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芳从早晨就注意到绣芬了,因为不确定绣芬现在的情况,所以没有贸然上前相认。
  直到亲眼看到绣芬时不时和旁边的老头说话,另外两个人对待老头和绣芬的态度,也十分恭敬,在心里确认了绣芬现在的男人,是个这么老的人以后,吴芳芳心里腾升了优越感,才升起了和绣芬相认的念头。
  她主动上前打招呼叙旧,为的是找回以前的场子,用绣芬的痛苦治愈自己,哪里想到还没来得及炫耀自己的儿子,转头就看到绣芬的女儿出尽风头了?
  所有学生都在哭,就他们一群人在笑,简直就是在往他们的心上扎刀子。
  以前在厂里的时候,绣芬就不爱提家里的事情,遮遮掩掩的,不想告诉别人她被家暴殴打的事情,天天脸上挂着笑容,不知情的还以为她生活得十分幸福美满呢。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现在女儿长大了,和绣芬当年简直一个德行!
  沈惠惠要真是个有本事的就算了,一个靠关系上来的,也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撒谎,可真是虚伪到家,有其母必有其女。
  越看他们脸上轻松愉快的笑脸,吴芳芳心里越恶心,当即笑道:“绣芬,这是你女儿啊?”
  绣芬点了点头。
  “小姑娘长得挺俊,人模人样的,就是嘴上没个把门,你这个当母亲的,应该多管管,怎么能由着孩子的性子胡来呢。”吴芳芳笑道。
  绣芬一愣。
  吴芳芳儿子一把把她推开,还是沈惠惠将吴芳芳扶住,她才没摔倒。
  要说孩子素质不行,那头个得点名吴芳芳的儿子。
  为了避免她尴尬,绣芬还特意不看吴芳芳,假装没有看到她儿子推搡母亲的那一幕,给吴芳芳留面,结果怎么也没想到,吴芳芳没第一时间教育自己的儿子就算了,反而转过头,教育起她和沈惠惠了?!
  吴芳芳这话带着刺,绣芬就算脾气再好也不乐意了,微微皱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么难的高考数学题,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你们又何必这样吹嘘自己。”吴芳芳笑道,“孩子不让你担心的心情,我理解,只是这四周这么多人看着呢,要撒谎回家去,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你们心里是好受了,也得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是不是。”
  吴芳芳说着,看向四周的人,看似十分体贴地道:“别人家的孩子,一步一个脚印,日夜埋头苦读,终于到了高三迎来高考,遇到了备用卷这种事,考得差了,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大家互相宽慰宽慰,这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毕竟高考还没结束,接下来还有好几科,心态最重要。可你家惠惠这么一撒谎……不知情的,还以为备用卷也很简单,万一错怪了自家孩子,那就造孽了。”
  说着,吴芳芳还温柔地对沈惠惠道:“惠惠,不会做就不会做,咱们实话实说,不丢人啊。”
  吴芳芳的话成功将四周家长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原本看着自家孩子哭丧着脸,本来心里就很难受了,此时听完吴芳芳的话,大家都误以为沈惠惠没本事还撒谎。
  这么一对比,自家实诚的孩子,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
  会就会,不会就不会,照实说就是了,搞那么多弯弯绕绕何必呢。
  这年头高考比后世重要得多,真正称得上寒门学子鲤鱼跃龙门的重要途径,关于高考的各种骚操作,那也是屡见不鲜。
  比如此刻的启动备用卷,背后还不知道有怎样的故事呢。
  故意搞人心态的操作不少,但不少人也是面对面头次遇到,此刻经过吴芳芳的“提醒”,一想到自家孩子差点儿被沈惠惠他们影响,不少家长看向绣芬和沈惠惠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绣芬一听,简直要气笑了。
  吴芳芳这是在干什么,搞人心态的不是他们,是吴芳芳吧!
  别的家长深怕自己的孩子被影响,绣芬又何尝不担心。
  见不少家长不满的目光都投向自己,绣芬的反应前所未有的快,第一时间将沈惠惠拉到自己身后,然后冲吴芳芳道:“孩子考完试出来怕我担心,和我分享了一下考试的心情,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撒谎精搞人心态了?照你这么说,学生考完试出来,半句话也不能说,全程都得闭着嘴巴,因为不管说任何话,身旁总归有人听到,只要被人听到,就是搞人心态?”
  绣芬说着,冷脸看着吴芳芳道:“要说搞人心态,我还怀疑你动机不纯,凭什么说我们惠惠撒谎,你有证据吗?”
  吴芳芳没想到几年不见,绣芬一下子牙尖嘴利了不少,把沈惠惠护在身后,跟一只护犊子的老母鸡似的,仿佛随时能扑上来扇她几下。
  这要换了别人,吴芳芳还不好怼,但沈惠惠那情况,旁人不了解,她吴芳芳还不知道绣芬和沈惠惠的底细?
  吴芳芳忍不住嗤笑道:“惠惠从农村的中学转学到城里,跳级上了高三,这要成绩好,用不着你们自己说,还不早传遍全城了,可是在今天之前,我可从来没听过你家孩子的名头……”
  跳级上高三参加今年的高考?
  四周人闻言,好奇地看向沈惠惠。
  难怪小姑娘看着比普通的高三生要稍微小一些,原来是跳级上来的。
  这年头,敢跳级的,学习成绩都不错。
  但再仔细一想吴芳芳口中的话,从农村转学到城里跳级……这……
  “女孩学习后劲本就不如男孩,更何况你家孩子还比同级的人小几岁,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哪来这本事……”吴芳芳话说到一半,后方的人群突然传来了骚动,似乎有什么人要过来似得。
  她听到动静,抬头朝后方一看。
  这么多人,瞧不见来的是谁,不过吴芳芳视力好,一眼就看到了来的人中,有的人手中高举着一些设备。
  摄像机,打光灯,麦克风……
  这是,电视台的人来采访考生了?
  高考这种大事,每年都有新闻媒体在校门口蹲守采访,不过一般官方会专门腾出个位置给他们,安排相关人员接受采访,普通路人被访问的几率是很低的。
  应该是这边闹出的动静惊动了新闻媒体记者,便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采访的。
  一想到这,吴芳芳顿时就激动了。
  当着记者的面,她不仅可以揭开沈惠惠撒谎这件事,还可以连带着把绣芬跟了老男人这种丑事给挖出来。
  新闻报道出去,电视机前的观众都能看到,那才是彻彻底底让绣芬没脸,一洗前耻!
  电视台人穿过人群要过来的动静这么大,吴芳芳看到,绣芬等人自然也看到了。
  这一瞬间,他们的想法也和吴芳芳差不多。
  应该是这边的争执引来了记者,所有想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闻可以采访。
  钟校长和陈主任对视一眼,立即如临大敌地走上前。
  吴芳芳只是普通的学生家长,跳出来一通搅和,虽然烦人,不过杀伤力也就那样。
  但如果闹到新闻记者面前,可就不一样了。
  就像在场所有家长都怕孩子的心态被影响一样,钟校长等人也深怕任何突发的意外影响到沈惠惠。
  面对记者媒体这种场面,钟校长和陈主任处理起来,会更加游刃有余,所以此时他们不仅把沈惠惠护在身后,连带着绣芬都被他们拉到了后面去。
  那群人手里拿着设备,一看就非同一般,家长和学生们纷纷给让道,约莫十来秒后,这群人就来到了跟前。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打头阵的,不是摄影师也不是新闻记者,而是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
  当看到沈惠惠后,她眼睛一亮,高声道:“惠惠!真的是你啊!”
  被钟校长绣芬等人层层叠叠护在身后的沈惠惠探头一看,当看到对方的脸后,沈惠惠也十分意外:“江医生?”
  江医生是当初沈惠惠从省城去福水村时,乘坐火车遇到的医生之一,她是纪爷爷的学生。
  因为暴雨的缘故,大家一起被滞留在了宁平县,沈惠惠也参与了救援。
  又因为江医生和沈惠惠都是女生的缘故,两人经常一起约着吃饭,关系十分不错。
  一眨眼,距离上次相逢,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沈惠惠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江医生重逢。
  她忍不住朝四周看了几眼。
  江医生一看沈惠惠那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道:“纪医生他们去海外学习参加研讨会了,现在留在南省省城的只有我。”
  沈惠惠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
  绣芬忍不住询问道:“惠惠,这位是……”
  “妈妈,她就是当初我在宁平县遇到的医生之一……”沈惠惠说着,简单地把自己也江医生认识的过程说了出来。
  绣芬是知道沈惠惠之前滞留宁平县参与过救人的事情,所以听完后还挺平静的。
  江医生比沈惠惠要大上好几岁,看两人关系十分不错,平日里肯定都是江医生在照顾沈惠惠。
  绣芬十分感激地冲江医生道谢。
  一旁的钟校长陈主任宋老师,还有若干学生和家长听完,顿时惊呆了,怎么也没有想到,沈惠惠这样年轻瘦弱的姑娘,竟然参与过福水村救援?!
  江医生听着绣芬的感谢,连连摆手:“您这么说可是要折煞我了,我和惠惠那是互相照顾,相互扶持的关系,我们是朋友,更是战友。”
  江医生说着,恰逢身后负责采访的摄影师记者一一来到跟前,当着镜头和所有人的面,她便顺道把沈惠惠当初在宁平县的事迹和贡献说了出来。
  身为医生,她为人十分严谨,说起那一桩桩旧事,没有任何夸大其词,只将当初惊险的一幕幕用最朴实简单的语言还原了出来。
  但她说得越是平淡,四周人听得就越惊心动魄。
  宁平县那场雨灾,旁的人或许不知道,但身为南省人,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场暴雨封锁全城,整个县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说是地狱也不为过。
  纪明远力挽狂澜,救下了无数人,以一人之力拉高了全县的存活率,他们这群只是路过,却毅然留下救死扶伤的医生,成为了人人口中称颂的英雄。
  然而大家怎么也想不到,除了医生之外,还有这么个瘦弱的小姑娘,也曾奋不顾身地泡在雨里,冒着生命危险舍身救人。
  去年这会儿,沈惠惠才十五岁,虽然还不是医生,但有一定的医学基础。
  在条件艰苦环境恶劣的情况下,找不到更好的人选,只能硬着头皮让沈惠惠成为了医生们的助手。
  什么拔指甲,挖腐肉,捞肠子……
  每个词都血淋淋的,光是听着就让人起鸡皮疙瘩。
  可沈惠惠一点也不怕。
  明明自己累得快晕过去了,但却像真正的医生一样严谨认真,兢兢业业地完成医生们分给她的每一项工作。
  “……她救过的人不比我少,不管是今天参加高考的那几位考生,还是他们的父母,惠惠都搭把手救过。”江医生对着记者道,“当时病房里的病人都很喜欢她,都叫她小沈医生。”
  她话音落下,一旁突然有一个家长拍了下脑门,惊声道:“小沈医生,原来她就是小沈医生啊!”
  家长声音很大,不少人都忍不住朝他看去。
  突然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家长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家有个亲戚就是从宁平县死里逃生的,说救他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叫做小沈医生。才十五六岁,初高中的年纪,和家里的孩子差不多大,不给添乱就算了,怎么可能当医生,再加上新闻报纸里都没有她的照片,我们都还以为他说胡话呢……”
  江医生道:“宁平县刚一通电,惠惠的妈妈就打电话过来,惠惠担心妈妈牵挂着她,就赶在第一时间走了,错过了后面的事情。因为本人不在,也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资料,只靠大家的语言描述,媒体记者们当心失真,所以没怎么提及她……”
  这要是后世,沈惠惠的身份肯定早就被挖出来了。
  但九十年代各方面还没那么发达,沈惠惠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记者们只知道她今年十五六岁,名字叫沈惠惠,从省城过来的,连她在哪儿上学都不知道。
  恰逢那段时间沈惠惠和绣芬前往京都,人都不在南省。
  茫茫人海中,想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只能作罢。
  对此,江医生还在心里暗叹惋惜。
  纪明远生性淡薄不注重名利,对于这些虚名,那是向来不在乎。
  像这种访谈采访,他是从来都不参加的。
  他是那次救援事件的领头人物,缺谁都不能缺了他。
  无奈之下,记者只能趁着他不注意,拍了几段视频拿回去剪了又剪。
  就这样,纪明远还嫌烦,第二天索性避开记者绕道走,不许人透露他的行踪,妨碍他治病救人。
  沈惠惠在宁平县那段时间,和纪明远关系最好,要说谁最清楚沈惠惠的联系方式,那肯定是纪明远了。
  但纪明远对于自己的虚名都这么不在乎,别人哪敢为了沈惠惠去叨扰他。
  所以找寻沈惠惠接受采访这件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江医生是纪明远的学生,没纪医生那样的本事,不论是名气还是收入,都远远比不上纪明远。
  但她对于自己的职业前景,还是十分看重的。
  倒也不能说她贪图名利,只是她内心清楚地知道,在该出风头的时候,出个镜,接受个采访,对自己的前途只会有好处。
  所以这次她救过的考生参加高考,新闻媒体采访完考生之后,联系江医生是否接受访谈。
  恰逢江医生人也在省城,就没有拒绝,接受了记者们的邀约。
  没有想到采访到一半的时候,江医生偶然转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她一惊,立刻想也不想地追过来,当看到沈惠惠后,江医生心里那高兴得啊。
  江医生自己年纪轻,需要这些资历,以后的路会好走一些。
  沈惠惠比她年纪还小好几岁。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前途一片大好,江医生打心里喜欢沈惠惠,当然也希望现在能给她打好基础,未来顺顺利利的。
  沈惠惠参与救援是事实,江医生没有虚假宣传,只是把当初的真相还原。
  为了能让大家记住沈惠惠的付出,江医生不仅当着所有人的面,不遗余力地替沈惠惠宣传了一波,最后还直接发出了邀请:“还好这次让我撞见了,这下惠惠在,惠惠妈妈也在,你们不急着走了吧,正好跟我一起接受采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