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而辽东诸将,对李贤的退让表达不满。
  他们可不管什么政治交易,只渴望战功。
  他们认为,辽东进入守势,不能正面击败敌人,全因京师危机。
  因为要保卫京师,才耽搁了辽东军脚步,攻克孛来的战功理所应当归属辽东镇。
  于谦深悉人心,对辽东军的小心思看在眼里。
  “李贤,你的能力,本帅清楚。”
  “不必过于自谦。”
  于谦问道:“本帅问你,女真部和兀良哈部,可有趁火打劫的心思?”
  “回大帅,此两部还算听话。”
  “他们愿意用喀喇沁部的人头换取武器。”
  “但是,都希望大明扩大马市,增加交易。”
  李贤苦笑:“下官向陛下禀报,朝堂却完全放权给下官,下官反而不知道如何决定了。”
  皇帝太信任,也不是好事。
  李贤就遇到了幸福的烦恼。
  他心里是感激皇帝的,鞑靼兵围大宁城,皇帝知道辽东难,就给他最大宽容,朝堂给他最大的自主权。
  哪怕李贤断了驿道,自立为王都可以。
  可见中枢的支持力度。
  “大帅,下官是不想扩大马市规模的!”
  李贤咬牙道:“战争早晚都要结束的,可马市规模扩大,后患无穷。”
  “会使兀良哈、女真很难汉化。”
  “陛下要派下官来,是怀柔兀良哈的,不是壮大兀良哈的。”
  “女真部倒是可以扶持,用女真来制衡朝鲜,迫使朝鲜归附,倒是可以研究出个对策。”
  “所以下官迟迟没有允准扩大马市规模。”
  听完李贤的话,于谦轻轻颔首:“不必理他们,咱们先破孛来,收拾辽东,再对付兀良哈和女真!”
  “陛下要北推边境线,在漠北设两个都司,辽东去都司改辽宁省。”
  “本帅的意思是,拿下辽河套,推到彰武去!”
  “让辽宁的版图实现完美!”
  “所以,围攻抚顺的喀喇沁东路军的任务,就交给你李贤。”
  “辽阳部中路军,由吕原率兵清扫。”
  “本帅坐镇沈阳,为伱们摇旗呐喊!”
  李贤眼睛一亮。
  于谦是懂人心的,他用战功,换取辽东军心。
  待李贤等人出去。
  胡豅拱手道:“大帅,辽东兵打不了硬仗,为什么让他们去打?”
  顾荣,养伤的牛珍也跟着说。
  只有张固不说话。
  “都这么想的?”
  于谦皱眉:“你们可曾站在本帅的角度考虑问题?”
  胡豅一怔:“大帅的意思是……辽东兵憋着一股气,应该让这口气宣泄出来?”
  “说对一半。”
  于谦看向吕原和张固。
  吕原认真道:“大帅派卑职去领一军,是为了给辽东军分担压力。”
  于谦不置可否。
  张固接口道:“大帅除了顾忌辽东军的情绪外,莫非是认为辽东军吃不下喀喇沁五万兵,咱们坐镇沈阳,是等着吃掉喀喇沁残兵?”
  “公正(张固的字)此言,深入本帅之心!”
  于谦抚须大笑:“没错,辽东军吃不下喀喇沁五万精兵。”
  “别看曹义自信满满,辽东军上下也憋着一股劲儿。”
  “但从实力上看,辽东军真是喀喇沁部的对手吗?”
  “如果是,怎么可能被喀喇沁部压着打,连城门都不敢出?”
  于谦冷笑:“什么担心京师安危,都是借口,无非是实力不如人罢了!”
  “京师的安全,自然有本帅和梁珤协镇,哪里用辽东军操心?”
  “梁珤率领三万河南备操军……哦,现在改叫河南军了,如今屯守在锦州训练,随时可支援大宁,也可支援辽东。”
  “辽东军无非是看到战功唾手可得,所以才竭力争功。”
  “本帅是统帅。”
  “他们想争功,本帅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若技不如人,他们也怨不得别人。”
  于谦乐意教导身边人。
  胡豅、张固的军政水平,肉眼可见地成长。
  反观吕原,明明资质极佳,奈何他掉入名利陷阱之中,心里只有战功,反而忽略了学习。
  “下官(标下)等受教!”
  安抚完本部。
  于谦给梁珤部下达命令,兵进辽河套,在辽河套上布下陷阱,张开口袋,等着喀喇沁部进来。
  反正梁珤要在塞外设下陷阱,如果喀喇沁部越过长城,返回草原上,就会进了梁珤的口袋。
  作为统帅,他不止要能打仗,还要安抚各部情绪。
  给了辽东军战功,也要给梁珤河南军战功,本部也得分润,雨露均沾,诸军才能臣服。
  于谦想吃掉喀喇沁五万兵。
  得做万全准备,才能一劳永逸。
  退出衙门。
  李贤与商辂、曹义商量战事。
  “李督抚,无须担忧,孛来虽强,咱们辽东兵也不是孬的。”
  曹义自信满满:“卑职回去准备,还须李督抚和商巡抚在大帅面前,为卑职美言几句。”
  他虽然言辞恭敬,但对李贤却没有丝毫恭敬之心。
  他自认为镇守辽东多年,劳苦功高,凭什么被李贤踩在脚下?
  所以,这一仗,他要玩了命似的打,打一个伯爵出来。
  看着曹义离开,李贤就知道,曹义根本就没把孛来放在眼里,骄兵必败。
  于谦一场大胜,打崩了鞑靼,却也给了曹义巨大信心。
  当然了,他也想收服曹义做门下走狗。
  奈何曹义资格老,又得皇帝垂青,迟迟不愿意被他收服,成为文官的走狗。
  李贤面露忧色:“大帅给吾等辽东兵机会,若把握不住,如何跟大帅交代?”
  “曹总兵有他所想吧。”商辂苦笑。
  回到家中后,李贤还是放心不下。
  索性去登门造访,去曹家宅子拜访曹义。
  曹义却在军中,李贤扑了个空,他又来到军营里。
  军营挤在城门口,城外驻扎着于谦部。
  李贤皱眉,这军营逼仄拥挤,数万将士挤在一起,这大热的天,一旦发生瘟疫,后果不堪设想。
  在城内建营是迫于无奈,但李贤下令,把附近民居拆除,扩出很大一片地,怎么军营还这般拥挤?
  过了军营,看见一座占地宽敞的公堂,辽东军的高层都在这里。
  军营和公堂,占比面积几乎一致。
  将军们过好日子,兵卒却连狗都不如。
  李贤目光阴冷,走进大营里,却听见曹义爽朗的笑声,他正在饮宴。
  门外伺候的军士想说话,但看见李贤的官袍,不得不闭嘴。
  李贤推开了门。
  一群大老粗吃得正欢,嘴里全是脏话,酒气逼人。
  “李督抚来了?”
  曹义没觉得有问题,醉眼惺忪问:“可是大帅有了新安排?”
  大战在即,你身为辽东总兵,却还在吃喝玩乐?
  你也配当总兵?
  李贤却面无表情,走到了酒桌上。
  忽然,双手一掀,把酒桌直接给推翻了!
  “外面正在打仗,你却在饮酒作乐?”
  李贤声嘶力竭:“曹义,你当本督抚不敢斩你吗?”
  盘子碗砸在地上,声音脆响。
  曹义的酒醒了。
  看见李贤怒不可遏的脸庞,浑身一抖:“卑职知错!”
  他瞬间明白,李贤是给他下马威来了。
  这饮宴很正常,哪个将军不得用吃喝玩乐拉拢下面的军将,否则人家凭什么给你卖命?
  你李贤不懂打仗,却偏偏要横插一手,不就是想让老子臣服你嘛。
  没门!
  “曹义!”
  “大帅将营口交给你打,那是看重你!”
  “是给你封爵的机会!”
  “大战在即,明日便要行军,你不在军中盯着,反而在这里饮酒作乐?”
  “若本官一道奏章递上去,你曹义莫说爵位,就是这总兵之位也保不住了!”
  李贤怒吼。
  曹义瞬间懵了,对呀,李贤背后还有于谦呢?
  咕噜!
  他吞了吞口水。
  震恐地看了眼怒不可遏的李贤,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卑职知错了!卑职这就去整军!”
  李贤从入主辽东以来,虽然持圣旨而来,但和风细雨,对任何事都睁一眼闭一眼。
  辽东上下都笑话李贤是面团阁老。
  这是李贤第一次发怒。
  却要摘了辽东总兵曹义的脑袋。
  最可怕的是,他搬出了于谦。
  论官级,于谦高过曹义,论战功,更是比曹义不知道多多少。
  倘若于谦帮着李贤说话,他曹义还有命在了吗?
  “知错了?”
  “一句知错,就能免去罪责吗?”
  李贤扫视辽东军将:“还有你们!大战在即,为何聚众饮酒?”
  总兵都跪在地上。
  其他将领自然不敢忤逆,跪在地上回禀:“出征前,同袍们聚众饮宴,这是多年来的规矩。”
  “多少年的规矩?中枢知道吗?陛下知道吗?”
  李贤暴怒:“倘若你们喝酒的时候,喀喇沁兵攻过来,你们作何感想?”
  “而且,你们自己饮宴,却让兵卒喝粥,难道就不怕兵卒哗众造反吗?”
  “标下知错!”众将敢说什么?
  这种事,一直都有,你李贤会不知道?
  不过是今日仗着于谦的势,才敢发作!拿我们撒气罢了!
  没错。
  每次打仗之前,辽东军都会饮宴一番,李贤怒在心里,不敢表露。
  今日他就要收权。
  顺便收了辽东军将的心。
  让你们知道,该投靠谁。
  李贤慢慢坐下来,俯视着跪在他的脚下的曹义,以及辽东诸将。
  曹义鼻子上的汗珠滴在地上。
  他明白李贤的深意。
  饮宴这等事,可大可小,主要是于谦会不会给李贤撑腰?
  一旦于谦为其撑腰,他这总兵可就当不成了,即将到手的功劳,也没了,心心念念的爵位,也彻底和他无缘了。
  公堂里,莫名其妙陷入一片冷寂。
  “知错了,就要改!”
  李贤淡淡道:“每个人,打三十大板,降职一级!”
  辽东诸将眼皮子撑开,有的浑人恨不得扑上去锤死李贤。
  真锤死李贤,可就出笑话了。
  他曹义全家都得死。
  所以他不断给部下使眼色,让他们暂且忍耐。
  “督抚大人,我军即将奔赴前线。”
  “若打了板子,主将不冲锋在前,后面的兵卒怎么可能甘心卖命呢?”
  曹义急声道:“何况,这顿饮宴,是断头饭!”
  “古来征战几人回!”
  “卑职担心咱们这些人,这是最后一次用的好、吃好的了。”
  “所以就请督抚大人高抬贵手,给吾等最后一次团聚的机会吧!”
  这是屁话!
  打仗哪有将军冲在前面的?
  那样的话,将军早就死绝了。
  李贤盯着曹义,看着他满头白发。
  这样的人,为了爵位,能孤注一掷。
  若稍加拉拢,此人便能为他臂助,有他襄助,曹义能荣封国公。
  “曹总兵,本督抚不能罚吗?”李贤喝问。
  “督抚大人可罚可惩,但请督抚大人暂且记在账上,等吾等武将活着回来,要打要抽,都随督抚!”曹义说得冠冕堂皇。
  李贤什么意思,他能不懂吗?
  别看他身在辽东,但京中的事,施聚和焦礼都会写信告诉他,他一清二楚。
  施聚、焦礼二人被任命为玄甲军总兵。
  却迟迟不许出京。
  说明皇帝不放心他曹义,反而他的部将施聚、焦礼遭殃。
  为什么皇帝不放心曹义呢?
  曹义镇守辽东多年,劳苦功高,皇帝为什么会猜忌他呢?
  曹义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皇帝担心他向文官集团靠拢。
  刚开始因为商辂,但商辂水平一般,他压根就不搭理商辂。
  李贤就不一样了,李贤做事润物细无声,不声不响,却暗度陈仓。
  皇帝是担心曹义靠拢李贤,被李贤收入麾下。
  从施聚、焦礼传来的信件中,二将不吝啬对皇帝的赞美之词,看得出来,皇帝是又一个永乐大帝。
  他岂敢跨越雷池?
  所以,哪怕被李贤抓住把柄,哪怕李贤背后可能有于谦撑腰,但他也绝不敢吐口。
  一旦投诚了。
  皇帝一定会替换掉他。
  他的爵位才会遥遥无期!
  皇帝绝不会提拔一个投靠文官的武将,大明可不缺武将。
  看看梁珤为什么驻扎在锦州?
  那是在防备辽东呢。
  一旦京师有变,梁珤绝不会回师北京,只会驻扎在辽东,让辽东稳如泰山。
  皇帝这一步步棋,环环相扣。
  他曹义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敢自己改变棋子颜色,投敌叛变?
  活腻味了吧!
  曹义只是闷着头不吭声。
  “本督抚今日方知,曹总兵长了一张伶牙俐口啊。”李贤冷笑。
  他堂堂辽东督抚,竟连曹义都吃不下来?
  商辂没本事。
  但他李贤却不是凡人,皇帝把他踢到地方,那是因为怕他。
  他在中枢,皇帝没一日安宁。
  “不敢当!”
  曹义也在赌。
  赌,李贤把此事奏报上去,皇帝也不会责怪他。
  今时不同往日。
  以前想封爵,得走文官门路。
  现在,皇帝君临天下,皇权在握,封爵废爵,只须皇帝动动嘴皮子而已。
  “本督抚今日算见识了!”
  李贤怒不可遏:“本督抚会上书给陛下,让陛下定夺!”
  “卑职认罚!”曹义其实不想和李贤搞得这么僵。
  以后还要共事下去。
  文武势同水火,早晚会遭到中枢叱责,到时候他们两个人,其中必然有一个人被调离。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曹义被调走。
  李贤愤愤难平。
  陈循时,只要一说话,这些武将就得乖乖跪下,哪里像现在这样,根本不把他这堂堂督抚放在眼里!
  “曹总兵,大帅给你机会,你可要抓牢了机会,千万别坏了大帅的好事!”李贤愤愤离席。
  他也是好心。
  结果曹义却不领情,更不愿意当他的门下走狗。
  那就等着瞧吧!
  翌日天刚亮,曹义便率军出城。
  辽东军还剩十二万人,刨除分守各地的,还有李贤要带走一部分,曹义能调动的只有四万八千人,要形成一个包围网,十分困难。
  这四万八千人里,有两万骑兵,两万步兵,和八千神机营。
  曹义做了详细沙盘演习。
  把兵拆分出五路。
  形成一个包围网,把营口围住,他亲自率领一万骑兵和四千神机营,作为中军,去吃掉喀喇沁部主力。
  营口城外。
  孛来坐在大帐里,喝闷酒。
  “首领,这个城池就是块难啃的骨头。”孛来座下大将嘎比亚道。
  嘎比亚小声劝道:“不如绕过这个城池,去盖州。”
  孛来神色不愉。
  坐在下面,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醉醺醺道:“非要去盖州干什么?咱们也抢得差不多了,部民已经讨厌死了这该死的夏天,就想回到凉爽的草原上。”
  “你懂什么!”
  孛来瞪了他一眼,这是他表弟巴达尔金,出身贵族,又是他的心腹。
  “首领,大明把孔家安置在盖州,所以你想去盖州。”
  巴达尔金冷笑道:“那孔家不过三姓家奴,我大元坐江山时,便向我孔家卑躬屈膝。”
  “如今大明坐了江山,又摇身一变,成为大明的忠犬。”
  “哼,现在连大明也讨厌他们了,把他们安置在辽东。”
  “咱们却要杀穿半个辽东,才能去那鸟不拉屎的盖州,去干什么?去杀那些废物吗?”
  孛来目光阴冷。
  慢慢走到巴达尔金的面前,让人拿上来个脸盆,然后把酒壶里的酒,倒进脸盆里。
  “首领,这些就够喝了,真够喝了。”巴达尔金笑眯眯道,以为这是首领给他的美酒呢。
  孛来忽然抓住他的脑袋。
  把他的脑袋按在脸盆里。
  “呜呜!”
  巴达惨叫个不停,越叫呛进嘴里的酒液越多。
  咳嗽起来,呛鼻子的酒液呛入肺腑之中,他更加难受。
  巴达逐渐不扑腾了!
  孛来才狠狠将他提起来,丢在地上,目光阴冷:“清醒了吗?”
  巴达剧烈咳嗽。
  鼻子里呛出了血。
  他赶紧跪在地上:“臣下清楚,清楚!”
  瑟瑟发抖。
  “清楚就把脑子找回来!”
  巴达不停磕头。
  过了片刻,孛来让侍者下去,只留下心腹。
  缓缓道:“其实,本首领来辽东。”
  “看重不是辽东这苦寒之地,更不是辽东这点破玩意儿。”
  “而是有人联络本首领,愿意付出更大的代价。”
  孛来慢悠悠道。
  巴达瞬间清醒了,惊呼道:“孔家?”
  “没错。”
  孛来点点头:“就是孔家,他们找到本首领,愿意付出大代价,救他们出水火。”
  “什么价码?”巴达问。
  啪!
  孛来却把酒壶砸了:“本来谈好的价码,本首领进了辽东,他们反而消失了!”
  “本首领被耍了!”
  “他们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和咱们喀喇沁部谈判!”
  巴达用“你真蠢”的眼神看着他。
  孛来却说,孔家给他送来一千口铁锅。
  “这么多?”巴达目瞪口呆。
  “他们答应,事成之后,愿意付出一百万两银子,还有大量火器,你说本首领能不心动吗?”
  孛来义愤难平:“但孔家人消失了,怎么也联系不到!”
  “所以,本首领要打破盖州。”
  “抓住孔氏,逼他们拿出东西来!”
  巴达了然:“首领为何不早说?”
  孛来目光闪烁:“明人孱弱,辽东空虚,咱们抢够了,回去的时候,顺手把孔家拿下,再勒索一百万两银子,何不美哉?”
  “首领圣明!”巴达拱手道。
  “首领说怎么打吧,俺嘎比亚的命就是首领的!”嘎比亚不懂弯弯绕绕,哈哈怪笑。
  孛来走向沙盘,看了半天:“营口是通往盖州的必经之路,打不破营口,就别想进入盖州。”
  “嘎比亚,本首领给你一天时间。”
  “不惜一切代价,打破营口!”
  “破了营口,允你们欢乐一天一夜,不封刀。”
  孛来冷冷道。
  嘎比亚欢喜道:“谢首领大恩!”
  兄弟们憋久了,就想进去杀一通。
  “告诉兄弟们,大家都留着点力气,打破营口后,再打破盖州,照样不封刀,最后咱们就回家!”孛来发狠道。
  营口遭到猛攻。
  守城将领施艽,乃是施聚的弟弟。
  因为镇守盖州,焦胜驻守盖州,焦谦镇守石门关,施艽镇守营口,算是把盖州围成个铁桶。
  粱房口关被攻克后,营口城池暴露在敌人兵锋之下。
  施艽就知道,营口危机。
  奈何辽东被切断,营口的支援来自海上,施艽特意分兵驻守辽河口,绝不能断了海上的支援。
  营口能坚守这么长时间。
  全靠海上支援。
  来自山东的军械源源不断运入营口。
  但今天清晨开始,营口便遭遇前所未有的猛攻。
  “鞑子急了!”施艽满嘴大泡,急的。
  他官袍全是泥土,也没工夫处理。
  他往来于四面城墙,亲自看一眼城墙防守,才放心。
  满身大汗地坐在营帐内。
  顾不得热了,营口危机,他必须要守住。
  “同知大人,北城墙危及!”传令兵来报。
  “从南城墙抽调人过去!”
  旁边的指挥佥事申思恩拱手,道:“同知大人,南城墙本就守军不多,万一鞑子绕到南城墙去,城池顷刻便破。”
  “你有什么办法?”施艽看向申思恩。
  申思恩是女真人,其父在永乐朝归化,其父死后,他便袭职当了指挥佥事。
  “末将愿意率人去守城!”申思恩跪在地上。
  守城,怕是九死一生。
  但只要城池守住了,他们全是大功。
  李贤不断传令安抚,告诉他们中枢已经派军来救,他们从水路上已经得知,梁珤军就在辽东,正在寻找敌方主力。
  甚至,皇帝还亲自传来圣旨,告诉营口守住,辽东守住,朝堂援军很快便到。
  皇帝的亲笔圣旨,就挂在城门楼上,让所有兵卒都看得到的地方。
  所以营口,以及辽东诸城还能苦苦坚持。
  就是因为还有一丝希望。
  “申思恩,只要活下来,你就是我施艽的生死弟兄!”施艽也做好了为国战死的准备。
  他兄长施聚给他写信说,他两个儿子,全都进了讲武堂,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别人能投诚,他施艽绝不能投降!
  “谢同知大人提拔!”
  申思恩出帐,从城中点兵,去支援北城墙。
  可当他抵达城墙,发现瓮城已经破了。
  他不得不组织退下来的人,守住内城墙。
  营口不在敌人兵锋之下。
  所以城池年久失修,瓮城也只是建了一道而已。
  之前喀喇沁部舍不得拿人命填。
  所以迟迟无法攻克。
  现在,孛来下了狠心,变骑为步,用命填,攻克营口,旦夕可待。
  申思恩站在城墙上,亲自指挥。
  尚且维系住军心。
  但守军却感受到了敌军的坚定信心,誓要破城。
  “弟兄们,守住!”申思恩中了箭矢。
  “都他娘的别怕,他们是攻,咱们是守,怕个毛!”
  申思恩嘶吼:“只要守住了,个个有功!”
  “皇帝爷爷的圣旨,看着我们呢!”
  但是。
  敌军攻得太凶了。
  用人命填满了护城河,然后攀登上城池,攻克了瓮城。
  如今又有勇士,不顾生死往城头攀登。
  孛来在后方眺望。
  每死一个兵卒,他都肉疼不已。
  这些可都是好骑兵啊。
  却死在了攻城上。
  这一战,死伤恐怕要超过三千人,这是他出道以来,打得最惨一战。
  这也是孛来第一次玩命攻城。
  他也想驱赶附近百姓攻城。
  但他手下人,早就把村子里的百姓都杀光了,辽东除了城池内,城池外万里无人烟,只剩下苍蝇在无数尸体上转悠。
  “同知大人,东面城墙塌了一段!”
  施艽猛地站起来。
  看了眼点将场,能调的兵,已经寥寥无几了。
  身边所有将领,全都派出去了。
  “给本同知披甲!”
  施艽目光坚定:“城在,本同知在,城亡,本同知亡!”
  他率领最后剩下的二十几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堵上城墙的坍塌地段。
  营口守城兵丁七千人。
  打了两个多时辰,就剩下四千多人了,全都带伤。
  城墙塌了一段,堵上一段。
  全都是用命填啊。
  终于等到敌人暂且退军。
  火头军给他们发放干粮,全是白面馒头。
  这是断头饭。
  施艽打开仓库,把所有好东西都让人做上,给弟兄们吃最后一顿饭。
  吃完了,就与城池一起殉国!
  但,营口上下,没有一个兵士想要投降。
  因为城门楼上,挂着皇帝爷爷的亲笔圣旨,皇帝爷爷告诉他们,朕在中枢看着你们,你们都是大明的英雄!
  战后,朕必重赏尔等!
  整个辽东,只有营口、盖州等沿海城池,尚能和中枢联络。
  皇帝都下了亲笔圣旨,令辽东坚守住。
  “同知大人!”
  军中传出一阵悲拗痛哭。
  施艽被抬出来,他浑身都是血,肚子出现一个大窟窿,血流不止。
  “都他娘的哭什么?老子还没死呢?”
  施艽朝着他们咧嘴笑了:“不必给老子治伤,把老子抬到城墙上去,老子死,也要死在城墙上!”
  东面城墙上的兵丁悲拗痛哭。
  施艽算不得大将之才,但却在营口军中有好名声,军中上下愿意听他命令。
  因为他好赌,每个月的俸禄,全都赌输了,然后又想办法弄钱,弄来的钱都进了兵卒的口袋里,因为他逢赌必输,还天天赌。
  就这样,诡异的形成了好名声,军队上下都愿意听他的命令,愿意服从他。
  “办!”施艽实在太疼了,不想说话。
  他就想死在城墙上。
  让皇帝爷爷看看,老子施艽,以命殉国,不愧皇恩!
  刚用了一口饭,喀喇沁部的兵又打了过来。
  完全不计后果的猛攻。
  “一群废物鞑子!哈哈哈!”
  施艽站在城墙上哈哈大笑,推开扶着他的兵丁:
  爆喝道:“老子死了,也不会让你们攻克城池!皇帝爷爷的圣旨,岂是尔等狗鞑配看的!哈哈哈!”
  笑声直冲九霄。
  却也激怒了喀喇沁部,兵丁如潮水般攻打施艽。
  “不必管老子,守城!守城!”
  轰隆!
  施艽的声音戛然而止。
  东面城墙被攻克了。
  喀喇沁兵如潮水般涌入城池。
  施艽被埋在废墟里,眼睛却怔怔地看着城门楼子上的圣旨:“臣、臣有罪……”
  哒哒哒哒!
  却在这时,天边传来急切的马蹄声。
  马蹄声凌乱而又仓促。
  本来冲入城墙里的喀喇沁兵,仿佛受惊般回眸。
  同时,喀喇沁大营里传出号角声,号令全军回营。
  喀喇沁兵不明所以,全都小声咒骂大营,才依依不舍地退出了城池。
  “同知!”
  还活着的兵丁,把施艽从砖头里挖了出来。
  “告诉各城墙,援军来了!”施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医者!医者,来救人!”兵丁大哭。
  施艽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城外。
  坍塌的城池缺口,能看见卷起来的万丈尘烟,那是骑兵援军。
  他就定定地看。
  想知道,是谁来了!
  当一个身影,靠近这段城墙,他看清了,是辽东总兵曹义。
  施艽嘴角翘起一抹笑容,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陛下,营口,微臣守住了,微臣不负您的厚望……
  施艽没了气息。
  “同知大人!”
  营口城内,传来悲拗的哭声。
  喀喇沁部袭扰辽东,战死的指挥同知,施艽是第四位。
  战死的指挥佥事,共有十二人。
  “施艽!”
  曹义推开围着的兵丁,走到施艽的面前,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医者呢!给他治,快点给他治!治好了他,老子把辽东总兵的位置让给你做!”
  施聚、施艽兄弟,是他看着长大的。
  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曹义以为,施聚和焦礼,虽是异族,但却有一颗赤胆忠心,等他死后,这两个人就能为朝堂镇守辽东。
  施艽没有多大的天姿,也就是指挥使之才。
  但他为人忠恳可靠,交代他的事,死也能办成。
  曹义慢慢站起来,迎风把眼泪吹飞:“传令下去,攻打喀喇沁大营,老子要让鞑子的狗命,给我大明将士殉葬!”
  骑兵如风,攻杀那些弃马变步的兵卒。
  孛来见状不妙,令骑兵和辽东骑兵对冲。
  两股骑兵犹如洪流。
  倒霉的是步兵,夹在两股骑兵中间,瞬间成为肉泥。
  就这一冲,起码就死了上千人。
  “哪来的明军?”
  孛来大吼大叫:“都他娘的没吃饭吗?嘎比亚,带兵给老子冲!打死他们!”
  但是。
  辽东军真的未必差多少。
  尤其当辽东军同仇敌忾之时,士气能消除掉骑术上的差别。
  起码一换一,换命打法,还是会的。
  顷刻之间,营口城外,成为一片血潭,无数马匹倒在地上,骑兵被甩飞,最后被后面的马匹踩成肉泥。
  “快,修筑城墙,快!”
  曹义没发疯。
  施艽用命保的是营口城池。
  他绝不容许施艽的命,白白丢掉。
  当看见营口城池重新建立起来,孛来就知道中计了,但这个时候鸣金收兵,怕是损失很大。
  只能咬着牙打。
  孛来却想不通,哪来的强军?
  这股骑兵,骑术稍差,那也是明军的精锐部队。
  明军在辽东满打满算只有两万骑兵,怎么可能舍得拿出来消耗?
  而且,这些明军都被困在城池里,怎么会忽然出城呢?
  难道这是明军的援军?
  从哪来的?
  孛来百思不得其解。
  而战场上,又出现新转机。
  就在喀喇沁军冲垮了明军骑兵阵,千钧一发之时。
  辽东军的神机营绕到了喀喇沁骑兵身后,对着骑兵一顿扫射,打完就跑,迅速撤出战场。
  把冲垮明骑兵的喀喇沁军直接冲垮。
  孛来只能鸣金收兵。
  这场仗,打得窝囊不说,损失惨重。
  起码丢了八千兵。
  他总共才两万五千人,一口气损失八千人,只剩下一万七了。
  但明军也不好受。
  这支新来的骑兵,几乎被冲垮,损失殆尽。
  曹义收敛军队时,眼泪差点呛出来,收拢了三千七百骑兵,但个个带伤,根本不能打了。
  好在明军是守城一方。
  可以将伤病运进城池里。
  也幸亏营口囤积了大量药材,都是从山东转运过来的,可以给伤兵医治。
  一万骑兵,一仗就打崩了。
  好在城池重新加固,喀喇沁部想再打破营口城池,也得掂量掂量。
  曹义手里还有四千神机营可用。
  “孛来果然在这里!”
  曹义顾不得伤悲,走到沙盘前,开始琢磨起来。
  “他们为什么死咬营口不放呢?”曹义想不通。
  “总兵大人!”
  申思恩浑身都是伤,却还在强撑着,他虎目含泪:“施同知大人,曾在一伙镖局身上,找到了大量的铁锅,据说是运去了北方。”
  曹义脸色微变,军中走私,屡禁不止。
  难道是辽东军将干的?
  “细细说来。”
  根据申思恩所知,这些铁锅是从海上来的。
  运去北方。
  施艽刚开始怀疑,这是运去抚顺马市的。
  曹义松了口气,不是辽东军的做的就好,省着他难做。
  “结果,这些铁锅运去不久,喀喇沁部就兵临辽东了!”申思恩哭泣道。
  “你说什么?”曹义惊呼。
  “那镖局的人本来被扣在大营里,后来有人持辽东督抚的手令,令吾等放人,吾等才被迫放人的。”
  辽东督抚?李贤?
  曹义眼睛一亮,李贤竟然参与走私?
  这是好机会啊。
  李贤不是要拿捏他嘛,他难道不能借机反拿捏李贤吗?
  李贤是文官集团的代表,有他帮助,再加上圣上垂青,说不定能直接荣封侯爵。
  他有生之年,图的不就这个嘛。
  “之后你们还见过铁锅吗?”曹义又问。
  “那个镖局,一直都在运铁锅。”
  “什么镖局?”
  “长风镖局。”
  曹义命人记下来,他要找山东同僚核对一番,再看看这些铁锅去了哪,和李贤有什么关系?
  “此事不可与别人说起,本总兵怀疑这些铁锅,是运去鞑靼的,所以要禀明圣上,才能行事!”曹义吓唬申思恩。
  “标下遵令。”
  申思恩一听圣上,吓得跪伏在地,连连称是。
  曹义却琢磨开了,能否靠此,拿捏李贤呢?
  “你先去休息养伤,有多是仗要打的!”
  曹义冷哼道:“孛来杀了老夫的侄子,老夫就要他的脑袋顶命!”
  其实。
  他的计划已经出现了偏差。
  本来是要合围喀喇沁部。
  他脑袋一热,为施艽报仇,却先把自己打崩了。
  如此一来,他的辽东军就出现捉襟见肘的情况,等合围之势大成,他手上没有足够的骑兵,怎么吃掉孛来的主力?
  总不能拿神机营去追骑兵吧,那就是给骑兵送菜。
  但曹义心思在扳倒李贤上,根本没发现这个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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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