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枫丹走近大锅前低头看了看。
“冷泡了这久,差不多够了。”
苏南紧随其后,低头望去,小脸惊讶中带着失落。
这些泡水的药材,他竟然真的一样都不识得,这让他不免怀疑自己两个多月来为读书识药下的苦功。
谢枫丹看苏南这副表情便晓得其心中在想什,出声安慰道:
“这些药你不必认,认了也没用,以后在别处你应当是见不到的。”
这一说,苏南更为好奇,但很识趣地没有多问。
师父分明是不想多说。
“师父,架这大口锅熬药,得够多少人喝啊?”
谢枫丹笑容古怪,嘿笑道:
“喝?谁说这药熬出来是要给人喝的了?”
“轰!”
大锅下的石灶内突然无端地燃了起来,劈啪啦一顿爆裂,升起大火。
苏南被吓了一跳,随后赶紧蹲下去观察灶口,想弄清楚这火是怎燃起来的。
火光映射,红透了他半边脸蛋,苏南眼珠子都有忽明忽暗的橙红光芒。
“奇了怪了,这柴火怎就自己烧起来了。”
突然地脖子一紧,苏南发现自己居然双脚离地了,就这让谢枫丹整个提了起来。
“诶?”
三下五除二,谢枫丹便将苏南身上的衣物扒了个干干净净,此时的苏南看着就像被拔干净羽毛的赤裸小鸡。
“诶?!!”
“师父,这这这……”
谢枫丹冷笑两声,一把将苏南扔进大锅中,丝毫不给情面。
“话这多,进去!”
苏南一头扎进大锅,本能地开始慌乱,下意识挣扎几下后发现药水才到自己胸口以下。
“师父……”
谢枫丹将门口的摇椅搬了进来,躺在上面慢悠悠地前后摇晃,闭目道:
“都说不是给人喝的了,脱个干净更好吸收药效。”
“放轻松,就这样呆在锅别动。”
谢枫丹嘴角微笑,好像就此在一晃一晃的惬意中睡了过去。
水温还没上来,苏南在锅中只觉得一阵清凉舒畅,漂浮水中的各种药材的根须轻轻触碰到肌肤,酥酥痒痒的。
“也不知道要泡多久。”
师父都已经躺椅子上睡着了,泡药水的时间肯定不会短。
“呼……”
苏南十分享受地挪了挪屁股,顺着大锅边沿往下滑了一段距离,调整调整姿势双手搭在锅边,也闭上了眼睛。
师父让老实泡著,咱就安安稳稳泡著好了。
屋子内霎时间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劈啪声响,以及老人身下摇椅所发出的吱呀声。
不知过去多久,水温渐渐生暖,药效逐渐被激发出来。
苏南只觉得自己的意识在缓缓下沉,像是坠入深不见底的幽潭,明明是在闭眼,一片黑暗,却又感觉自己正在深陷另一片更为纯粹的漆黑。
而他无能为力,动弹不了四肢也睁不开眼睛。
直到,彻底失去意识。
郁郁葱葱的密林将自己彻底包裹,月色与夜色交织出一片虚幻飘渺。
苏南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忘记了上一刻的自己在做些什,只是茫然看向四周。
然而当他尝试转动头颅,苏南才赫然发现他根本掌控不了自己的身体,就宛如一个看客般静静看着一切如何发生。
视线中,“苏南”只是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浑浑噩噩。不见一人,独行小道。
皎洁残月隐于层云。
本以为是一片荒凉死寂,谁知眼前竟延伸出一条漫长石阶,望不到头。
石阶一阶高一阶,悬空而上,驾月色于长空,横万木于黑夜,过薄云而入青天,高耸无尽。
见此情景苏南心中难免生出恐惧,因为对石阶另一端的未知。
可惜心中再不愿,自己也掌控不了。
“苏南”依旧毅然踏上了阶梯,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走着。
万籁俱寂,“苏南”的身影在无尽长阶上越来越高,如一粒蜉蝣般渺小,在天盖穹顶下更是比米粟还要毫不起眼。
走着走着,脚下烟雾缭绕,清气扑面。
层层石阶无端弥漫起薄薄雾气。
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愈发明亮。
一直走到云海在脚下滚滚翻涌,天际隐现金光,一轮大日开始渐渐攀登天幕。
天穹还是那个天穹,只是更加蔚蓝且高不可及了,而此时云层即是脚下大地。
眼中除天与日与云再无一物,心中前所未有的天地宽阔至此之感。
“苏南”微微抬头,一座气势磅的恢弘大殿凭空坐落云端,凛然端庄,浩荡灵气朝大顶。
视线再往,一柄古剑插在大殿中央,浩浩剑气在其四周纵横交织。
鬼使神差地,就如灵犀所致,苏南双目失神呆呆吐出一字:“来。”
古剑疯狂震动,发出阵阵嗡鸣,整个大殿似乎都猛然晃动起来,那之后古剑破开桎梏飞出大殿射向天际。
剑气直捣黄龙撕裂云海,尽显锋锐。
古剑在一片浩瀚蔚蓝下游弋飞舞,随后俯冲而下,往苏南袭来。
苏南心神震惧。
摇椅上,谢枫丹徐徐起身。
大锅中,水温已高,热气蒸腾。
苏南面色发白,神情似痛苦挣扎,不知是因为被激发的药效刺激所致还是其他。
朱峰不知从何时来到了房间。
“这是……剑气?!”
朱峰愕然瞪大双目。
此时此刻,满屋子都充斥着杂乱无章的剑气,不同于那些出自剑法大家手笔的高深莫测,房间内的剑气毫无章法,肆虐暴动。
不多时四面墙壁,房梁屋顶石砖地面,都出现了深浅不一的摧折痕迹。
“谢老。”
朱峰喊了一嘴。
谢枫丹看清来人,笑着说道:
“放心,没什大事,这用不上你,你去前面和游尘一起招呼客人。”
朱峰看了眼锅中面色痛苦的苏南,虽然不太放心,但还是点头离去。
谢枫丹走近大锅,浸泡在药水的苏南小小可爱的脸庞已经通红了。
老人伸手试了试水温,自语道:
“温度好像是高了点,不过嘛,药效所需。”
随后谢枫丹终于正色起来,伸出一根食指凌空点在苏南额头中央,距离极近但并未接触。
食指一顿勾画,苏南额头浮现一点点细碎金光。
待勾勒完毕,谢枫丹收回食指,苏南额头金光耀眼,散去之后浮现的,是一枚悬空符箓。
这枚符箓一出现,整个房间都光芒刺眼,亏得此刻天还没暗多少,不然要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一符出,四墙之上,上顶下地,都出现了与之一模一样的符箓。
总计七枚符箓显现。
房间内陡然出现一股不可抗拒的束缚力量,压制著暴虐的剑气向大锅中的苏南压缩而去。
不过这剑气是从苏南体内逼出,谢枫丹当然不会傻乎乎原样送回,不然废这大力气早做准备的意义何在?
他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处理这些麻烦的东西。
无数剑气疯狂挣扎,但也无济于事,尽数都被收进苏南额头前的那枚符箓之中。
“去。”
谢枫丹伸出手轻轻一点,符箓没入苏南体内消失不见。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残余的有那些骇人痕迹证实刚刚的事情不是幻觉。
苏南白嫩的右后肩上也出现了与这些符箓长得一样的印记。
做完这些,谢枫丹也是一屁股坐回了摇椅上,拿起袖子擦了擦额角汗珠。
虽然做这些不费多少精力,但越是简单他越不敢掉以轻心。
看得见的,是房间内那精心准备的七枚符箓。
看不见的,是印刻在整个房间内的一座繁冗阵法。
这些剑气看着只是充斥了这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可若不加束缚放任出去,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谢枫丹面色凝重。
怕是要遮盖住整个落梅郡。
“啊!!”
一声惊叫,将谢枫丹思绪拉回现实。
苏南惊醒过来,不停大喘粗气,胸膛起伏心有余悸。
下一刻,更为激烈的惨叫从其口中发出。
“烫烫烫烫……”
谢枫丹愣了一下,随即也觉著有点尴尬,嘿嘿笑道:
“不好意思,忘记把著点火候了。”
等一身猪皮被烫得红彤彤的苏南穿好衣服,谢枫丹招了招手,示意苏南过去。
“师父,这药水有什……”
苏南的话还没说完,谢枫丹就先打断了他。
“苏南,你体内,有把剑。”
谢枫丹语出惊人,直接将苏南雷在原地傻傻呆住。
“准确来说,是一把剑的碎片。”
苏南回过神,双手连忙在身体上上下下胡乱摸著,好似在查看自己身体有没有什缺口和不适之处。
师父怎乱说话,自己体内怎可能有把剑,他可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苏南刚想反驳,却想起了方才梦境中云端大殿的那把古剑。
这一下,苏南陷入了沉默。
“怎了?”
谢枫丹察觉异样。
苏南犹豫片刻,还是将梦境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谢枫丹听。
谢枫丹笑道:“不错,正是与你体内那残剑碎片有关。”
苏南还是不愿相信:“可是,为何我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
“因为这剑不太一样。”
谢枫丹低头沉吟,思忖了会儿后抬头望着苏南,慢慢说道:
“有些事情本不该现在与你说,不过我看你悟性极高记性好,先说与你听听也无妨。”
“接下来的话,你不必都理解,记住就行,以后你都能明白。”
苏南满腹疑云,点了点头。
“你体内那残剑碎片,实则是个隐患,它所散发出来的一些东西,能够要了你的命。”
苏南小脸剧变。
随后谢枫丹又安慰道:“别急,我替你做了些处理,虽不是长久之计,但可保你十年性命无虞。”
苏南颤抖着声音问道:“那十年后呢。”
谢枫丹双目注视着苏南,缓缓道:“十年后能否活命,就要看你自己了。”
“你需要在体内找个地方安顿好它,在我看来,一些经外奇穴,最为合适不过。奇经八脉的要穴太过重要,是你武道一途登堂入室的关键所在,将那残剑封存在这些地方,对你练武影响极大,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而经外奇穴虽然也很重要,但它们是武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那最后‘一尺’,不经历长时间的打磨你根本触碰不到。”
“而且这些经外奇穴极难贯通,也不在大小周天运行之内,你大可将那些东西封留此处。”
谢枫丹说完,观察起苏南的表情,不出意外的一脸迷茫。
“不懂没关系,记住了没。”
苏南在心中默默过了一遍谢枫丹所讲言语,认真点头。
“记住了。”
谢枫丹紧接着又说道:“所以,你要走一条与别人不同的路。”
“不同的路?”
苏南心中一紧,对他而言,与别人不同是一件坏事,特例突出容易将那些一样的人逼至一起排挤自己。
“但凡练武,必定是千般锤炼心性筋骨,如逆水行舟,必须兢兢业业一丝不苟。故而凡武道有成者,心定,也咽得下苦。这其中,投机取巧走捷径者除外。”
“然而练武也是一条由易到难再到极难的过程,到最后更是不受人力尽心所左右。而你若与常人一般墨守成规去通穴磨窍,力求先通奇经八脉循环周天,本无错。可如此一来,还有多少时间留给你去打磨经外奇穴?”
“你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苏南听懂了一小部分。
“所以,我现在首先要做的是打磨经外奇穴,用来那什那把残剑?”
谢枫丹赞赏点头。
“不错。”
“也不用顾此失彼,二者一起周到就是。既要通经外奇穴,也要通奇经八脉。”
苏南问道:“来得及?”
谢枫丹伸手指了指那口大锅:“本来是来不及的,喏,这不是再给你解决麻烦?”
苏南的经脉受剑气暗中侵蚀摧折已久,这也是他身子骨弱的原因所在,他自己还以为是营养不良所致,然而吃百家饭不落一顿的他,再不济也不会如此羸弱。
常人顶着这一副身躯,练武已是痴人说梦。
谢枫丹这一锅药水,主要便是为了温养经脉洗髓筑骨。
“那我具体该怎做?”
谢枫丹轻声道:“我给你一本《昆仑天髓》,这秘笈想来天下也就你练得了,也只有你与其最为适配,它能助你成事。”
“不过还不到时候,在此之前,这药水,你还得泡个三四十次的。”
“你安心泡药,半年后,我教你练武。”
“放心,好不容易收你这一个徒弟,师父还能看着你死不成。”
苏南大为感动,小脸拧巴在一起,眼睛和鼻尖都红了,带着点哭腔说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