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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面食店篇【五】
  
  夜空中,一钩残月斜挂。
  月下一道人双手拢于袖内,倚墙而立。一僧人盘膝坐在地上,垂目诵经。
  
  将近三更时,面食店内只剩下燕三郎一人。燕三郎还在熟睡。
  
  刘婆婆走过来,在燕三郎耳边低声唤道:“醒来。”
  
  燕三郎直愣愣的坐起,望着刘婆婆,两眼无神。
  
  “归去来。”刘婆婆对燕三郎轻声道。
  
  燕三郎也不说话,站起身向门外走去。刘婆婆望着燕三郎的背影,脸上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燕三郎离店后一直向北走,经过灵阳与白山身前时,视若无物,与僧道擦肩而过。
  
  白山轻轻唤了一声“燕三郎”,也不见回应。
  
  白山对灵阳道:“我跟去看看?”
  
  灵阳摆手,道:“不必,去也无用。他这是被迷了魂。稍后自回。”
  
  大约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燕三郎果然回转。依旧对僧道视而不见,拐进小巷直奔面食店侧门。
  
  灵阳给了白山一个眼神,示意跟上。
  
  两人追入小巷,正看到燕三郎走进面食店侧门。僧道还未到门前,门便被关上。
  
  灵阳毫不迟疑,取出四张灵符,向自己与白山的脚腕丢去。四张灵符灵活的缠住二人脚腕。
  
  白山此前已在药王祠用过此符,知道有轻身灵效。见灵阳伸手指了指墙头,意思是先上墙,不要直接进院。白山会意,点了点头。随后与灵阳一同跃上院墙。
  
  站在墙头,向院内俯视,只见刘婆婆正引著燕三郎向正房屋内走去。
  
  借着淡淡的月光,白山看到堂屋放置著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面向里,看不清容貌,但衣着体型与刘婆婆一般无二,难道有两个刘婆婆?
  
  白山向床上的刘婆婆指了指。灵阳点头,表示已经看到,随后伸出左手食指,立于唇间,示意白山先不要出声,继续观察。
  
  刘婆婆带着燕三郎走入堂屋,接着拐进右侧的一间暗间。
  
  “下去。”灵阳在白山耳畔轻轻说了一声,然后伸手扶在白山后背,微微用力一推,两人便飘然而下,落地无声。
  
  白山听到灵阳的话后,还在反应,等明白过来时,已经落入院内。不由得白了灵阳一眼,眼神中的含义是:我自己能下来。
  
  灵阳对此熟视无睹,径直走向正房。白山随后跟来。
  
  走入堂屋,白山特意去查看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只见那人皮肤塌陷,瞠目张口,一脸的狰狞。而且生有尸斑,显然已死去多日。虽然面目已然扭曲,却依旧可以辨认,那人就是刘婆婆。
  
  白山拉住灵阳衣袖,向刘婆婆的尸体指了指。
  
  灵阳摆手,用眼睛瞟了下右侧暗间的屋门。意思是先不要管尸体,盯紧燕三郎是最关键的。
  
  右侧暗间的门是开着的,灵阳来至门前,侧身向里望去。
  
  屋内没有灯,不过借着微弱的月光,也能看清屋内的情形。此时燕三郎已经躺在一张大床上,闭着眼,似是昏迷。刘婆婆立于床头,张著两只手,正一点点伸向燕三郎的脖子。看样子是要掐死燕三郎。
  
  “住手”灵阳呵斥一声,飞身入门,与此同时右掌轻轻向前一推。只见刘婆婆与燕三郎之间,凭空打了一道厉闪。吓得刘婆婆倒退几步,猛的转回身,怒视着灵阳。
  
  此时刘婆婆的脸比之前在厨房看到的那副翻眼吐舌样子还要恐怖,眼睛赤红似血,獠牙支于唇外,七窍中还冒着一股股浓烈如烟的黑气。
  
  刘婆婆转身后,没有丝毫停留,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向着灵阳猛冲过来,只一瞬间就来至灵阳面前。紧接着将双手抬起,像一只大钳一样,对着灵阳的脖颈骤然合拢。
  
  白山刚好进门,见到此景,不由得惊呼一声。再想出手相救为时已晚。
  
  就在这时,白山看到刘婆婆的两只手突然中道而止,就悬停在灵阳脖颈两侧,不进也不退。而灵阳看上去也没有丝毫惊慌失措的意思。不禁心中奇怪,连忙赶上前来。
  
  由于方才灵阳挡在白山面前,所以白山并未看清刘婆婆的样子。来到灵阳身旁才发现,刘婆婆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被贴了一张灵符。
  
  灵阳双手拢于袖内,安然立于刘婆婆双手之间。见白山过来,灵阳退后一步,与刘婆婆拉开距离,面向白山,嘴角微翘,揶揄道:“我知道和尚敲钟声音大,没想到叫喊的声音也不小。刚才是不是担心我?”
  
  白山马上白眼相向。在这个时候,这道士竟然还有心情说笑。
  
  灵阳丝毫不在意白山的白眼,微微翘起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
  
  白山见刘婆婆立在那,保持着双手抬起的姿势一动不动,问道:“已经制服了?”
  
  “没有。只是暂时将她镇住。接下来就看你的了。念经吧!”灵阳一边说,一边走开,自觉为白山让出位置。
  
  白山走到刘婆婆面前,稍微静了静心神,便开始诵起了佛经。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刘婆婆的容貌渐渐恢复正常,七窍中的黑气也消散殆尽。看上去,又变成了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妇人。
  
  “好啦。和尚,先停一停。”灵阳出言阻止道。
  
  白山停止诵经,疑惑的看向灵阳。刘婆婆还未得度化,为何要停下?
  
  灵阳解释道:“你再念下去,刘婆婆就要投入轮回了。此时她一身戾气已被你化去,趁她灵智清明,我们先问出失踪人的下落,之后你再度她也不迟。”
  
  白山这时才反应过来,还有失踪案未破,自己一心超度亡魂,差点误事。
  
  灵阳对着刘婆婆额头上的灵符,轻轻道了一声:“回来。”那灵符便自动脱落,似被一阵风吹起,飘飘荡荡滑入灵阳袖中。
  
  失去灵符的镇压,刘婆婆的魂灵逐渐恢复神智。见僧道立于面前,先是一惊,随后平静的问道:“两位师父是来抓我的吗?”
  
  灵阳道:“刘婆婆,我们此来只是想知道你是因何而死,又为何害人。并非要对你不利。你并非凶恶之人,想必此中必有因果。只要你将所遭所遇,一一讲出,我们不仅不会伤你,这和尚还会度你进入轮回,有他加持,也可使你不堕恶道。”
  
  刘婆婆看了一眼灵阳,又看向白山。白山对刘婆婆微笑点头。
  
  刘婆婆沉吟片刻,哀叹一声,道:“我也知此事瞒不得长久,既然两位师父问起,我就如实说了吧。”
  
  之后刘婆婆道出自己的经历。此事还要从两个月之前说起。
  
  刘婆婆的儿子孙禄与儿媳冯氏成婚不久便搬出了刘婆婆的家,在外独立门户,此后再也没有登门。
  
  两个月前,孙禄与冯氏突然找到刘婆婆。孙禄对刘婆婆道:“娘,你年纪越来越大,也没个人照顾。我们夫妻俩毕竟是你的孩子,想回来尽尽孝心。你尽快把房子收拾收拾吧。我们搬回来也好有地方住。”
  
  孙禄夫妻虽然在此前对刘婆婆不闻不问,刘婆婆对这个独生子却是一直惦记着。经常向来往的客人打听孙禄的现状。早已知道,孙禄丢了差事,夫妻俩游手好闲,欠了很多债。城内的房子也被他卖掉抵债,沦落到在城外租房。现在来找自己,肯定是走投无路,连租房的钱也没有了。
  
  
  天下做母亲的,有几个不为孩子着想的。刘婆婆也是如此,见孙禄夫妻要回来,自然高兴,想着孙禄在外吃了亏,从此之后能够浪子回头。于是满口答应。
  
  没两日,孙禄夫妻就搬进了面食店的后宅。口中虽是说着要孝敬母亲,回来当天就占了刘婆婆的卧室,让刘婆婆搬去堂屋住。刘婆婆对此也并无怨言。
  
  最初倒也算是和睦,刘婆婆要儿子儿媳跟她学些面食手艺,两人也能耐著性子听之任之。
  
  可是没过几日,孙禄的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一日打烊后,孙禄对刘婆婆道:“娘,人家都说这人啊,年纪越大,头脑越不灵光。我看着你现在就有点糊涂了。以后每个月我爹的那笔抚恤钱粮就让我去领吧,哪天你要是忘了,那不是我们家的损失吗?”
  
  刘婆婆通过几日的观察,已经发现孙禄没有半点悔改之意。此时打起了抚恤钱粮的主意,分明是要走坐吃山空的老路。好言劝道:“娘还没老糊涂,抚恤的事忘不了。你们夫妻俩现在最主要的是跟着我把面食做好,以后我将这店传给你,也算个正经营生。那抚恤钱粮说不准哪天就没了,不能管你一辈子。领来的钱娘也不乱花,都给你留着呢。等娘一死,也全是你的。”
  
  孙禄皮笑肉不笑,道:“还是娘想的长远。就按娘说的办。”
  
  刘婆婆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哪想到当晚正在熟睡时,突然觉得脖子猛地被人掐住,顿时呼吸困难。睁眼看去,眼前掐住自己的正是儿子孙禄。刘婆婆想喊叫,将口张开,除了舌头逐渐向外伸出,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不一会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当刘婆婆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床上,不过已经被人侧翻身子,面向里躺着。她不知道,是因为孙禄不敢看着死去母亲的脸,才将她侧翻过去。
  
  刘婆婆坐起身,听到里间屋有人说话。便起身走到门前倾听。
  
  说话的是冯氏,只听冯氏道:“你怎么这么冲动!不等我说完就将她掐死了。这下怎么办?要是来验尸,还不一下子就露出马脚。要是听我说完,买点砒霜,毒死她不就好了吗!”
  
  孙禄咬牙道:“毒死的就验不出来吗?”
  
  冯氏道:“那怎么办?”
  
  孙禄道:“一不做二不休,挖个坑把她埋了,对外就说失踪了。只要你不说,谁还能想到是我杀的?”
  
  刘婆婆听夫妻俩如此一说,暗想,难道自己真的死了?回头望去,床上果然还有一个自己,那分明就是自己的尸体。一时间,怒不可遏,大叫一声冲进里间屋内。
  
  孙禄夫妻见刘婆婆死后现身,面目可怖,顿时双双两眼向上一翻,惊吓而死。
  
  刘婆婆见儿子儿媳已死,怨气也随之散去。之后刘婆婆知道自己已死,又无处可去,心中也不舍经营一辈子的面食店。于是以魂灵之体继续开店。
  
  本来倒也相安无事。不过每当发现有不孝之人,刘婆婆便难以抑制心中的怨气,恨不得马上将其掐死。这才设法迷了不孝人的魂,令其去而复返,之后亲手害死。由此造成了一连串的失踪案。
  
  灵阳听刘婆婆讲完,问道:“你将人害死后,将尸体放在何处?”
  
  刘婆婆指了指床下。
  
  僧道这时才发现,床下其实露著半截手臂。想来死人之多,大床之下已经难以遮掩。
  
  灵阳对刘婆婆道:“我能体会你害人时心中所怨。不过你只凭别人言语,就断定一个人的孝与不孝,未免太过草率。就拿床上这个人来说,他便没有不孝之举。你若将其害死,岂不是徒增恶业?既然死去,就不要留恋了。”说罢,又对白山道:“和尚,送刘婆婆超生。”
  
  刘婆婆向僧道各施一礼。白山继续诵经。
  
  一炷香后,刘婆婆的身影逐渐消散而去。
  
  灵阳走到床前,对着燕三郎的脸,轻轻挥了一下衣袖,唤道:“燕三郎,醒来!”
  
  燕三郎仿佛由噩梦中惊醒,猛地睁开双眼。见灵阳立在眼前,一脸疑惑地问道:“灵阳道长?我这是在哪?”
  
  灵阳道:“你忘了?我们不是来调查失踪案吗?”
  
  燕三郎拍了一下脑门,似是想起了自己的使命,问道:“有线索吗?”
  
  灵阳点了点头,道:“失踪的人都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尸首在哪?”燕三郎继续追问。
  
  灵阳双手拢于袖内,看着燕三郎身下的大床,漫不经心道:“尸体就在床下。”
  
  话音未落,燕三郎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床上起来的。落地时,只觉得右脚像是踩到了一样物件,软乎乎的,又软中有硬,那感觉,就像是——一只人手!刹那间,燕三郎全身汗毛乍起,脚跟还未落实,又向前蹿出一步,发觉脚下全是实地,这才站稳。回身看去,床底下果然露著半截胖乎乎的手。
  
  燕三郎诧异的望向灵阳。灵阳这才将刘婆婆的事又讲述一遍。
  
  事情交代清楚,一僧一道转身离去。
  
  后来燕三郎找人搬开大床,在床下共发现九名死者。由于此时天气寒冷,尸体尚未完全腐败,容貌依稀可辨。除去孙禄冯氏外,余下七名死者,皆是失踪之人,知县小妾的妹夫与那个胖子也在其中。
  
  遗憾的是,这七人只是失踪人口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依旧下落不明。也许这世上像三样面食店这样店铺不止一家吧。
  
  月下,一僧一道向着钱塘门走去。
  
  白山感慨道:“人的怨念真是恐怖。”
  
  “此话怎讲?”灵阳问。
  
  白山道:“刘婆婆如此善良的人,刚刚死去,就学会了那么狠毒的邪法,让人按照她的计划行事。”
  
  灵阳道:“你是说让人去而复返的事吧?那不是邪法,只是单纯的怨念。她在为怨恨的人做饭食时,怨念便会不由自主的注入到饭食中。人吃了含有怨念的食物,就被怨念迷心,继而被怨念摆布。怨念要求他去而复返,他自然去而复返。”
  
  白山道:“既然在店内已经昏睡了,刘婆婆为何又要费事将被害之人唤醒,再使其去而复返呢?岂不是多此一举?”
  
  灵阳道:“也许,刘婆婆是真的在乎那个面食店吧。她这样做,别人就很难查出失踪之人与她有关。她也可以继续安心开店。呵,可惜,遇到了个燕三郎。”
  
  白山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灵阳突然说道:“这么晚了,城门该不会关了吧。和尚我们去萧妈妈家过一夜好不好?”
  
  “不好。”
  
  出离临安城,一僧一道沿着西湖北岸向西而行。
  
  白山无意间看到北高峰方向隐约有两盏红灯在空中舞动。
  
  白山对灵阳道:“你看北高峰那边,冬至也放天灯吗?”
  
  灵阳望了一眼,道:“多半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