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浪头直接冲击到了岛上,晶亮的水花四处飞溅,水汽在空中氤氲成雾!
  
  
  那道高大的身影,就这样穿过迷离的雾气,来到了苏牙的面前。
  
  
  它的身体足有近丈高,身上缠绕着一道道如雪般的白布,就像是苏牙前世见过的那种木乃伊的裹尸布。
  
  
  白布从它的腰际一直缠绕到了脸上,将它一张瘦长的脸也裹得严严实实,只在头顶上露出一簇漆黑的发髻,上面却还戴着一只银色的发簪,一只银铃从发簪一头垂落,随着它的移动发出声声清音。
  
  
  腰部以下却是一片血红,像是新娘鲜红的百褶裙摆,一层层堆叠著如同染血的浪花,随着它的移动,裙摆也一层层前涌,就像血浪的涌动。
  
  
  迷离的雾气消散,从它身后却忽然滚过来一个圆乎乎的东西。
  
  
  到了近前,苏牙才发现这圆乎乎的东西竟然也是一个人形。
  
  
  这东西身体又圆又矮,高度只有五尺,一颗硕大的脑袋几乎占据了整个身体的三分之一,头上却还戴着一个半圆形的巨大青铜面罩,面罩上刻画着许多繁杂的花纹,只在花纹间留出三个孔洞,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和一张巨大的嘴巴。
  
  
  面罩后面是纷乱如杂草般的头发,一直披散到了短小的双腿下方,两条手臂却是又细又长,几乎能垂到脚面。
  
  
  随着这东西停下,那种类似佛经般的吟唱随即戛然而止。
  
  
  它用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苏牙半响,忽然身子一闪,就躲在了满身白布的兰若度母身后。
  
  
  被五鬼撕裂的童叟两张面孔却都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两张嘴巴同时疾呼:
  
  
  “度母救我!百鬼郎,快救我!”
  
  
  满身白布的兰若度母却站在那一动不动,一张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脸始终面向苏牙这一边。
  
  
  虽然它的脸上没有眼睛,但苏牙却似乎能够感受到有目光透过遮蔽的白布,朝自己这边凝望着。
  
  
  度母身后的百鬼郎见它不动,便只是躲在它身后,只用青铜面罩后面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苏牙,似乎十分好奇的样子。
  
  
  见它们都不动,童叟的两张面孔都露出愤怒的表情:
  
  
  “你们为何不救我!”
  
  
  “我现在这幅样子,都是因为你们……”
  
  
  “我现在也是不厄钦了,我是你们的仆从,是你们的手足……”
  
  
  两张面孔愤怒而祈求的嚎叫着,好像溺水的人在呼救。
  
  
  度母的脸却依然朝向苏牙,似乎充耳不闻,只是忽然朝童叟的位置摆了摆手,似乎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百鬼郎随即向前猛然一滚,瞬间就穿过五鬼的毒瘴来到童叟的两幅身躯之间,一对细长的手臂陡然穿到它们的脖子上。
  
  
  细长的手指在福伯和阿果的脖子上轻轻一扭,动作轻描淡写的就像是顽童拨弄钟摆一样的随意。
  
  
  哢吧……
  
  
  几乎响在一起的两声轻响,童叟的两个脑袋同时便耷拉到了一旁。
  
  
  然后百鬼郎就向后仰面一滚,细长的手中从童叟的两副身躯中带出两道血气,然后身体便向后滚了出去。
  
  
  五鬼虽然迅速向它围拢,但它圆滚滚的身躯却像一颗炮弹般瞬间撞破了五鬼的毒瘴,转瞬之间就回到了度母的身后。
  
  
  五鬼身上带着五种疫病的毒雾,随即向它们迅速移动。
  
  
  百鬼郎看到五鬼追过来,忽然朝它们探出那颗硕大的脑袋,发出一声呼号。
  
  
  这一声尖锐凄厉的呼号,绝不同于人类的声音,更像是幽冥深处招魂的铜钟,其中似乎还掺杂着群鬼的哀嚎。
  
  
  但这呼号声却似经过青铜面具陡然放大,成为一股无法阻挡的音浪。
  
  
  即使苏牙并不在它的正面,依然被这股音浪震动的耳鼓刺痛不已,几乎忍不住想要塞住自己的耳孔!
  
  
  五鬼更在这一声呼号声中身体瞬间破裂。
  
  
  就像是在尖锐音浪下脆弱的玻璃般陡然碎裂!
  
  
  青瘟之鬼,赤瘟之鬼,血瘟之鬼……
  
  
  它们的身躯都在音浪声中碎裂成一片片的,并随着音浪带出的冷风如雾气般迅速向远处飘散!
  
  
  苏牙看着这一幕,也不禁惊得几乎呆住。
  
  
  这段日子以来,五鬼一直是他对付敌人的利器。
  
  
  但在这个百鬼郎的面前,竟然都扛不住一声呼号!
  
  
  百鬼郎呼号了一声,震碎了五鬼的身躯后,却又将身体缩回到了度母身后,捧着手中从童叟身上带出的血气,发出一阵吞咽的声音。
  
  
  然后,它像是一个极为畏怯怕生的孩子,只敢在度母身后露出脑袋上的半拉青铜面具,用藏在面具后的一只黑漆漆的眸子偷偷看向苏牙。
  
  
  在百鬼郎呼号击碎五鬼时,度母却一直站在原地未动。
  
  
  它被白布包裹的脸部也一直朝向苏牙,似乎一直在隐藏在白布后的眼光端详着他。
  
  
  虽然它的外表十分诡异可怖,但苏牙却并未在白布后的眼光中感受到敌意。
  
  
  这让苏牙很奇怪。
  
  
  按照童叟的说法,度母来到这应该是大开杀戒,将这变成一片鬼蜮才对!
  
  
  为什它来到这儿之后,却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站在那一动不动?
  
  
  苏牙正想着,度母忽然动了。
  
  
  它细长的手臂忽然伸到了自己胸口下方的白布间,从白布下掏出一样东西,然后捧到了苏牙面前。
  
  
  却见它手捧著的,竟然是一只布娃娃!
  
  
  就是那种很简单粗糙的布娃娃,脑袋是用葫芦制作的,圆滚滚的脑袋上用墨汁画出了简单的眼睛和嘴巴,中间用一个突出的木块当成鼻子。
  
  
  布娃娃的身上是用粗布缝合而成,圆滚滚的身子上手臂和双腿粗细都有些不同,看起来极不协调,一条手臂末端甚至开了口子,露出了面的稻草和羽毛。
  
  
  度母就这样将布娃娃捧到苏牙面前,没有一丝威胁的意味,更没有一点危险的信号。
  
  
  那只布娃娃也是好像乡间寻常孩童在大人的帮助下,自己亲手制作的布娃娃,粗糙的简直不值一提。
  
  
  苏牙看着它捧过来的布娃娃,也不禁愣住了,一时不知道是该接还是不该接。
  
  
  百鬼郎在度母身后却发出一声幽怨的哀鸣,像是一个向慈母央求某种东西久而未得,却忽然眼睁睁看着母亲将这东西送给了别人的孩子。
  
  
  度母见苏牙没有接过去,身子却又向下附低了一些,将布娃娃捧到了苏牙面前。
  
  
  看着它手中的布娃娃,苏牙感受到它似乎完全没有恶意,而这个布娃娃身上也没有一丝恶毒的气息。
  
  
  它绝不会是某种诅咒,亦或者沾染着什可怕的疫病。
  
  
  这就是一只简单粗糙的布娃娃!
  
  
  苏牙几乎是下意识的伸手从它手拿过了布娃娃。
  
  
  见他接过了布娃娃,度母忽然发出一声隐约的笑声,然后转身就朝小岛一侧走去。
  
  
  血红的裙摆如同血浪涌动,推送着它迅速转到了湖边。
  
  
  百鬼郎用黑漆漆的眼睛又看了苏牙一眼,回头见度母已经走远,忽然将身子一滚,就像是一只圆球般迅速朝它滚了过去。
  
  
  然后度母就带着百鬼郎重新登上了湖面,惨白色的月光从水面下映照而出,随着涌动的波浪笼罩在它们身上。
  
  
  它们就如来时一般踏波而行,速度快的就像是月影的流转,转眼就已经飘然走到极远处!
  
  
  随着它们逐渐远去,歌声从水面上再次响起:
  
  
  “……浑浊之花悬青天!”
  
  
  “零零落落何处躲!”
  
  
  “无言劝解千万般,”
  
  
  “无有一个回头看!”
  
  
  “流离之子在深渊,”
  
  
  “俯首静候登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