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寻常修士而言，修改功法这种事几乎等同于天方夜谭。
哪怕是世间最弱的修行道统，也是经过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反复钻研，乃至付出性命的代价，才最终成为定案。
可以说，简练也好，繁琐也罢，现行于世的功法中，每个字的背后都凝结著无数人的血与泪。
即便是到了先天境界，可以借由参悟仙法来洞悉世间万物，对于功法的修改，也会格外谨慎。
唯独上一世的姜诚，是个例外。
他曾经粗略计算过，从入了修行到后天顶峰境界，他对自己修炼的“杀念”功法，进行过七十六次大的改动，部分小的细节方面，一共改过一百三十一次。
进入先天境界后，改动的频率更是越来越高，到最后临近开天门的时候，他甚至每天都要重新编写功法，压榨自己这具身体的最后一丝潜能。
对如今的姜诚而言，修改功法更像是和吃饭喝水一样，几乎成为本能。
而且《虚惑经》的底子很好，以武道技法牵引医道真气的构思也还算巧妙，不需要大改特改。只要解决了医道真气疗愈效率太低的问题，基本上也足够用到顶峰境了。
因此，几乎是在学会这门怪异功法的当天，他就对其不足之处进行了补足。
然后当晚就叫来林锦，将刚修炼出来的医道真元灌注给了她，并引导她按照自己修改过的功法，催动真气运转了几个大周天，彻底将真元稳固在丹田之中。
至于为何数十年来都没人能学会这门功法，其实原因也比想象中更简单。
姜诚也想好了说辞。
“我之所以能学会这门功法，可能是因为我本身资质极差，没有半点修行的可能。”
尽管思考了很多，但在墨然清看来，这个小男孩只是沉思了一小会，又看了一眼那个小侍女，就开口将原因说了出来。
只是这个原因，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可思议。
“既然和万花谷的辛秘有关，我也不好揣测创出这门《虚惑经》的前辈，究竟都经历过什......但是我在研习功法之前，是出了名的先天不足，很多修士来看过，都一口咬定我没有修行的资质。”
小男孩语气平静，好像在说另一个人的经历：“母亲说，应该是怀我的时候受过伤，伤了胎气，导致我生下来就比一般的孩子瘦弱，甚至还差点夭折。”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我虽然学会了那门功法，但是体质太差，根本没办法正常运功调气，以至于真元流失，经脉阻塞越发严重。”
“听你的意思，万花谷那边似乎找不到正常修炼它的办法，如果你信我的话，可以试试找一个受过重伤，或是修为被废的人，兴许能有效果。”
墨然清右手支住下巴沉吟了一会，似乎觉得这个说法还算符合常理，也就点点头，说道：“我记下了，如果有效果的话，之前说的厚礼我们会尽快找人送过来。”
她看了眼姜诚枯槁的身躯，还是带着关心说道：“百花玉露丸有调理经络的功效，你若是吃了，兴许能恢复一些。”
姜诚无所谓地“嗯”了一声，随口谢过。
接着，墨然清又问了一些修炼过程中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他挑着一些不太高深的答了，剩下则统一回应“不知道”。
见他如此配合，墨然清的脸色终于舒缓了下来。
她也终于找到机会，问出了一直想问的事情：“我的伪装，你是怎看破的？”
姜诚心中暗道：“当然是上一世，听鸟羽说的啊。”
不过这话显然不能说出来，他笑了笑，随便找了个理由：“或许是我从小吃药吃多了，鼻子总是能嗅出些不同的气味出来，你虽然掩饰的近乎天衣无缝，但我还是闻到了一丝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
墨然清下意识抬起手闻了闻，然而什也没闻到。
她倒也没有再纠结什，思索了下觉得没什需要再问的，也就当场告辞了。
林锦低着头引他出去，轻声提醒：“还是要从后门行走，望姑娘莫要见怪。”
墨然清心情大好，也懒得再管什正门后门的，现在一切事了，只想着赶紧回中洲去，钻回万花谷再也不出来了。
“无妨，适才是小生......呃，是我失礼了。”
差点又以男子自居，她不由得打了个哈哈。
林锦陪着笑了两声，眼看着后门快到了，她又轻声说：“两天后就是我家少爷的生辰，姑娘若是不着急走，到时不妨来吃杯酒。”
墨然清回想起姜诚那副怪怪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排斥，连忙挥手说：“啊，哈，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处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林锦不以为意，乖巧地将她送了出去。
而后她默默回到姜诚房间，就看到自家少爷用大氅重新将自己裹起来，只漏一双眼睛在外面。
“推我出去走走吧。”
沉闷的声音从大氅下传出，姜诚有些低沉地说：“那个人又出手了，大概是怕我撑不了多久，连百花玉露丸都要送来了。”
林锦上前推起轮椅，言语间也有些丧气：“是啊，简直是瞌睡了送枕头，就像那人一直躲在咱们身边偷听一样。”
出了温暖的房间，风雪又一次朝两个孩子身上飞洒而来。
姜诚忽然陷入了回忆之中。
两天后，正是他八岁生辰。
上一世的那天，父亲姜疏玉被小人陷害，身败名裂，而后替自己辩解时失言顶撞了当朝天子，被羞怒交加的皇帝当庭处以车裂，株连九族。
可怜父亲堂堂一朝重臣，后天五境的儒道大家，临死前被抹布堵嘴，于朝堂前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之后就是墙倒众人推的一整天。
本应先被收监，再另行定夺是候斩还是流放的亲眷们，因为种种原因，被当场格杀。
家中没有豢养死士，也没有供奉幕僚。唯二的修行之人中，母亲林晓彤空有武道后天六境的战力，却因为怀孕在身，又情伤于父亲遇难，被军士打断手脚，斩首于庭院。
另一人，姜琳，目睹母亲的惨状后，她陷入癫狂，拼杀掉几名军士后，被乱箭射死。
再之后，死了一个厨子。因为跪在墙角的他忽然爬起来，从怀掏出一把菜刀。
紧接着，是两个目睹父亲惨死后，忍不住哭出声的丫鬟。
至此，随着一声令下，人头满地。
姜诚穿着一身乞丐的衣服，抱着和他一样脏兮兮，身上脸上满是粪水的弟弟姜柯，在茅坑躲了一整天，侥幸逃生。
大火烧了一夜，姜府上下再也没有一个活口。
只是没有人想到，在一切发生之前，有个憨厚老实的厨子，用一块面饼骗了两个小乞丐，换上了姜府少爷的锦衣。
姜诚记得很清楚，厨子笑地帮那两个孩子洗脸时，脸上偶尔露出的，压抑不住的悲凉和残忍。
那是他吸入胸膛的第一道杀念。
炽热，且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