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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悲喜
  城楼一阵大笑声。
  末了,孟姜道:“皇上,没想到你还是个痴人,其实我已经想好对策了,不会真当拆散你与王公子的金玉良缘的.....”
  元干荒蓦地打断道:“其实宫里挺冷清的,这次你从秀女中选些意气相投的留在宫中,给你解解闷也不错。”
  “给我解闷?”
  两坛开封的佳酿,淡淡的酒香凝绕在两人的鼻尖,酒未饮人却似醉了,只觉两人间呼吸旖旎,竟生出了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
  元干荒含笑,夜下的瞳仁更黝黑了几分,打趣道:“整天板着那张好看的脸,你当她们是个乐子解解闷,以后多对我笑笑。”
  孟姜疑惑道:“难道你都见过她们?”
  元干荒嗯了一声:“无趣极了。你也知道的,年少跟着王若之......那时我已是琅琊王,投怀送抱的着实不少,不过都是些共享富贵不患享危难的庸俗女人,我可从来都没上心,一个也没有。”
  说完他心怀忐忑望向孟姜,他不知孟姜有没有听懂话里的深意,隐隐的盼着她听懂了又担忧她听懂了,谁知猛地对上了灿若琉璃的双眸,流光四溢,他的心中咯噔一下。
  果然孟姜的话失望至极,她道:“共享富贵也享危难,皇上果然没有错看王公子。”
  元干荒别过脸,气鼓鼓的又转过来问:“你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孟姜道:“耳坠。”
  湛蓝色珊瑚耳坠,一只挂在元干荒的左耳,一只挂在王若之的右耳,两人相视而笑,耳坠轻颤,更是亲眼目睹。
  元干荒晃了晃神,淡声道:“那是假的。”
  孟姜一怔:“什么假的?”
  “那耳坠是假的,是我在摊子上买的赝品,”元干荒仰面望天,声音显得幽远:“我托王若之给先帝买千颜仙,但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就用一只湛蓝色珊瑚耳坠赝品抵给了王若之。自然赝品只能瞒得了一时,待到他发现了,我自然会将银子如数奉还,只是后来的那些事,也没有人在乎了。”
  比起国破人亡,那抵押的湛蓝色珊瑚耳坠是不是赝品的确不值一提了。
  元干荒继续道:“王若之留在长安城,自此至终都非本意,名义上为荣耀尊崇的皇子陪读,实则是琅琊王氏留在长安城的质子,连生死都不在自己的手上,那些情爱又岂会放在心上?不过在琅琊还真有位姑娘。”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位姑娘他并不知姓氏,王若之只在一次酒后提到,只因那日她出嫁了。
  “以前王若之常常将回琅琊挂在嘴边,那之后他就不提了,整日与我混在一起,我便允诺等我回琅琊时,一定帮他再抢回那姑娘。”
  这下孟姜完全怔住了,或许她也同王若之那般与所爱之人隔山海不复见。
  良久孟姜眸光一闪,忽道:“不对,即使不是王若之,你心里一定还有别人对不对?”
  都说女人的直觉准,孟姜这年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又经历元干渊的阴阳两隔,似乎一眼就能望穿人心,更何况元干荒也没有用心遮掩,巴不得时时像只开屏的孔雀,只是一人从未想过自己,一人有口难开。
  元干荒哪里还有胆儿开口,只觉孟姜锐利的眸光上下打量着他,所到之处都化成燎原的火种,烧的片甲不留。
  孟姜满眼的探究渐渐化成了戏谑,她拍了拍元干荒的肩头,笑道:“原来真不是王公子啊。”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那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又隔开了两人。
  元干荒袖中的手早已握成拳渐渐松开了,胸口那破出胸膛的那团火焰渐渐熄灭了,瞠开的双目内的猩红渐渐化成眸中酸意,那些卡在喉间的心意渐渐成了一声叹息。
  多事之秋,多难之国,幕后之人,扑朔迷离,怎么看都不是儿女情长的好时机!
  元干荒心头千回百转,孟姜神色变了又变,只是元干荒无意多看,孟姜无意再问。
  多少年以后,元干荒一人坐在城楼,方才悔恨那时的自己为何不告诉孟姜他的心意,如果她知道了他的心意,还会不会一意孤行的去赴死,只是太迟了。
  “皇后娘娘,北疆来信了。”
  曾云桐自那以后跟了孟姜,孟姜递往王若之的信也是他命人送去北疆,北疆八百里加急的回信也送到了他这里,于是这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没有经兵部秉呈送到了孟姜面前。
  孟姜一边接过信,一边心忖道:这还真是巧了,此时她嘴角还挂着笑,却在看到第一列字时,如遭雷劈。
  手中的信滑落,如信中的人殒命。
  元干荒也不过扫到了地上信上的两个字时,猛地抓起了那张纸,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认着,一滴,两滴,三滴.....落在信上晕染成黑团。
  他哽咽的问道:“阿姜,是下雨了吗?”
  可明明晴空万里,万里无云。
  王若之,战死了!
  死在了北疆,再也回不到长安城。
  在朝堂上,王若之的死掀起轩然大波,满朝文武大臣如缩了脖的王八,纷纷提议再割北疆的四州与北夷议和,免得一怒之下挥军入关南下再逼长安,如今太后不在,长安城能不能保住尚可不知。
  他们心中的盘算拨打的又响又亮,无人在意那个死在异乡的少年,没有封,没有赏,没有名垂青史,只化作了北疆的一抔黄土,风一吹,什么都没有了。
  “当初我不该答应让他去的,我不该答应的.....”
  如果不是他贪图留在北疆的谢家的将士,如果不是他急于收复失去的北疆四州.....这一切的一切都化成森寒无比的利刃刺入心口,拔出来再刺进去。
  元干荒手中握着一只湛蓝色珊瑚耳坠,他不知道后来王若之是否发现这湛蓝色珊瑚耳坠是赝品,湛蓝色是王若之心上色,耳边却响起王若之飘忽的声音。
  他道:“我喜欢天空的湛蓝,因为我娘有一双湛蓝色的瞳仁。”
  元干荒负手立在站前,皇宫大极了,显得格外寂寥,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望不见湛蓝色的天空。
  “皇上你来了,怎么不进来?”
  曾云桐通传皇上来了,可在殿里等了一炷香都未见元干荒的影儿,孟姜寻了出来,默默地盯着元干荒的背影,萧瑟,孤寂,悔恨,怀念.....种种如影随形。
  元干荒擡袖遮了遮眉眼,顿了顿才循声望过来,若仔细瞧,那天下至尊的龙袍袖口上团团湿渍,若隐若现。
  孟姜踱步走到元干荒面前,从他手上接过珊瑚耳坠,举过发顶对着天空望去,道:“竟真是赝品,只一眼就能识破了。”
  元干荒的声音还带着哽咽:“.....所以他应该知道了吧。”
  孟姜道:“大概是吧。”
  明明孟姜的话与寻常无异,元干荒却听出了异样,他的心猛地提起,忙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孟姜点点头:“我打算去北疆。”
  元干荒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炸的头晕目眩,身体没有半分犹豫,直直踉跄着将孟姜拉进了怀里,双臂紧紧地将孟姜扣进怀里,箍得孟姜差点喘不过气。
  他道:“不行,绝对不行。”
  他的声音似咆哮般响在孟姜的耳畔,令孟姜熟悉又陌生,她轻拍元干荒的后背,低声道:“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元干荒直接打断,手上的力度又加了几分,似又察觉不妥,放开了孟姜捂着耳朵背过身。
  那日王若之如此,今日孟姜也如此,今日王若之枉死,难道明日孟姜也要如此?
  元干荒不敢想,也不敢在带下去,捂着耳朵,慌里慌张的消失在承乾宫的宫门外。
  可有的事逃避不了,逃避的结果只会令人更绝望--孟姜没有再提,而是留下一封离别信。
  这封写着“皇上亲启”的信让元干荒癫狂到策马追了一天一夜,累晕后躺在承乾宫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锁在殿内一天一夜,三天三夜后,元干荒又坐回了龙椅上,君临天下。
  案上堆积成山的奏本,元干荒几乎废寝忘食,仿佛只有无休止的忙碌,方能掩盖内心的彷徨。
  岁末,长安城下了场大雪,他登上了城楼,然后亲手燃放了只孔明灯,雪天里的孔明灯亮时看不清,暗时瞧不见,白茫茫的一片儿。
  元干荒道:“又是一盏看不见的孔明灯。”
  曾云松一直跟在元干荒身侧,如今也能独当一面,见皇上一脸落寞的望着渐行渐远直至再也瞧不见的孔明灯,低声道:“皇后娘娘一切安好。”
  良久元干荒嗯了一声,踱步下了城楼。
  他一人走着,身后留下一人的足印,又下了一会儿雪,雪掩了足印,似乎谁都不曾来过。
  曾云松手中的信又放回了殿中的盒子里,虽然他已成亲,可是他从未看清皇上和皇后娘娘两人,明明皇上期待着皇后娘娘的来信却从来不打开,而皇后娘娘自去了北疆,信从来未断过。
  小小的盒子,今日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