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推断下去,
面对急于买命、且财大气粗的汪直、徐海,给皇帝送钱并不是什难做的选择,
那当价格给够后,
以嘉靖爱财如命的性子,指示胡宗宪实施招安,甚至草拟一道圣旨之类的,完全不在话下!
这也就对应上了历史上,老奸巨猾的胡宗宪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私自接触并承诺汪直、徐海,这一对和蒙古俺答汗一南一北并列朝廷最大敌人的招安!
以及假拟圣旨这个罪名,究竟是怎冒出来的!
事实证明,童养锐的这通分析赌对了。
“虽然不知道阁下如何知晓,不过没错,招安汪直、徐海,正是陛下旨意!”
这个时候,心防大破的胡宗宪也不再掩饰,直接了当承认了这一隐秘,可他依然坚持着最后的倔强:
“但陛下定不负胡某,更有朱印御笔为证!”
听到胡宗宪言之凿凿,童养锐忍不住有些想笑。
哥们,你魔怔了吧,信谁不好,信嘉靖那货,活该你命短!
我们亲爱的道君皇帝,虽然贪财好利、不恤疾苦、自私冷酷,
但人家可是圣人呢,怎会有一丝污点?!
然而,祸从口出,童养锐可不敢大放厥词、发表一些不那忠君爱国的言论,
因此他只能比较委婉地提醒道:
“部堂大人,论及对陛下的忠诚,部堂大人自问比之严嵩严阁老如何?”
这话让胡宗宪突然一愣。
好好说着陛下,怎突然跳到严阁老了?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阁老忠君体圣之心,胡某差之远矣。”
“是啊,严阁老确是不易,”童养锐顺着胡宗宪的话也点了点头,
“在内帑空虚的情况下,硬是省吃俭用,替陛下修缮了不少道宫大殿,
还每每帮陛下试药,啊不,敬受赐药,吃到便血都药不敢停,
实在是忠,忠不可言!”
这话,让胡宗宪皱了皱眉头。
这家伙明褒实贬,将陛下和严阁老都带了进去,也太狂妄了!
可后面的问答,让他眉头渐渐皱得更深了。
“那,陛下待严阁老如何?”
“以国士待之,大小政令皆出其手!”
“国士待之吗?那徐阶徐阁老、高拱高胡子以及张居正张太岳屡屡为难严阁老的背后,又是哪个在撑腰啊?”
“大胆!”
胡宗宪终于忍不住叫停了童养锐的问题。
他感觉自己应该立刻喊人进来,将这无父无君的家伙拖出去当场诛杀,
但还想听听,这家伙最终能说出个什道理。
“休得影射朝堂,直入主题罢!”
“遵部堂大人令,”童养锐拱了拱手表示服从,但并没有被胡宗宪的斥吓退,
“那,假设部堂大人促成招安后,陛下又下密旨,令您处死已然归降的汪直徐海,部堂大人如何面对这出尔反尔的骂名,以及倭寇余部的报复反扑?
更有甚者,若是数年以后,言官弹劾部堂大人假拟圣旨,与汪直徐海私相授受,置东南百万军民血海深仇于不顾,擅自接受其招安,部堂大人又当如何?”
刺啦!
锋利的宝剑猛然出鞘,接着横在了童养锐脖颈上。
“妄测圣人,罪该万死!”
胡宗宪稳稳地手持宝剑,杀意凛然,
但眼中的血丝,以及额头上暴起的青筋,说明他并不像表现得这镇定。
“部堂大人今日利刃在手,大可斩落吾头。但岂知明日利刃易主,能否保住自己头颅啊!”
面对贴近脖颈的死亡,童养锐从内到外都表现出无比的淡然与平静,
该说的,该做的,已经到了九成,剩下的,只能交给运气了!
当啷!
宝剑落地,胡宗宪神色颓然地垂下手臂,面色青红变换,
最终不情不愿的拱手作揖道:
“胡某愚钝,请阁下,不,先生教我!”
成了!
紧随劫后余生的侥幸,一股浓烈醇正的喜悦喷涌而出,
童养锐长长舒了口气,才发觉背后已经完全被浸透。
但他知道,此刻还不能松懈,
胡宗宪信归信,但自己不拿出一番干货,还是换不来瑛娘的性命
“部堂大人言重了,在下愿以万全之策,换家姐童瑛性命。”
“童瑛,莫不是前些时日为福建都司所虏的汪直麾下大将?听说其作恶多端,东南军民恨不得食肉寝皮。胡某虽为直浙总督,也不好轻易开赦啊!”
果然,童养锐的请求引起了胡宗宪迟疑,而他又突然想到了什,突然重新打量起童养锐:
“还有,她还劫杀泉州军士、助汝越狱来着,更是重罪……对了,汝父子当初丧师战败,究竟是怎回事?”
“部堂大人,在下深知家姐为人,并不是那般穷凶极恶之徒,即便误入倭寇,也不至于犯下伤天害理的大错,定然是有人诬告!至于在下父子当初战败,亦是备倭指挥使刘那厮失期所致,纯属福建都司、泉州卫为脱罪而联手陷害啊!”
“唔……这样吧,胡某也有些乏了,还请汝在此等候片刻,再作商讨。”
就在童养锐忐忑地等待胡宗宪松口时,他却突然转了话锋,
名为等候,实为软禁地将童养锐留在了房中,自己掩门而去,
其后,便在童养锐看不到的地方,三拐两拐转入了另一间房,
在已经等候多时的戚继光身旁,并肩而坐:
“元敬,老夫有一事,想听听汝的意见。”
“诺,卑职知无不言!”
“在汝看来,招安一事,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回大人,卑职以为,招安与否,皆各有利弊,难以一言衡之。”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磨砺,戚继光也不复当初道观对答时的愣头青了,颇为圆滑地回答道,“招安,可不费一兵一卒安定东南,不失为良策;而强讨,则可尽报东南军民血海深仇,也能最大程度扫清余患流毒。实在难以取舍!”
“元敬,你啊,大有成长,但这可不算一个答案。”
然而,胡宗宪并未表现出满意,“看来,还是要听一听那小子的伎俩,说不得,还要让步一回喽!”
“那小子,童养锐?”
戚继光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感到有些心情复杂。
从道观中第一次听说此人化名禀一真人门下时的表演,
他就对这个先抢自己报喜之功,再“抢”自己原创诗作的家伙产生了不满,
但随后奉命跟踪其过程中,他又居然发现,此人竟然正是自己崇敬已久的童家父子之一!
可是,你堂堂抗倭英雄,怎又和玉罗这种倭寇头子搅在一起了?
就这样,种种印象交织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看待这家伙。
看样子,他似乎又一次成功影响到了部堂大人。
这想着,戚继光突然看见胡宗宪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在出门前朝自己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跟上。
他才急忙回过神,追赶上去,打算亲眼目睹一下这家伙的奇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