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纲活这么大年岁，他没有一刻有过这种感觉，整个人像是被大水浇透一般，连身体都在如筛糠般的颤抖。
严意是什么人？是被赵宋背叛了的人，他会为大宋办事，把李纲打死都不信。
这会他已经知道严意打的什么算盘了，李纲不顾病体，从床上爬下来一把抱住赵构的大腿，声泪俱下。
“官家，我是大宋的罪人，我不是东西，是我把大宋推进了深渊，官家，您快派大军出击，一定不能让他先取中原。”
赵构皱着眉头凝视李纲。
“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官家，是韩信破齐之策，我被他骗了。”
“韩信破齐策？”
赵构喃喃自语，他想起是怎么回事了。
…………
汉高祖攻齐的时候，刘邦给韩信的命令是叫他覆灭齐国。
但是韩信收到这封信后不久，刘邦又派郦食其出使齐国，两方相谈甚欢，齐国也决定了向刘邦投降。
韩信得到消息暴跳如雷，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在两方和谈之际，派兵把齐国灭了。
…………
这么看来，眼前的李纲就是当初的郦食其了，难道鲁军敢直接来攻打他大宋不成？
赵构只是粗略一想就知道不可能，那么这鲁军的目标只会是中原了。
“来人，来人。”
赵构叫喊声引来了门外守候的太监。
“传旨，让韩世忠挂帅，出兵襄阳，北上夺取开封，另外，命刘光世，吴阶二人出秦岭夺取长安。”
听说打的不是金人，赵构立马硬气了起来，把自己手下能征善战的大将几乎全拉了出来。
吩咐完了这些，他还觉着不够，他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是一般对手，不得不谨慎小心，他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人。
“鹏举的眼疾怎么样了？”
小太监们不知道赵构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在他们这种随身伺候赵构的近卫眼里，岳飞早就是个死人了，现在也就只是苟延残喘而已，等到秦桧收集够岳飞谋反罪证，一纸诏书就能把他下狱。
有个太监如实回答。
“岳元帅日前已经辞官，早就乡养病，好久没有消息了。”
“鹏举走了？”
赵构一愣，然后他想起来了，是自己批的。
因为岳飞官职太高不好给他下狱判刑，凭他的威望名声，再加上这么高的官职，要把他往死折腾太难了。
况且赵匡胤曾经有一条祖训，“不杀大臣及言事官，违者不祥。”这条祖训赵构也不敢轻易触碰。
可是岳飞辞了官，成平民百姓就不一样了，即使不用以谋反告他，随便罗织一个罪名就够他过十八趟大刑。
“快，把他唤回来，朕要登台拜帅。”
赵构说完，看到太监们疑惑不解的眼神，他怕小太监怠慢了岳飞，从腰间把金牌摘了下来。
“拿朕的金牌，唤岳飞回朝。”
“官家，岳飞若是眼疾还没好怎么办？”
“不管他眼疾好没好，你只管把他带回来就是。”
“是。”
赵构急切的话语让这些小太监不知道怎么做了，但还是恭恭敬敬接下了金令。
退出房门，太监们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怎么风云突变？前些日子不是还叫嚣着要杀岳飞，怎么转眼就变卦了？”
“是啊，咱可收了宰相大人不少银子，如果岳飞真回来了，他一拜帅，宰相大人就难了，到时候，咱的财路上哪找去？”
有个年老的太监呵呵一笑，似乎看透了赵构的心思。
“要我说，你们还是短练，不以此为借口，那岳飞能乖乖回来么？你们看看官家给的是什么？”
这个太监抚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似乎早就知道了赵构的用意，胸有成竹，跟他在一块的太监们都围拢了上去。
“老前辈，莫非这金牌还有什么说法么？”
“当然，你们想想，上次岳飞是怎么回来的？”
“用十二道金牌调回来的。”
“对呀，上次用金牌调回岳飞，让他丢了兵权，犯了眼疾，这次再用金牌调他，要的就是岳飞的命了，哈哈哈哈。”
老太监说完，小太监们眼睛都纷纷一亮。
“这么说，岳飞这次是要命丧于此了？”
“嗯，你们呐，凡事要往深处想，从官家的一举一动来揣摩官家的心思，官家调岳飞，为什么不用圣旨，而是用金牌？为什么即使岳飞眼疾没好，依然要调他回京？除了要他命，还有别的可能么？”
…………
赵构不知道门外小太监的想法，如果他知道了，非把这些太监全发配了不可。
他只是一时着急，来不及写圣旨了，怎么会想到这些太监能想这么多？
看着爬在地上痛苦的李纲，赵构心中五味杂陈，有恨，还有怜悯，这时候李纲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可怜老头，他的一生都为大宋尽忠，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被人利用。
“官家，老夫犯下如此大错，无言面对天下百姓，无言去见列祖列宗，官家，老臣去了，听老臣最后一句忠告，这鲁国乃心腹大患，放任其发展下去，我大宋必亡于其手。”
赵构握住了李纲的手，看着这个老头的生命慢慢流逝，直到他浑身变的冰凉。
“朕记住了，你放心去吧。”
…………
李纲的死亡对赵构一点心里负担都没造成，但是李纲的话使他忧心忡忡。
“难道，朕永远都做不成这个太平天子了么？”
走出房门，赵构看着天空中的太阳喃喃自语，他想起自己的一生。
幼年时，由于自己母亲的出身，被父皇忽略，被兄弟姐妹各种排挤。
少年时，皇兄更不拿他当人，送他去金国做人质，受尽欺凌。
成年后，碰上国破家亡，自己临危受命，力挽狂澜，才为祖宗保下半壁江山，可是这皇位还没做热乎，就深陷与主战派、主和派、投降派系的各种斗争。
现在又内忧外患，金国、鲁国、西夏……
赵构越想越心烦，阳光洒在他身上，身体反馈给他一阵一阵的不适之感。
他像是阴沟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鼠，突然得见天日，阴冷的内心被无情的暴露在大众视野，那种彷徨和害怕，让赵构有一种想逃离的冲动，可是龙椅上的触手，又把他拽回来。
他想把头埋进泥沙里，抛弃所有是非，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