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被林锦押解著一般,姜诚被推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小白花一样的女孩,像往常一样简单收拾了屋子,点好火盆,再搬过一个凳子,垫着脚从书柜上取下一个檀木做的盒子。
两个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话。
姜诚知道,她生气了。
这个女孩之前也跟他生过几次气,但唯独这一次,她是真的被惹怒了。
姜诚倒不至于感到害怕,算上前世的纠葛,他与林锦相识的时间长达三十多年。这世间除了她自己,或许也就只有姜诚最了解她在想什。
她在害怕。
脑海中又闪过那个淹没于火海的红衣身影,姜诚终于还是主动开了口:“抱歉,我不该算计你。”
其实也算不上算计。他只是临时起意,故意挑起林锦为了他动手杀人的决意后,再让这份心意落空而已。
虽然这并不会影响这个女孩对自己的感情,但先埋下一点点小失望,总会有生根发芽的时候。
情情爱爱的先放一边,至少若是到了不得不离别的那天,女孩或许也能轻松些。
只可惜,终究还是被这个聪明的姑娘看破了......
林锦扭头给了他一个笑脸,却还是没有说话,自顾自从檀木盒子取出一枚玉牌,用手帕轻轻擦拭著。
姜诚知道,还不够。
“但我没骗你。”他小心翼翼地说,“我虽然不知道我姐究竟是怎做到的,但如果我们进来时那个天策有异动,我真的会让你出手。”
林锦看都没看他,仿佛什都没听到一般,拿着擦好的玉牌走到一张低矮的方桌前,将它放到一方砚台之中。
玉牌随即亮起柔和的白光。
林锦拍拍手,打掉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这才开心地说:“好了。”
姜诚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又逃过一劫。
不过这时候显然也不好再说什,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目光投向那枚玉牌。
下一刻,数不清的光点从玉牌散逸而起,在两个孩子面前凝成一面圆镜。
心情大好的林锦搬了把小凳子,靠着轮椅坐在姜诚一旁,戳了戳他的手,随口问道:“少爷啊,你究竟什时候才愿意把修为捡回来?”
姜诚愣了愣,却是没想到她时隔这久又问起这个问题。
稍微想了想,他摇摇头:“再过一段时间吧,我现在这个样子,反而方便行事。”
林锦顺势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凝神感受了一会,略带严肃地说:“不敢再拖了,我学医日短,只诊得出你手少阴心经、手太阴肺经两条经络多有堵塞,再这下去,只怕你此生都无法再汇集真气,凝聚真元。”
她整个手握住姜诚的手腕,认真说道:“会死的。”
姜诚笑了笑,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开玩笑般说道:“何止啊,印堂、阳白、神庭、百会、玉枕、风池,这几个关窍穴位也各有郁结,否则也不至于在轮椅上坐这多年。”
林锦瞪了他一眼,手上暗自用力,直到姜诚收起笑脸,弱弱地说了声“疼”,才收了力道。
但那只握着手腕的手,却是怎都不肯松开。
“我还是不明白,你当年为何执意要把真元传给我。”女孩不依不饶地说,“若是当时能懂些医理,我必然不会同意的。”
姜诚看了她一眼:“想知道吗?”
女孩用力点头。
姜诚指了指那面白光凝聚的镜子:“看完再说。”
女孩又瞪了他一眼,只是这次,已经不舍得再用力捏他了。
也不知那光镜究竟是何构造,镜面上不仅有影像显现,更有声音同步传出。
两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只有姜诚忍不住多想了一些事情。
例如上一世曾听说过,“赏剑符”几经改进,最后甚至能让人身临其境般,亲自站在升仙台观看别人争斗。可惜上一世的自己,几乎每天都活在被人追杀的路上,从来都没有机会亲自感受,就连最后那段难得的闲散时光,也没能......
头颅忽然闪过一丝刺痛,阻止了他继续回想下去。
罢了,都过去了。
姜诚不动声色地抬起没被抓住的手,轻轻抵住下巴,专心看向那面光镜。
面显示的,正是此刻升仙台内的场景。
所谓升仙台,据传是远古时期仙人们为了方便切磋斗法,专门打造的避世之所。进入其中,便是另一方世界,那举手投足间有莫大威能的仙人们,也好放开拳脚。
后来随着凡间修士越发强盛,不断有强者来此拜见仙人,或是希望得到仙人青睐,或是想要取而代之。久而久之,反倒演化成凡人升仙的两大道途,这避世之所也被称作“升仙台”。
虽说后来升仙台再无“升仙”之能,但经过千百年的改造,这反而成了人间修士磨练技艺的最佳场所。
因为在这,人不会死。
这的天地法则似乎被仙人们特意改造过,除了不死之外,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限制。
就例如,每次进出都会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只能在特定环境活动、兵器甲胄无法入内、开打之前必须等上一盏茶的时间、无法断肢、血液变黑等等等等。
尤其是在仙人销声匿迹后,接管升仙台的人间修士,更是大肆改造,彻彻底底将升仙台变成了竞技场的模样。
而且不知是换了个喜欢逗趣的掌管人,还是别的什原因,近些年来,升仙台变得越发花胡哨起来。
就好比姜诚和林锦的目光下,光镜,出现了六个浑身发光的人。
准确地说,是他们的衣服和武器在发光。
虽然兵器甲胄什的不能被带进升仙台,但却挡不住有人找到了在面打造兵器、编织服装的方法。再加上不知哪个仙人的恶趣味,技艺高超者做出来的事物,总是会染上一层什用都没有的光华,有好一段时间,升仙台总是五颜六色的,看得人头晕眼花。
还好最后有强者看不下去,以大法力加了限制,让那些光华会在一段时间后自行消散,这才救了众生于水火。
看着三人一队,分别站在影像两端的两队人。姜诚忍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拿错了?”
每一枚名为“赏剑符”的玉牌,在制作时都会在符箓上“封刻”特定人物的内息,借以在数千万场同时开启的比拼中,精准找到自己想看的场次。
那个檀木盒子,就放了包括他父母在内的好几个玉牌。
林锦眨眨眼,很笃定地说:“没错啊,这就是大小姐的。”
说着,她还指了指光镜中那个一身赤红火光的身影:“那不就是嘛。”
姜诚当然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自己的姐姐,但他怎都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
光镜的影像中,少女穿着一身赤红衣甲,外披一件无风自动的火红纱衣,火焰般流转的光华映衬下,她仿佛正在驭火而行。
最夸张的是她双手,也不知是拳套还是别的兵器,此刻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只剩两团汹涌的烈火。
“她......”姜诚瞪大了眼睛,“......她哪来的钱买这好的‘外装’?”
是的,除了能够自己发光的装备外,还有强者在升仙台搞出了没有丝毫防护作用,却能激发出种种异象的装饰品。
更重要的是,这些装饰品不受升仙台的限制,能够在现实中进行买卖。虽说离开升仙台后,它们无法再激发异象,但每一件的售价,都要远超千两白银。
浴火少女这一身下来,少说也价值三千两。
林锦撇撇嘴,反问道:“还记得那个放狠话,让整个安歌城没人敢做大小姐队友的小王爷吗?”
听到“小王爷”三个字,姜诚立刻就明白了。
他皱起眉头,很是惆怅地说:“原来如此......我当时只顾着处理别的事,倒是疏忽了......这丫头,是真能惹事啊......”
林锦也跟着叹了口气:“是啊,大小姐和小王爷打了个赌,硬生生把他为静安公主准备的礼物给截了下来,还说了很多意义不明的话,把那群富少惹了个遍。”
姜诚不知该再说什,只能无语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另外两个人。
这一看,更不得了。
那个跟屁虫一样,总喜欢粘著自己姐姐的小姑娘,穿着一套银光闪闪的铠甲,头上缠了条青玉发带,身后飘起一面薄若蝉翼的青色披风。再配上手中倒持的那杆,通体雪白,在枪头末端悬著一抹青穗的长枪,如果不考虑身高的话,倒也可谓是英姿飒爽。
至于那个天策,姜诚看了他一眼,就忍不住捂住自己的额头。
这个可怜的家伙,虽然同样穿了身发光的铠甲,背挂一杆泛著紫色流光的长枪,搭配上那张还算俊朗的脸,勉强称得上英武。
只可惜,他的手脚还被绑着,嘴还塞了块脏兮兮的抹布。
此刻还在地上乱扭,试图躲开一匹愤怒的黑马,不断踩下的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