爱你母亲的，你看我这些年都没有续弦，还不能证明我对你母亲的爱吗？”
“呸！虚伪！”杨书方大怒，“杨世术，你无耻！你到底有何脸面说出爱我母亲！你是没续弦，但养了多少外室，需要我给你一个个数出来吗？！你明明是为了富贵出卖一切的混蛋，有什可狡辩的！你就是个奴才！财富的奴才！”孔雀公子再也不想多听父亲解释，起身就走，“杨世术，休要再狡辩！你不只是个懦夫，还是无耻败类！”
“书方，你别激动，听我讲呀！我是你爹，你不能这对我！你这是不孝！不管怎说，是我和你爷爷、你大伯、二伯给了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只要你听话，孔雀楼未来全都听你的！”
“不要再多说！我告诉你，杨世术，你无非想用孔雀楼框住我！但我不是你，我不会为荣华富贵忘记母亲的仇恨！我会继续为孔雀楼尽力工作几年，待还完你杨氏的恩，咱们之间就只剩仇怨！记住，我和你杨氏只有仇恨！只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