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间摆了一个圆炉并两张太师椅,圆炉上放了个平圆的铁架,中部掏空,火苗时不时窜出来,烧着铜壶,热气从壶嘴里携着茶香“哧哧”冒出,周围的铁架上放着板栗地瓜蜜橘,一旁的方桌上还有柿饼花生烤鸡点心等等,烛影摇曳,颇有意趣。
其中还有一人身着玄衣,负手而立,瞧他头上的金冠,周身的气派,只看背影也能认出他的身份。
周顺全出声道,“陛下,诚美人到了。”
宋书晏应声行礼,“嫔妾给陛下请安,陛下金安。”
乾安帝转身走向她,将她温和拉起,屏退左右,自然的执起她的手,笑道,“这是在宫外,别拘礼,来。”
皇帝说的也对,要是没人,宋书晏见到这么有趣的地方,早蹦蹦跳跳上去摸摸纱帘,吃吃点心,趴趴栏杆了,哪还会脚不挪一步的乖巧听人说话。
适才的确拘着礼,不敢过分,皇上既这么说,周围人也尽数退了下去,宋书晏呼出一口气,作出委屈表情,逗他乐乐。
“嫔妾自然紧张,陛下瞒的一点儿风不透,若不是见接嫔妾的轿子华贵,险些以为是犯了大忌要被秘密处决咯。”
眼睛一转,换上笑脸,“如今见到这样用心的布置,心早已安稳放进肚子里了,托陛下的福,嫔妾还是头回见如此美妙的场景。”
宋书晏两世都没体会过围炉煮茶,现代听说过,但朋友少,一门心思都是工作,到了这里,宫廷等级制度严明,更没可能去搞这些。
没想到,皇帝不仅爱民如子,还会做这些逗嫔妃们高兴的浪漫事物,宋书晏望着他,“真是多谢陛下了。”
皇帝哈哈一笑,刚接了一句:“安心,你的脑袋长得还算牢。”
接着就听见她如此正经且郑重的道谢,皇帝心里不知被什么揉了一下,鬼使神差的不愿轻易辜负了眼前的这个人,她好像从来都是如此不同。
宋书晏感受到皇帝握她手的力度紧了紧,随他同往庭内的太师椅处坐下,皇帝道,“你可还记得朕说过,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便是这里。”
皇帝仰靠在太师椅上,目光望向天空。
“看上面。”
宋书晏顺着看去,只见满天繁星,星光闪烁,天空黑如点墨,衬得星辰愈发灿烂,此处地势本高,又离地约三十丈,又高又露天透风,感觉一抬手,便能握好几颗星在手里,果真不负“摘星”之名,而太师椅可坐可躺可摇晃,坐可吃果品茶,躺可摇椅观星,真可谓美哉快哉。
宋书晏叹为观止到微微摇头,赞道,“好美。”
皇帝偏头静静的望着她,漫天的星辉缩影在她一人的眼中,她的眸子极亮,黄暖的烛光影子映着她凝脂般的脸庞,平添柔色,恍神间竟似仙子临尘。
她,何时这么美了?
宋书晏沉浸在星夜里无法自拔,皇帝瞧她一派怡然自得,不自觉勾起了一边唇角。
咕——
咕——
突兀的响声打破宁静,两人同时低头看向肚子,对望一眼,一同大笑,宋书晏剥了个板栗送他嘴边,“陛下先吃!”
皇帝自然的就手吃下,不顾宫里细嚼慢咽那一套规矩,转手掰了一块地瓜递给宋书晏一半,宋书晏一愣,仿佛确定了“新大陆”,带着两分巧黠试探道,“原来陛下,也不喜欢规矩束缚?”
皇帝挑眉,瞥她一眼,“揣测帝心,可是死罪。”
随后咬了口地瓜,饮了口茶,看样子颇有江湖侠士的意思,刚才的话也必是玩笑了,宋书晏不免想起两人初见时,他就是躺在树上看自己挖土,低低笑出了声,“是,嫔妾知错,陛下恕罪。”
皇帝剥着花生,望着星辰,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规矩太多也是无趣,需得平衡才好,如你一般,既趣味横生,又不乏分寸,十分难得。”
前半句确是无奈之语,没有半分奇怪,越往后听,字面上虽在夸,但语气明显沉了三分,让人不由联想这话背后的意思。
何为平衡?
这仿佛话里有话,宫里的规矩小到一食一物,大到伦理纲常,按他的意思,大抵是可以不计小节,但大的方面轻易不可动摇吗。
嫔妃不可干政算是顶大的规矩了,自己又是出言文城一事,又是绘制“龙行天下”纹样,岂非真的犯了大忌。
这话,莫不是在点我?
心思初定,宋书晏跪地行礼,“陛下恕罪,那件寝衣确然是嫔妾僭越了,日后不敢再犯。”
皇帝端起小茶杯润了润喉,道,“没有,你那件寝衣,朕很喜欢,但是不代表朕喜欢,就是所有人都喜欢,你明白吗。”
宋书晏观他神色,没有怪罪之意,反而眼睛中含着一种深切的担忧。
是担忧,没看错。
一个大胆又奇妙的念头涌上心头。
难不成是提点我要收敛小心,不要给宫里其他人递把柄吗?这算是默许我可以谈论,但只能我们两个私下谈论。
这算是一种隐晦的保护吗。
皇帝见宋书晏的嘴唇动了几下,最终什么都没说,轻声一笑,“没错,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宋书晏被猜中心思,微微一愣。
皇帝略微仰头,眸中划过一丝轻蔑,“女子安于后宅,做些细巧之事,从没有女子想过天下如何,百姓如何。”
皇帝目光落在她身上,多了两分重视,“更没有能把草屋茅舍和真龙天子绣到一起的,‘龙行天下’这个名字,更能诠释她的爱民之心。”
“朕觉得很新奇,而且很难得,朕想,或许有才之人应给予她讲话的权力。”
皇帝越发柔和的看着她,温柔道,“起来吧。”
宋书晏并未急着依言起身,或许不是她们未曾想过,而是不能想也不能说吧,她们遵循自小的三从四德,成长的亭亭玉立,不闻政事,如今却被说只懂小情,鲜明大理,一时竟不知陛下是在夸自己还是顺带贬了其他女子了。
要冒险把心里话说出来吗。
宋书晏垂眸,神色恭谨,“多谢陛下,既然给了嫔妾这特权,那嫔妾有句话想说,也许会触怒龙颜,陛下可要听吗。”
叮,不要太实在。
宋书晏不是莽汉,不会眼见着丢命还口无遮拦,她敢说出来,一个是这话不管说给谁听,都没有说给当权者听有用,第二是皇帝自发给了她说话特权,说明在他心里,女子并不完全是附庸,他愿意广开言路,不以性别为限!
阿统,放心,我相信这次还会赌赢。
皇帝微一点头,“自然,但讲无妨。”
宋书晏从容道,“有句诗叫‘天生我材必有用’,如陛下所说,女子或安于后宅,或心系百姓,在人好恶中不免有高下之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们都有价值,安于后宅与心系百姓同样撑起一片天,各有辛苦,嫔妾认为一样珍贵,一样难得。”
“而且请陛下相信,若真到大是大非抉择之时,即便是女子,照样有不输男儿的勇气,会不惧牺牲,拼命一番的。”
“再或许,她们不该被定义,只是存在,就足够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