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略一思忖便将人对上了号。
  “应当是了,杜姨娘整个院子都封了起来,侯府原本的下人都央了关系另外寻了差事,不必呆在里头。
  但鸳儿是她的陪嫁丫鬟,不陪在她身边也没处去。”
  沈青鸾悠悠漾开一个笑:“可怜见的,叫长栋多关照她一些,我实在是不忍心。”
  翠翠不是很明白。
  杜绵绵身边的人下场凄惨,她家姑娘不忍心什么?
  只是她有一点好,就是唯沈青鸾是从,这会不懂,也飞快地去传话了。
  而长栋还巴巴地等着沈青鸾重新回侯府去做那圣母,对她的吩咐,自然奉为圭臬。
  被关在里头的鸳儿突然发现,送给杜绵绵的饭菜不过是两块干巴巴的发臭的菜叶子,给她的却是精致的小菜。
  送菜的小厮示意她不要声张,又安慰了她几句,惹得鸳儿好一阵感激。
  这些都是后话。
  沈青鸾料理了赵氏宣扬出来的流言,沈舒也没闲着,一封奏折参了丁家教子不善,当众与世家贵女厮混。
  这事却是丁达抵赖不了的。
  毕竟在马场之上,丁达与赵藏枝搂搂抱抱,甚至还在地上滚了两圈。
  虽然是为着救人,可从围观的人嘴里说出来,那就算得上有伤风化了。
  更何况赵藏枝还自己将污名认下,当众断了一臂以示惩罚。
  凡此种种,俱都将他们二人之间的风艳之事在板上定了个钉!
  故所以,沈舒这封奏折,扇得丁家灰头土脸,声名扫地。
  丁达和赵藏枝以往只能说是彼此心许的朦胧之情,有这一桩奏折,又有陛下的雷霆之怒和当堂怒斥,两人也算是被绑在一起了。
  若是原本有婚约,哪怕闹得失了体统,丁家也该捏着鼻子迎赵藏枝进门。
  坏就坏在,赵家和丁家原本并无婚约!
  丁达被家里灰头土脸挨了一顿骂,丁雷领了个教子不善的名头被申斥了一顿,甚至还罢了国子监院长的差使。
  叫他们将罪魁祸首赵藏枝娶进去,那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这口气。
  赵家虽然不是好惹的,可男女之事,吃亏的只能是女子。
  便是再怎么强逼,难道还能逼丁达将赵藏枝娶回家吗?
  人家一句失了名节,便是赵家再如何势大又能奈得了何?
  最后的最后,两家人彼此拉锯,不知是如何协商的,终于各自妥协着退了一步。
  丁家将赵藏枝迎回去,却不是明媒正娶,而是纳了做贵妾。
  要说赵氏嫡女做妾,那是让整个家族蒙羞。
  可赵藏枝自己做出了丑事,若是不塞进丁家,只会更让家族无颜。
  说来说去,还是她太过轻浮狂傲,才会有此结局。
  赵藏枝出门那一日,陈芳特意上门邀了沈青鸾出门看热闹。
  沈青鸾虽不愿去见证一个女子走向悲惨的前路,可想起赵藏枝曾经让沈新月怕得连出门都仓惶瑟缩。
  她便觉得,合该让沈新月瞧一瞧。
  瞧一瞧这吃人的世道,非是安分守己就能安然无恙,也非是位高权重,便能搅弄风云。
  女子立世,若想不被流言所困,永远害怕躲避并无用处。
  唯有,直面束缚你的那些东西!
  陈芳熟门熟路地带着两人去了一间茶楼。
  陈宣今日并未跟着,沈青鸾便也自在许多。
  三人一起吃了盏茶,又用了些许茶点,茶楼下便开始有了动静。
  一直守在窗边的翠翠忙回身道:“赵家的轿子过来了。”
  闻言,陈芳眼前一亮,起身走了过去。
  沈新月面露迟疑,朝着沈青鸾看了一眼。
  沈青鸾冲她点了点头,沈新月便也犹犹豫豫地跟了上去。
  赵家的轿子,哪怕是最朴素的,也比寻常人家要奢华不少。
  单单是封顶的木材,便是用的十年才能长成的黄梨木,其后更是蜿蜒着十数箱嫁妆。
  若是普通女子能有这般出嫁的阵仗,应当称得上极为光彩了。
  可惜,赵藏枝并非京都普通老百姓的女儿。
  她是,赵氏嫡女。
  是赵满楼消失后,赵氏年轻一辈最寄予厚望的女子。
  她本该十里红妆,本该冠盖满京,本该高居主母之位,成为京都贵女之中遥不可及的传说和羡艳。
  可现在却,一顶小轿。
  丁家无人迎亲,赵氏也无人相送。
  就这么孤零零地从沈新月眼底过去,化为一个泯然众人的黑点。
  沈新月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怔愣着问道: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丁家会纳她做妾,而赵家,还答允了呢?”
  她的确不明白。
  前一日,赵藏枝还是高傲矜贵的贵女,一夜之间,却全都变了。
  “赵藏枝自己竟也答应?”
  陈芳收回眼神,看着懵懂的沈新月,不在乎地摆手道: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当然是因为她犯了错。犯错自然该罚,沈姐姐,你说是不是?”
  沈青鸾正在喝茶。
  闻言,自雾气缭绕中抬起眼眸,悠远地朝窗边两个懵懂天真的女子看去。
  有错该罚?
  这句话说不上错,却绝不适合放在赵家。
  毕竟以往,赵藏枝做过的错事,难道还少吗?
  偏偏是这一次吃到了教训。
  不过是,技不如人,输在她手上罢了。
  不,或许可以说,是赵氏不愿为了赵藏枝,去拗君呈松这条大腿。
  只是,真相太过残酷,沈青鸾并不愿自己妹妹过早地知道这些。
  吹散茶杯中的雾气,沈青鸾眸光温和了下来,笑道:
  “赵藏枝若不是赵家的女儿,而是沈家,沈氏族中的长辈自然不会如此处置她。赵家送她去做妾,是因为她违背了赵家的族规。”
  沈新月和陈芳齐齐一愣,仿佛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沈青鸾放下茶杯,继续柔声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小到沈家、赵家这样的氏族,大到整个大周,都有不同的规则。
  赵藏枝往日受了赵家的好处,自然该遵守规则,我们也是一样。规则,便是我们头顶的那根红线。
  平日里我们享受着贵女的待遇,可若是触碰了那根红线,其结果,是我们绝对无法承受的。”
  语毕,沈新月和陈芳俱都沉默了。
  违反规则?
  会有这样的下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