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鬼,也不知道指挥大人抽了什风,
为何要允许此獠进入这!
身为狱长,千户打心底不赞同上级的决定。
尽管随着大明承平日久,东南武备早已松弛糜烂,包括千户自己在内,也多有腐败行径
可是,和倭寇合作什的,还是远远超过了大多数人的底线。
什,说这家伙是招安使节、朝廷贵客?
——简直就是开玩笑!
——所有倭寇,只要手上沾过一滴血,就该统统杀掉!
——招安,哼,他们也配!
然而,千户并没有遵循内心厌恶,将身边的王滶狠狠掼倒在地,然后塞进最近一间牢房,
反而引著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默不作声地,继续向深处走去。
他已不再年轻,也有家庭子女,剩余的良知热血并不足以驱使他作出那些鲁莽的举动。
更何况,自己区区一个千户,在那些大人物面前算个屁!到头来什也改变不了!
没看那泉州卫童家父子,东南有数的将门,
还不是因为执著于抗倭,而得罪了那些大人物,落得个粉身碎骨、家名断绝的下场!
想到这,千户忍不住收敛怒气,平静地打开了最后一道门锁。然后知机的调开所有狱卒,连同自己也远远走开
他可是一刻也不想呆在这种混蛋身边了!
王滶并不了解,当然也不会在意千户的想法,直接看向了牢房最深处,
粗大的栅栏后面,瑛娘正盘膝而坐,神色宁静,仿佛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倒计时
“瑛儿,你还好吧?”
看着这幅场景,王滶戏精附体,再度摆出一副夸张的神情,装模作样关心道:
“作为倭寇中最为罪孽滔天的一号,福建都司本想好好将你折磨一番泄愤,我可用了好大力气从中斡旋,才帮你免了皮肉之苦呢!”
“哼,倭寇中最为罪孽滔天的一号?那不是你嘛!”瑛娘闻言,缓缓抬起头,带着讥讽之色直直看向王滶,“我自打入伙以来,一直约束属下,除了红毛番鬼的船外,其余一概不碰,倒是你,可是向来百无禁忌!”
“也许曾经是这样吧,”对于瑛娘的嘲讽,王滶显得毫不在意,“不过现在,经福建都司诸位大人考据,犯下这些罪行的可都是你玉罗童瑛,和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你们,可真是无耻啊。”
然而,对于王滶勾结福建都司,将以往罪行统统安在自己身上的嘴脸,
瑛娘反而显得十分淡然,倒让王滶很是失望,
但他依然不想放弃激怒瑛娘的企图:
“喂,那你就不关心你那小情郎吗?刀疯子已将人头带回,要不要送过来陪着你?”
“王滶,你和小桃那种蠢货呆久了,果然也变蠢了,连说谎都不会了。”
然而,再次提及童养锐生死,瑛娘却没了那日被捕时的焦急。
“第一,你若是果真得手,以平日那种恶趣味,早就将人头直接拿来了,不会这般装腔作势;而更重要的,刀疯子武功虽高、但公认的脑子不好,被我那伶牙俐齿的小弟哄住,简直不要太容易。”
“切,女人太聪明,会嫁不出去的!”
尽管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的疯癫模样,可连续被抢白的王滶还是不免脸色讪讪,突然没了继续呆下去的想法。
他冷不防转身直接向外走去,边走边朝着赶忙追上去的千户冷冷丢下话来:
“行刑前这些时日,汝等务必好生看守,加强戒备。”
“哼,福建都司做事,还不用你这倭寇指手画脚!”
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终于激怒了千户狱长,让他不阴不阳地顶了一句。
但王滶却依然一副教他做事的样子,甚至搬出千户上司来压他:
“,此女身份特殊,到时除了徐惟学、叶宗满、谢和这些凶名在外的倭寇头目可能会来劫狱,就连她那便宜弟弟、因战败论罪而潜逃的前泉州卫指挥佥事童养锐,都可能借机现身惹事。若是你们大意之下走了人犯,仔细尹凤尹参将剥了你们这身狗皮!”
“哼,一应守备事宜,我自会向参将大人禀报请示,毋庸多言!”
尹凤,尹参将!此名一出,原本还有些忿忿的千户顿时如同雪狮子遇火——酥了半边,虽然口说的不含糊,但任凭谁都能看出色厉内荏。
原来,这尹凤乃是武举状元出身、弓马娴熟、武艺不凡,因战功陆续晋升为福建参将。
虽然此人并非直管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但因其掌管福建南路抗倭、有权调动境内兵力,故而对福建都司及下属卫所的中低级将官,直接握有其生死大权。再加上其性格狭隘跋扈,更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据千户听说,那泉州卫所的童振威、童养锐父子,就是因为平日得罪了这尹参将、被其怀恨在心、公报私仇,才落得如此下场!
因此,被王滶这一吓唬,他也顿时乱了心神,紧随其后离开了地牢,
只留下瑛娘一人,依然盘坐在原地,静静思索著。
早在那日伏击被擒后,
由于王滶并未被当场处决或严加审讯,而是将自己直接交到了福建都司手中,
瑛娘便突然意识到,这厮在受汪直指派、联络招安之余,显然有许多不一样的心思。
除了先前向汪直隐瞒了陶仲文度牒的涵义,
王滶与福建都司、东南军方的这种默契,也必然不在汪直的知晓掌控中。
甚至,瑛娘还隐隐感觉,
就连那张价值百万两白银的度牒,都全然被王滶放在心上,
从头到尾,这家伙看似精神分裂所整出的闹剧背后,似乎隐瞒了更多深意……
不过,无论是怎样的阴谋,都和我没有关系了啊!
瑛娘想不出答案,干脆也不想了,
毕竟,她早已知道五天后将被当众问斩的事实。
对于这个命运,她已经坦然接受,
或者说,从自己当上海贼的那天,她就已经有了觉悟。
是的,瑛娘始终认为自己从来都只是海贼、而非倭寇,并一直约束属下严禁劫掠大明船只子民,从来只对那些西夷下手,就连那对爱若珍宝的火枪也是从对方手中夺得,
可她也不会因此否认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的事实,杀人者被杀之,并没有什不对。
眼下唯一令她牵挂的,只有——
“唉,那个傻东西,总不会傻到来救我吧!”她赶紧摇了摇头,仿佛想甩掉某些不好的预测,“他该不会忘记,自己还是福建都司缉拿的逃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