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国一，千乘君！今天居然又是满载而归！”
“哈哈，哪哪，只是些不值钱的鳕鱼罢了。”
码头边，千乘司赶在朝田健太之前给他让起了烟，后者本想推让一下，不过在看清那根烟的牌子后，神色略微窘迫地收起了自己的烟盒。
“虽然是鳕鱼，不过千乘君今天的收获还是比许多人都要丰厚啊。”
“朝田桑说笑了，不知鳕鱼今天的价格怎样？”
收购点每日鱼类的价格都会浮动，这取决于渔民当日贩卖相应种类的多寡，不过类似鲑鱼，稠鱼这些名贵鱼类，价格始终相对稳定。
“还不错，品相完好的5.5钱/斤，差一些的也有3钱/斤——来，千乘君，请在这边稍等！”朝田健太一边指挥着组中员工卸鱼搬鱼，一边态度热情的领着千乘司到旁边坐下休息，并没有因为这次是鳕鱼就对他产生轻视。
“倒是和我估算的差不多。”
千乘司也没太意外，前身此前也曾有过售卖鳕鱼的经历，不过那次价格更低，只有4.5钱/斤。
两人寒暄片刻，员工们在千乘司的见证下，也很快将这船鳕鱼的总数整理完毕。
总重量二百四十七斤，其中品相完好的一百八十五斤，品相稍次的四十斤，至于剩下二十多斤品相破损严重的，朝田健太在询问过千乘司的意见后，倒也以不足13钱的价格全部收购，算是给他凑了一个总数。
11.4！
或者应该在前面加个“仅有”？
诚然，这些钱与昨天售卖鲑鱼所得差距实在有点大，但仔细一想，却也需要普通人近十天才能赚到了。
所以千乘司也没感觉有多失落，在向朝田健太问过渡边宏树所在的位置后，径直提起脚边的水桶找了过去。
咚咚——
“请进。”
“渡边桑，冒味打扰，还请见谅。”
“千乘君？”渡边宏树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接着又迅速换上一副职业性笑容，客气道：“千乘君快请坐，我去为您泡茶。”
话是这说，但他却依然保持着半做半起的姿势。
“不用麻烦了，渡边桑。”千乘司同样笑容满面，微微躬身向对方还礼道：“鄙人这次前来，是想对渡边桑昨日之事进行感谢的。”
说着，他当着渡边宏树的面，将手中叠加的水桶分开，接着又向下面的空桶倒水添鱼。
“千乘君太客气了！这是......青斑鱼？”
“嗨！下午运气不错，侥幸捞到了几条，数量不多，所以也就不打算卖了！”
在水桶待了这久大青斑此刻依然凶性十足，那活力满满的样子不禁看的渡边宏树眼前一亮。
好东西啊！
石斑鱼肉质紧嫩，口感上佳，自从他来到这担任收购点的经理后，总共也没吃过几回。
“够了够了！千乘君，一条就够了！这鱼可不便宜，还是多留几条带回去给家人吃吧！”
千乘司没出声，默默将两条品相比较完好的大青斑放进去后，作势又去捞第三条。
见状，渡边宏树急忙从工作台走过来，用力拉住千乘司的手臂阻拦道：“别，别，千乘君快停下！这太贵重了。”
“没关系，渡边桑，我家人少，留下两条就够了！”
“不行不行，千乘君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不过真的不能再增加了！”
“这......好吧！”
两人僵持片刻，最终还是由“被迫”答应的千乘司率先发起了投降，他神色极为纠结的思考片刻，随即又露出充满歉意的苦笑：“抱歉，渡边桑，这次抓到的石斑鱼确实有些少......下次！下次如果再捞到的话，绝对会给渡边桑补足！”
这句话的意思是，昨天渡边宏树给他留下了五条鲑鱼，而现在千乘司暂时只“还”了两条，还剩下三条要补。
“诶！千乘君说的哪话！鲑鱼和青斑鱼的价格天差地别，能有幸得赠千乘司两条，鄙人已经是万分感激了！”渡边宏树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热情许多，并紧紧握著千乘司的一只手掌表示亲近，态度与刚才大相径庭。
“千乘君快请坐，鄙人这就为您奉上茶水！”
说完，还不等千乘司开口拒绝，渡边宏树就动作迅速的忙活起来。
显然，比起他刚进门时那句公式化的客套话，这句才是真正打算待客的诚心之言。
“渡边桑客气了，既然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哈哈！理应如此！”
盛情难却，千乘司见天色还早，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他现在需要拓展人脉，渡边宏树身为码头上唯二两家收购点中的经理负责人之一，正是千乘司想要结交的对象。
但只有一点，多少还是出乎了他的意外。
不过是两条青石斑鱼而已，即使这种鱼确实极为罕见，可渡边宏树此时的表现，未免也太过热情了些。
莫非——
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某个想法，瞬时惊得千乘司心中猛然一跳，同时不动声色的将右手在脚边的水桶中涮了涮。
草！
他不会不干净了吧！
...
“哈哈，千乘君久等了，请品鉴！”
看得出来，渡边宏树此时的心情确实很好，脸上洋溢的笑容始终就没消失过。
而且不得不说，这家伙似乎确实对饮茶之道有些许心得，泡茶的手法有模有样——备茶，洗茶，冲泡，分汤，动作娴熟而精准，看的千乘司一愣一愣的。
“多谢渡边桑了。”他也不客气，端起杯子就喝，正好感觉有点渴了。
待千乘司喝下片刻，渡边宏树眼神期待的询问道：“如何，千乘君？说来凑巧，这茶是鄙人前些日子托东京的朋友刚寄来的，茶名“宇治玉露”，据说还是去年刚研制的新品，也不知合不合千乘君的口味？”
你都这说了，我还能评价不好？
还有，这老小子刚才说什来着？
东京？！
千乘司心中一动，暗暗打起了几分精神。
但有一说一，这茶水也确实不错，至少不管是从品相还是口感来看，价格都应该不会便宜。
不过他也没故作懂行，反而如实相告道：“实不相瞒，渡边桑，在下从小生长在这乡下，整日以耕种捕鱼为生，对饮茶一道确实知之甚少......”
闻言，渡边宏树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强颜欢笑道：“无妨，所谓茶，本就是供人解渴之用的，千乘君平日忙于生计，对此不了解也是人之常情。”
也对，不过是个偏僻乡下的小渔民，虽然经过目前两次的接触，千乘君比起其他人多了些礼貌涵养，可终究却还是见识有限，可笑自己刚才欣喜之下，心中竟还生出了结交之意......
唉，算了，喝完这杯茶就——
然而，就在思绪进行到这，还没等渡边宏树继续想下去时，忽然听到千乘司话锋一转，神情故作踌躇的继续道：“但就对此茶而言，渡边桑若是想听，在下倒也不介意献丑一番……”
“哦？还请千乘君仔细说来。”渡边宏树的眼神再次恢复了些许期待，并且随着千乘司接下来的诉说，神情变得愈发欣喜惊讶了起来。
“首先从观感上——此茶清幽见底，色泽纯净，见之便令人心生喜悦。”
他说的简单，期间并没有引用比较专业的品茶名词，但听在渡边宏树耳，却是如雷贯耳，振聋发聩。
“......还有呢？”
“其次，则是饮茶时的口感——绵柔甘醇，甜而不涩，味道极佳！”
或许渡边宏树自己都没发现，当他在听千乘司说这些话时，坐姿竟悄然端正起来，渐渐不复此前的随意，说话时，语气也明显带着些许颤音：“然......然后呢？千乘君，请务必说下去！”
“哈哈，渡边桑不要激动——这最后嘛，就是此茶喝完之后，犹有回甘，且滋味悠长，让人回味无穷啊！”对此，千乘司哈哈一笑，很快做出了最后的评价。
啪——
至此，渡边宏树已经惊喜的瞪大了双眼，甚至忍不住下意识狠狠拍了下大腿，完全没想到在这片小小的海港之中，竟然还能有人在饮茶一道上有如此见解！
“妙啊！千乘君！”他忍不住高兴地大叫起来：“千乘君的这几句评价，就算是我远在东京的那些茶道好友，恐怕也没几个人能说出来！当真是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歪日，你小子要不要这激动？
不就是照着前世网文写的装逼桥段，随便胡咧咧几句，整的好像见到了你亲爹似的。
千乘司在心中暗自撇撇嘴，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谦虚的笑意：“渡边桑说的也太夸张了，在下只是将心真实的感觉说出来了而已。”
“哈哈！千乘君才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您能将心中的想法如此具象的说出来，已经比绝大多数的饮茶之人都要厉害了！”
尤其是在这种偏僻的落后乡下。
当然，渡边宏树不会傻乎乎的将这句话说出口，他大笑着，再次亲手为千乘司添上茶水，心中满是对得遇“知己”的喜悦。
“来来来，千乘君，再来一杯！”
“请！”
“请！”
两人就这像喝酒似的，推杯换盏的畅饮起来，一时间似乎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期间谈论的话题也在千乘司有意引导下，从茶道说到渔道，从北海道聊到东京，从油灯谈到列车，仿佛有无尽的话题可以畅谈。
随着对话的气氛逐渐热烈，渡边宏树在面对千乘司时，心中最开始的那份优越感也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又惊又喜的崇敬之情。
在这段时间，他的眼神接连出现讶然，困惑，欣喜，震撼等等不同的情绪。
完全没有想到，眼前这位出身贫寒的男人，竟有着如此丰富的知识储备。
到了后来，这场本该由“知识渊博”的他来主导的闲谈，反倒成了千乘司的一枝独秀。
但渡边宏树却丝毫没有感到恼怒，因为他此时已经彻底放下了心中身为东京人的傲慢，并且在惊叹于千乘司博闻广识的同时，心真正产生了结交对方的念头。
至于原因嘛，很多。但最重要的不外乎两点。
其一便是——
千乘司此前“知恩图报”的送鱼行为，让渡边宏树真心觉得这是一个可交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