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芬是白启智和他夫人所生,沈惠惠是绣芬和沈勇的女儿。
  从血缘关系上来说,绣芬和白启智之间门是直系血亲的父女关系,算是这个世界上,血缘最近的亲人了。
  哪怕白启智决定留下绣芬,不要沈惠惠,沈惠惠都能理解。
  毕竟有沈勇的基因拖后腿,沈惠惠又是白启智的外孙女,中间门隔了一层。白启智作为祖辈,对于孙辈是没有扶养义务的。
  但是令沈惠惠无比意外的是,沈勇竟然决定将她留在白家,而不要绣芬?
  她可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天大的优势,能让白启智为她破例做出这个决定。
  沈惠惠当即追问道:“妈妈是您的亲女儿,我只是您的外孙女,为什么宁可接受我回白家,也不让妈妈回来?”
  “她不合适。”白启智说着,快速跳过这个话题道,“你进白家之后,就是白家的一份子,每个月享有固定额度的生活费,足够你们母女两开销。f中学的校长是我的旧友,下个月开学,我可以安排你进学校学习,学校附近有套小房子,你们两人住下刚好,至于别的事情,以后再做打算。”
  生活费,房子,学校……
  这些都是绣芬当初离开福水村,对未来生活的期盼,白启智显然早就知道她们最想要什么,直接将这些都送到了她们面前。
  可是沈惠惠来京都,可不是来讨要这些的。
  “亲女儿回到亲父母的身边,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了,怎么会不合适?”
  白启智有意避开这个话题,沈惠惠却再三追问,见沈惠惠态度如此无礼,白启智微微皱眉:“你非得问个明白?”
  “没错,因为我实在无法理解您的决定。”沈惠惠道。
  绣芬和沈惠惠两人中,绣芬才是真正渴望亲情,想要回白家的那个人。
  沈惠惠反而对此可有可无。
  可是现在却将一切好处都跳过了绣芬,送到了沈惠惠的面前。
  虽然她是那个受益者,但沈惠惠却为绣芬感到不公平。
  白启智将茶盏放下,看着沈惠惠道:“如果绣芬还是个孩童,我正当壮年,我会亲自去福水村,毫不犹豫地将绣芬接回来;如果绣芬今年和你一般大,我也一定会把她认回白家,好好栽培她;哪怕绣芬今年二十出头,她依然可以做我白启智的大女儿。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沈惠惠不可思议地看他,“这有什么好太晚了,您还活着,妈妈也好端端地站在您面前,只要把她接回家,你们又是一家人,血缘亲情是事实,和时间门早晚有什么关系?”
  “逝去的时光无法再倒流,已经发生的事实无法再更改,身为白家家主,我不仅要为自己考虑,我更要为白家的每一个人负责。”白启智道。
  “白家的每一个人负责。”沈惠惠道,“那绣芬呢,她虽然不姓白,但她是您的亲女儿,只因为从小不在您身边长大,您就可以不管她了?”
  “我如果真的不想管她,当初就不会让周先生把她从福水村接出来了。”白启智道。
  沈惠惠闻言,顿时想起了当初在福水村发生的一幕幕。
  周先生虽然去福水村接人,但却讳莫如深,半点关于白家的事情都不可能透露给绣芬。
  带走两个女儿,只要多出两千块钱就能办成的事。
  白家不肯出钱,绣芬身无分文,最后还是绣芬拿自己的命作为赌注,才勉强让周先生出手。
  离开福水村之后,原以为能见到白家人,没想到还被放到了白琴的别墅里。
  就连这次来京都,还是利用了白琴,她们才能见到白启智……
  沈惠惠很早就猜出,白家人对她们的态度并不友好。
  但关于这件事,沈惠惠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白家人想认绣芬,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如果不想认绣芬,又为什么要告诉她真相,把她从白家接出来。
  此时,见白启智宁可让她回白家,也不要绣芬,想到近日发生的种种,一个从来没想过的猜疑,缓缓浮上心间门。
  “是考验吗……”沈惠惠喃喃道。
  告诉绣芬身世的真相,却又故意不给予她任何帮助,想要看看她在这样的绝境之下,能够走到哪一步。
  结果显示,从小生长在乡间门,在那样乱七八糟环境中长大的绣芬,并没有白家所想要的才能。
  从表面上看,她只是一个无用的农妇而已,靠着女儿,才能在别墅站稳脚跟,来到京都贺寿。
  如果此时绣芬是一个孩童,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
  如果她现在是一位青少年,依然可以为自己挣得一份前程。
  又或许她现在还是一个年轻人,仍旧有拼搏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是绣芬现在已经三十多岁,快四十岁了。
  她没上过学,没文化,和白家人格格不入。
  她嫁过人,生过孩子,已经不再年轻。
  她的丈夫,是一个没用的乡间门赌鬼,只会抽烟喝酒家暴,是一个烂在泥里的人。
  与之相反的,是在白家长大的白琴。
  不管白家人喜不喜欢白琴,总归她是在京都白家成长起来的人。
  她嫁给了白家人满意的夫婿,生下了苏心怜和苏志宇这一双优秀的儿女。
  白琴的利益,早已经和白家捆绑,而绣芬这个消失几十年再回来的人,因为手上没有足够筹码的缘故,是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
  所以白启智才放弃了绣芬,避免白琴和白家离心,然后选择看起来比较有能力的沈惠惠?
  白启智沉默地看着沈惠惠,并没有否认她的猜测。
  沈惠惠只觉得心脏一抽,不可抑制地难过起来。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猜到了大半真相。
  对白家,她也从来没有过期望。
  但当白启智这样毫无遮掩,明晃晃地告诉她一切时,沈惠惠还是会伤心。
  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绣芬。
  白琴就算了,可是白启智,白棋,白书……他们都是绣芬真正的亲人啊。
  真假千金调包,绣芬一个富家千金,被丢到了乡下度过了苦难的大半生。
  她才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白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心疼她就算了,怎么可以把她当做一个商品一样评判,不合格就选择丢掉。
  她是他们的亲人,他们却这样伤害她。
  “所以,白老先生不想要妈妈认祖归宗回白家,却愿意接受我的原因,竟然是因为我的年龄……”沈惠惠忍不住摇头嘲讽地笑道。
  白启智道:“以你的出身,你的年纪,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有几分能力。”
  他说着,将茶盏摆好,缓缓道:“我是商人,白家内部不看重性别和血缘,谁的能力突出,谁能带白家继续走下去发扬光大,谁就是我最器重的后辈。你的母亲虽然不能回白家,但是你改姓回到白家之后,白家会负责你们两人所有生活开销,只要白家不倒,你们在京都就能站稳脚跟。至于将来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的能耐了。”
  沈惠惠了然地点了点头。
  就在白启智以为她被自己说服的时候,却听沈惠惠道:“我放弃回白家。”
  白启智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了沈惠惠一眼。
  虽然脸上没有明显流露出惊讶,但显然,他十分意外沈惠惠的决定。
  白启智人虽然一直待在京都,但身为白家家主,对白家人员的了解,远比别人以为的要深入得多。
  比如沈惠惠和绣芬在别墅的动向,白启智其实一直都知道的。
  在他看来,沈惠惠一入住别墅,就立刻行动,不仅以最快的速度将佣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更是赶走苏志宇,霸占了白琴的家主之位,甚至在来京都之前,还狠狠敲诈了白琴一笔。
  每一步都走得快准狠,争权夺利起来,半点儿也不含糊。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甘于寂寞的。
  福水村贫困落后,没有给沈惠惠发挥的空间门。
  一到别墅,沈惠惠就立刻大展身手。
  南省虽然不错,但对比京都,还是略微小了一点儿。
  所以在白启智看来,沈惠惠来到京都之后,定然来势汹汹,搅动风云。
  果然,她们才刚来京都第一天,今天这场寿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小孩出事的原委已经知晓,虽然前因与沈惠惠无关,但总归事情结束后,沈惠惠大出风头,连他这个寿星都被比了下去。
  好好的一场寿宴,焦点全都聚集在了绣芬和沈惠惠的身上,可以说白家努力了这么久,最终反而给绣芬和沈惠惠做了嫁衣。
  她们两个长得和白老夫人那么相似,今天过后,外界对于两人身份的猜测,定然会传扬开来。
  白家就算想再忽视她们也难,必须要做出决定,给白家,给外界一个交代。
  如果绣芬和沈惠惠来京都的目的,是为了逼白家认可她们的身份,可以说今天已经达成了目的了。
  这才刚到京都的第一天,24小时都不到啊,不管有没有外界因素,有没有运气加成,总之能将一切事情,都在朝着对她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作为白手起家的富一代,白启智向来不惧怕家中小辈太强,相反,竞争越激烈的情况下,才越能证明杀出重围的那个人,能力越强。
  所以今天的寿宴虽然败兴结束,白启智心中有几分不高兴,但还是很快将负面情绪压了下去,离席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沈惠惠谈话。
  白琴和绣芬之间门,因为沈惠惠的缘故,并没有分出个胜负。
  但沈惠惠真正的对手,可不能是白琴。
  白家第三代年轻人不少,他很期待沈惠惠和他们碰面之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而此时白启智所要做的,就是给沈惠惠这个入场的机会。
  虽然只是记名在白棋和白书的名下,但沈惠惠一旦改姓回白家,就拥有了读书的机会。
  绣芬不能回白家,但她可以回白家为母亲谋取福利。
  然而白启智怎么也想不到,在他许诺了这么多好处之后,沈惠惠竟然会拒绝。
  “你要放弃?错过这次,下次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白家的门槛,可不是那么好入的。”白启智道
  “沈勇虽然是烂人一个,但我还挺喜欢沈这个姓,并不想改姓。”沈惠惠道,“白家门槛太高,既然母亲跨不过去,那我也不强求了,告辞。”
  说完,也不管白启智是什么反应,沈惠惠直接转身朝外走去。
  没想到才将门拉开,下一瞬,沈惠惠就看到了门外站着的绣芬。
  她清理完衣服上的脏污后,就立刻回过头来找沈惠惠,此时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了,但皱巴巴湿漉漉地贴着皮肤,显然十分不舒服。
  彩锦楼是古建筑,整栋楼都是木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人站在外头,仔细聆听,基本能听到里面人说话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绣芬在外头站了多久,但看她此时脸上的神情就知道,应该是听去了大半。
  沈惠惠和白启智沟通完,心里膈应得不行,转身的时候还想着一会儿要怎么瞒着绣芬。
  怎么也想不到,绣芬竟然直接听见了。
  她光是听着那些话,就难受得不行,不敢想象绣芬作为当事人听到这些话,是怎样的心情!
  见绣芬呆呆地站着,眼眶发红,沈惠惠连忙拉住绣芬的手,想要带着她离开这儿,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安慰绣芬,不让别人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模样。
  但令沈惠惠意外的是,下一瞬,绣芬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就将眼泪憋了回去。
  不仅没跟着沈惠惠离开,反而反向拉住沈惠惠的手,将沈惠惠往厢房里头带去。
  见白启智还坐在座位上看着她们,绣芬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对白启智道:“白老先生,想必您也知道,我有两个女儿,惠惠是妹妹,从小身体不好,别说去大城市了,她除了上学之外,平日里连村都很少出去。我忙着干活,对孩子的教育远远赶不上普通父母,孩子能成长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靠她自己。”
  绣芬微微弓着背,卑微地看着白启智,努力保持笑容道:“我天生愚笨,从小记性就不好,学习能力也比别人差,从小到大,大家都不大喜欢我,其实不用您说,我也是没脸回白家的,这里和我格格不入,我要是进来了,不仅给大家添乱,自己也觉得害臊。”
  “但是惠惠不一样,惠惠从小就很聪明稳重,有自己的主意,只是她年纪还小,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她说的都是气话,您可千万别当真。”
  沈惠惠原本想直接拉着绣芬走的,可是绣芬不仅没走,反而还说出了这么一通话。
  沈惠惠终于忍不住道:“妈!您的记忆力比我好,学习能力也比我强,何必在他面前说谎呢!”
  绣芬闻言,转过头狠狠瞪了沈惠惠一眼:“惠惠!你懂什么!”
  从沈惠惠穿书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绣芬露出这样的凶狠的表情。
  她的凶狠,她的卑微,全都是为了女儿。
  白家嫌弃她,不要她,她可以忍受下一切,只要白家能给沈惠惠提供读书的机会,她可以忍受所有嫌恶。
  沈惠惠穿书这么久,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
  身体不好晚上睡不着觉,从骨子里散发着又冷又疼感觉的时候;被人刁难受委屈的时候;哪怕在宁平县遇到生死考验的时候……
  她从来没有哭过。
  可是现在看着绣芬这副卑躬屈膝讨好的模样,沈惠惠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只有她知道,绣芬有多在乎白家人。
  她以为绣芬会愤怒,会难过委屈的哭泣,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为了孩子的前程,选择讨好。
  这些人不值得,他们根本不配!
  绣芬也是头次看到沈惠惠流露出这样的神情,顿时愣住了。
  “即使没有白家的帮助,我也能给自己挣到一份前程,您不需要为了我,忍受这样的委屈。”沈惠惠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对绣芬道,“您愿意相信我吗?”
  绣芬心中本就难过无比,为了沈惠惠强行压制住自己,此时看着沈惠惠这个样子,她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妈妈相信你,只是妈妈没用,是我连累了你……”
  “那我们就离开这儿,不需要他们的施舍,我们靠自己在京都站稳脚跟。”沈惠惠看着绣芬,低声道,“求您了妈妈,不要为了我,丢掉自己的尊严。”
  绣芬看着沈惠惠,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沈惠惠没看一旁的白启智,直接拉着绣芬离开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