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前,严均成就发现了一个事实,在绝对的实力面前,缺点也能成为优点。
  他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在他出生的年代,计划生育仍然管控得十分严格。
  严母体型本就偏瘦,怀孕初期各种反应折腾得她几度都后悔留下这个孩子,东城的冬天来得早,在腹部隆起时,她可以穿很厚的棉袄大衣遮挡,就这样一路掩藏,直到生产前竟然也没几个人发现。
  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自然也不会对外宣扬。
  可是家里多一个婴儿,这又怎么能瞒得住?于是,严父做主,忍痛将才出生不过两天的小儿子送到了亲戚家。
  严均成的童年便是这样度过。
  大舅二舅姨妈家,堂叔堂伯家几经辗转。在他上小学前,他见父母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亲戚们对他都很好。
  严父严母对这个小儿子亏欠多,心里也着实疼爱。
  省吃俭用都给他买好的衣服、好的奶粉,如果说小儿子要吃他们的肉,他们也毫不犹豫割了给他,然而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要考虑现实,更要为孩子以后做打算。
  寄养在自家兄弟姐妹家里,严父严母也一百个不愿意,可他们也不得不这样做。
  人生就是这样,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失,当夫妻俩终于能将儿子接回来时,他已经快六岁。
  严均成早慧。
  亲戚之间无人不夸,严父严母更是喜不自胜。虽然没有上过幼儿园,可严均成早早地就学会了认字。
  早慧也就意味着到六岁这个年龄时,很多事情他都已经懂了。
  他跟父母并不亲近。
  严父严母心里也苦,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强求的事。如果再给他们重来的机会,他们也会这样做,只能在生活的方方面面来弥补儿子。
  一家四口平日里在外人看来也其乐融融。
  尤其是当严均成上小学表现出过人的天赋以后,严父严母几乎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
  严均成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从他上学的那一天开始,他永远都是第一名。
  曾经严均成的性格被别人称之为孤僻。
  之后这些人又说他是性格沉稳。
  很有意思。
  严均成不
  爱结交朋友,更不爱处理与自己无关的琐碎杂事,因此高一刚入学时,班主任习惯性地要钦点第一名为班长或者学习委员时,他冷淡拒绝。
  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身上也有着普通男生的劣根性的呢?
  高一下学期文理分科。
  那天教室很吵,他也不受影响,低头看书,两个女生经过他的座位,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芬芳。
  他嗅觉正常,闻过很多种味道。
  这个气息,也并没有特别到令人难忘,也许是这道题费了他不少脑细胞,破天荒地,他抬眸想要休憩片刻,跟这馥郁气息的主人四目相对。
  明明是两个女生,明明靠得也不算近,但他莫名其妙地认定她是这味道的主人。
  郑晚怔了一怔,还以为是自己说话的声音吵到了这位年级有名的学霸,下意识地噤声。
  高一上学期的压力还没那么大,女生们聚在一起也喜欢讨论哪个男生长得更好。
  严均成总是榜上有名,除了学霸的光环以外,他的身高,他的长相乃至于他的独来独往,都足够惹人注目。
  不过,也仅仅只是这样。
  这时候学生们普遍都含蓄。女生偷偷看一眼有好感的男生,男生故意在女生面前大声嚷嚷,这才是他们那个时候的主旋律。
  对于严均成来说,他首先认识的是郑晚身上的味道,再抬头看到的才是她的脸。
  漂亮、美丽这样的词汇用在她身上,他也没有意见。
  性子也高傲的男生,厌恶于与只知道评价女生相貌美丑的同性为伍。
  尽管她的确很美。
  真正注意到她,是因为一出聒噪的事件。
  正如男生之间会因为打球时一言不合而拳脚相加,女生之间也会因为一些情绪而发生争执,郑晚的好朋友薛妮精心制作的歌词本被人撕了。
  薛妮哭得伤心难过。
  其他女生都来安慰她,有的递纸巾,有的跟着骂人。
  只有一个人蹲下来,默不作声地将地上的纸片全都捡起来。
  “不好意思。”
  严均成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有纸片在里边,能帮我捡一下吗?”
  严均成低头,他同桌是……
  靠墙坐,果然有两张纸片在同桌的椅子下。
  他拖着椅子往后一挪。
  他是准备再弯腰去捡,然而郑晚误会了他的意思——这也不怪她,他在班上几乎没有朋友,很少跟人往来,这身高这面相,也确实不像助人为乐的性子。
  自然而然地,他措手不及。
  她经过他,拂过他的裤腿,坐在了他旁边,弯腰去捡纸片。
  两张课桌拼在一起。他一时之间愣住。
  郑晚捡起纸片,看向他,意思很明显,让他再往后挪,她要出去。
  见鬼。
  严均成这样想。可能是历任班主任的习惯,他从记事起,就没跟女生同桌过,她这样坐在他旁边,他竟然有一种她本该就坐在这里的错觉,没有丝毫违和感。
  他乖乖地起身,让出位置。
  她走的时候,也会经过他,他低头看了一眼,那股清香依然萦绕在鼻间。
  嗯……
  他的猜测没错。
  如果没有这个插曲,他是不会注意到她在拼这个早就成碎片的歌词本。
  体育课从外面回来,教室里也坐着别的同学,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果然她还坐在课桌前,专心致志地拼接。
  他想,如果她的耐心能分给他一些。
  或许他在学业上能够更近一步。
  她确实是他见过的最有耐心的人,在心性浮躁的青春期还能如此坐得住,以后呢?
  这个自由安排的体育课,他都没察觉到自己频繁回头了好几次,好像在赌,赌她的耐心还能维持多久,他注意到了,她课桌上还有一小堆碎片。
  曾经他还寄养在姨妈家时,他的爸爸出差给他带了一份礼物,是一份拼图。
  很稀碎的碎片。他不觉得拼这个有什么意义——将完整的图片切割成碎片,再将它拼好,意义何在?
  干脆将它收好,放进了抽屉里。
  而她,在做一件更没有意义的事。
  她拼好了,即便她已经很细致,但这个歌词本上依然有一道一道的裂痕。
  薛妮却感动坏了,眼眶红红地,拉了拉郑晚的手,用脑袋去拱她。
  郑晚痒得不行,后退,又笑出声来。
  “好啦。”郑晚安慰她,“没事的。”
  如果严均成足够细腻的话,也许会感知到薛妮的感动。
  薛妮哭,不是因为歌词本被撕了,而是撕它的人是她过去的朋友。
  是她的友情伤害到她了,郑晚又给了她更温柔更包容的友情,一失一得,失的是错的友情,得的是对的友情。
  每次月考之后,老师总会调整位置。
  在夏天还没正式来临之前,郑晚坐在了严均成的斜前方。
  她跟每个人关系都不错,也包括他。
  “严均成怎么跟你借涂改液。”
  下课后,薛妮跟郑晚去洗手间时压低声音问她。
  郑晚愣了几秒,“他的用完了。”
  薛妮一脸兴奋,“重点不是这个,是他跟你借,他怎么不跟他同桌借?”
  郑晚解释:“他同桌在睡觉。”
  薛妮:“那他怎么不跟前后桌借?”
  郑晚:“你去问他。”
  薛妮果断地下了结论:“他那个你。”
  郑晚:“……”
  为什么跟郑晚借涂改液。
  严均成也不知道,当涂改液挤不出来时,他环顾一圈,看到了她,喊了她一声:“郑晚,有涂改液吗?”
  郑晚抬头,边回答「有」边递给他。
  两个人的手指也碰到。郑晚没什么反应,这种事每天都会发生,她借涂改液给别人也这样,严均成却没这样淡定,上课时,他总觉得食指指腹上有东西,低头一看,什么都没有——缠绕在手指上的,是一种感觉。
  周围的人,比严均成这个当事人都更早一步察觉到他的心思。
  不过大家都默契地当作没看到。
  从涂改液开始,严均成跟郑晚交流的次数也逐渐增多。
  投桃报李,严均成也会将自己订正的试卷还有笔记本借给她。
  一开始,只是「感觉」缠绕在手指,到后来,是手臂,是胸膛,是发丝,最后直击胸腔、心房。
  春末夏初,气候反复无常。
  昨天还炎热,今天就下起瓢泼大雨,气温也很低。
  郑晚淋了些雨,瑟瑟发抖。
  严均成将自己的外套递给
  了她。
  其实一直到此时此刻,严均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女生产生情愫。
  他只是觉得郑晚跟别人不一样,她……很干净,如果说他一定要跟什么人打交道,他会选择她。
  他借给她的笔记本,她在还给他之前会检查有没有折痕,封面有没有沾上别的东西。
  它比他借出去之前还要干净。
  甚至跟她交流,他也觉得无比的舒适。
  当然,他也不觉得他能跟一个女生当朋友。
  郑晚却不知道该不该接他的外套,有些迟疑——事实上,除了他以外,也有别人要借外套给她,但她总觉得那几个男生身上有一股味道,准确地说,是不太干净的味道,她也挑,当然不想披上。
  严均成身上就没有,既没有香味,也没有别的味道。很干净。
  最重要的是,她总觉得自己如果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以后可能都不会再跟她借涂改液了。
  一个并不怎么跟人来往的同学,她会有意识地想要保护,或者说维持同他之间这很浅很淡的「交流」。
  她在他身上并不会察觉到类似「孤独」「孤单」的情绪。
  他在他周围画了一个圈,他不会走出去,也不会让人走进来。
  当他愿意跟圈外的人「交谈」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拒绝他。
  她接了过来,小声说:“谢谢。”
  晚上下课前,她还给他写了张纸条:【衣服我回去洗了再还给你,可以吗?】
  严均成如同拆礼物一样,拆开了这叠好的纸条,回了她:【你决定。】
  ……
  如果,如果他知道这一件外套最后会击垮他内心的防线。
  他还会借吗?他也不知道。
  郑晚很快地就将洗好的外套还给他。
  严均成也淡定地接过来,鼻间满是那股他最初闻到的味道。
  不,也不一样,似乎少了些什么,他说不清楚。
  他甚至还在想,她家这洗衣液的味道还挺持久,大概率是她爸爸或者她妈妈洗衣服时用量过多,这其实不太好。
  他一边这样想,一边穿上外套。
  突然。
  他定住了。很奇异地,很奇妙地,他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感受——
  他好像抱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