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玄的手臂酸软乏力,她开始庆幸,在出发之前,赵云把他缴获的大刀用布条紧紧捆在自己手上,否则现在肯定已经脱手落地了。
  这具身体真是太弱了。她第三十七次这样想到。
  曹军如潮水般涌动,不断吞噬着胡玄的希望,箭矢总是冷不丁地蹿到眼前,每次都是险而又险地擦身而过,也有几回在身上擦出血痕。
  胡玄几次眼前发黑,隐约间似乎看到了鹅黄色头巾上刺目的血色,又咬着自己的舌尖勉力支持着。
  糜夫人深深伛偻着身体,生怕自己会妨碍到胡玄。她能感到女儿的呼吸沉重艰难,似乎已经到了极限,但依然维持着薄如蝉翼的一点清明。
  “赵将军留神左边!”胡玄惊呼,见赵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避开了一支冷箭,挥手收割了两个人.头。
  赵云的白马与银铠都被染成了红色,但没有一滴血是他自己的。
  胡玄抬眼望去,远远看见了将台上的曹操,与他身后的徐庶。徐庶对曹操耳语了几句,很快,四面八方的冷箭都停了下来,曹军间传达着曹操的命令:只许活捉。
  这下一来,赵云压力骤减,他在曹军的包围圈里左突右进,如入无人之地,还能护住胡玄马上的两个人不被刀剑所伤。
  赵云的背影上大写着“可靠”二字。
  正面或许还写着“虎威”二字,所以把曹军吓得胆寒。
  胡玄用力勒马,避开了面前的绊马索,也因为这一停滞,陷入了包围圈寸步难行。已经冲出重围的赵云毫不犹豫拨转马头,所到之处砍敌人如同砍瓜一般,长刀拖地斩断绊马索,重新来到胡玄面前。
  “不必担心,请随我来!”
  他说道,满面血污遮不住浑身锐气,胡玄紧紧跟在他的马后,往长坂坡方向冲去。
  胡玄望见在长坂坡桥头,有一人一骑昂然立着,马是黑马,人是张飞。
  胡玄看张飞,从来没有觉得他如此慈眉善目亲切友爱过。
  “翼德!助我!”赵云大喊道。
  张飞横刀立马,让赵云与胡玄两匹马只管去后面的竹林,他一个人,就能挡住追来的曹操大军。
  胡玄扶着糜夫人下马,坐到石头上,赵云从怀中抱出阿斗,刘备与甘夫人起身,迎接他们的回归。
  先前的难民已经被安置在竹林内,胡玄目光一扫,看见有士兵正在审问那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曹兵。
  看来他们把俘虏也带回来了。
  刘备不让赵云再行什么礼,心疼地扶起自己的猛将,从他手中接过阿斗,发现这孩子竟然在危机中睡得这么香甜,恼他让赵云险些折损在外面,一时间怒从心起,愤然把孩子往地上一扔。
  “主公!何苦如此!”
  赵云一惊,敏捷地扑过去接住了阿斗,为劝刘备消气,转移注意力,他把胡玄的英勇表现一一告诉了刘备。
  “慧儿怎么会骑马、拿刀?”
  刘备先是惊喜,随后又蹙眉问道。
  胡玄事先想过说辞,正打算开口,刘慧忽然在脑海中大喊道:“快扑到他怀里去哭!”
  “什么?”胡玄一怔,但在刘慧的催促声中,还是听从她的指挥,往前踉跄了两步,顺势扑到刘备身上,揽住他的脖子,努力挤出了两滴泪水。
  刘备动作一顿,此时刘慧在脑子里说一句,胡玄就跟着念一句。
  “父亲,慧儿险些再也见不到父亲!”
  “或许是列祖列宗保佑,慧儿才得以脱身...我一上马,它便跟着我跑!”
  “父亲,女儿想为您分忧,已经尽力把走散的乡亲们都带回来了,可是,可是......”
  说到这句话,胡玄才真情实感起来,大婶张开的双臂与记忆中胡夫人张开的双臂重合,她的视线真正地模糊起来。
  刘备这下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只得用有力的手掌大力拍打两下她的后背,安抚她做得已经足够好,自己为她骄傲。赵云适时称赞大小姐有刘备马上双股剑的风范,胡玄抬起了脑袋,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在这个世道上,即使是刘备的女儿,也一样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她还是要靠自己立足,不被历史的尘埃淹没。
  只是...上辈子是为了自保与复仇,这一次,她亲眼目睹了黎民之痛,她希望有朝一日,孩子可以不用在幼年痛失双亲,老人可以不再疲于奔命,壮汉可以不必拼死疆场,新婚妻子可以不必苦苦眺望,襁褓中的幼儿可以茁壮成长。
  她想要...她想要一个和平的大汉。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父亲......”胡玄正色,“我是您的女儿,我不想做您羽翼下的无知稚子,我欲尽一份力保大汉子民脱离苦海!”
  刘备这时的神情显得威严起来,他慢慢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军中无戏言!”
  “是!”胡玄后退了一步,单膝跪了下去。
  沉默笼罩了刘备与胡玄,两位夫人在旁边不赞成地看着,目光担忧,甘夫人向前迈出了一步,想把胡玄拉回来。
  “无论是坐镇指挥,还是高居朝堂,都并非如你想得这么简单。”刘备扶她,“你有志向,我很欣慰。”
  胡玄不肯起,执拗地盯着刘备:“父亲,且容慧试试吧。”
  刘备叹息,用劲把她提了起来,拍去她膝盖上的尘土。
  “好罢、好罢,不教你尝试一番,想来也不肯死心。”
  胡玄这边刚谢过刘备,就被一直旁听的甘夫人拉走,一边埋怨她逞什么能,一边仔仔细细检查起她身上的伤口来。那股与在送走徐庶之后一模一样的剧痛忽然再次来袭,胡玄只来得及喊刘慧顶上,就再次失去了意识。
  等胡玄悠悠转醒,已经入了夜,诸葛亮与关羽搬来的救兵把大家都平安带到了江夏,是公子刘琦的地盘。刘慧就歇息在刘琦府上的一处厢房里,隔壁躺着小妹刘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谁,从何处来,为什么会与我共用一副身体,又为何总是昏迷?”
  现在脱离危险,刘慧终于得空,询问起胡玄来。
  “我叫胡玄,胡自胜。”刘慧的问题太多,看得出来是憋了很久的,胡玄挑着自己能回答的告诉她,“我生前是关将军麾下一员战将,我...”
  “战将?”刘慧大惊失色,“你是男人?可也不像啊!”
  胡玄莞尔,把前世的经历一一道来,从自幼习武,到父母双亡,从第一次带队出征,到最终战死疆场,刘慧连连追问,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也没有想象过这样的人生,她的心神随着胡玄的经历而荡漾。
  “可我也不知怎的,再一睁眼,就来到了你身上,还回到了现在。”胡玄最后说道。
  刘慧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按你的说法,关叔父会......那,后来呢?”
  胡玄摇头,后来的事,她也不清楚了。
  这份沉重的未完结的故事压在两个姑娘心里,沉甸甸地荡了一会儿,脑子里一时间没人开口说话,最后还是刘慧先打破了寂静。
  “那你白日在父亲面前说的事......”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幸好胡玄听懂了她的意思。
  “我想改变这一切,不要让悲剧重演。你也看到了,那些百姓死伤无数,妻离子散。我想改变这一切。”胡玄坚定道,“但我现在不确定为什么我会昏迷,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我就开始告诉你该如何做。”
  刘慧再次陷入了沉默,久到胡玄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开口说话了,她才轻轻地问道:“我也可以吗?”
  胡玄心底被触动了一下。
  “你当然可以。”她不假思索地答道,“你很聪明,而且你一点儿也不胆怯,你是我见过最适合干这行的人了。别担心。”
  刘慧短促地笑了一声,答应了下来。
  这个点了,两个姑娘却依然都很清醒,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说正事,只是聊刘备在家总是行色匆匆,聊两位叔父与新来的军师,聊徐庶曾经送给刘慧与刘莹自己雕刻的竹蜻蜓,聊胡玄幼时总被母亲从树上抓下来洗手吃饭,聊军营里那些老大哥有趣的态度转变。
  刘慧还不好意思地提起,白日里骑马后自己的腿部一直酸痛难忍,胡玄便让她把身体控制权交给自己,坐起来熟练地按摩起僵硬的肌肉。
  “你懂得真多。”刘慧小声道。
  胡玄轻笑一声,说自己只是虚长几岁罢了。
  直到月色已经开始渐渐变淡,她们才终止了话头,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胡玄重新恢复了和上一世一样的负重长跑与挥剑练习,糜夫人没拦住她,转身把好奇地往外看的刘莹给抱回了屋里。
  安稳了没多少日子,江东的鲁肃来访,再次打破了宁静的局面。诸葛亮主动请缨,跟随鲁肃去往江东,以寻求与江东的联合。
  在安置鲁肃于客栈后,胡玄晃荡到了刘备眼前。
  “听你母亲说,你近期日日早起,在院内锻炼,还阅读兵书,时常向你关叔父提问?”刘备问道。
  在得到胡玄肯定的答复后,刘备露出了复杂的神情。他确实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也会拿起铁剑,学习兵法。
  “小姐这次前来,莫非是想要一同前往江东?”
  诸葛亮在这时问道。
  胡玄点头,他便笑了起来,把一个锦囊放到她的手中。
  “去往江东,眼下的时机不合适。但我有一件要事,想请小姐帮忙。”<divclass="p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