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都市小说 > 我说的真的是人话 > 三.净瞎整
  
  无期啊。
  在听到这个回答时,沙伦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觉,或许是时间过了太久,久到麻木而平静,他已经没了任何激动的能力。
  他只是松了口气,淡淡说:“谢谢。”话出口,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谢谁。
  挂了电话,他忽然改了主意,对林锴说:“如果有暴力倾向,报告给我,他们来取你跟我说,我们解决。”
  他把重音咬在“我们”二字上,顺手在林锴肩上按了一把。手掌的力道无声传递着某种令人放心的信号,林锴点头说:“麻烦你了。”
  下午的鉴定中心不算太忙,沙伦刻意早去几分钟,在三角架后面找了个位置坐下,等毕缡到了,他微笑着将手一让:“下午你来做,我看着。”
  毕缡有些意外:“我——?”
  “有问题?”
  毕缡深呼吸过几次,没露出半点怯色,把头发绾上,套上工作服说:“没问题。”
  “那就好。”沙伦说:“这段时间的案子是外面转过来的,委托人都有预约,基本情况看了吗?”
  毕缡想了想,说:“是周围县过来评伤的,案情描述是被与他人持水果刀互殴,右肩贯通伤,治疗终止后持续右上肢软瘫。”
  “刚才走廊里的那位么,来挺早。”沙伦“呵”地笑笑,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时间:“伤臂丛干了?”
  “估计是。”
  下午一点半,大厅准时开始叫号。等了少说半个小时的当事人在委托方的陪同下进了鉴定室。
  毕缡笑笑,作出“请”的手势:“先请坐。”
  “谢谢。”男子大约四五十岁,腿脚也不是很好,坐下时要用左手去扶扶手,右手臂一直垂着,手掌扁平,拇指内收,四指蜷曲而不靠拢,关节过伸且僵硬。在触到椅面后,他的右臂以手肘为轴,像布偶娃娃一样扭曲成角,还需要左手把右手拿起来放到腿上。
  毕缡翻着诊断书和治疗小结,一边问:“是伤后多久?”
  男子说:“六个月。”
  “六个月——”毕缡随口说了句:“那不是快过年的时候。”
  男子狠狠地磨着牙:“对,年前儿腊月十几那阵,工头压着半年多钱不给发,眼瞅着婆娘孩子要过年,哥儿几个想着去要钱,那帮狗娘养的一分钱不吐出来,还找人往死里打我们。”
  毕缡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拿出叩诊锤和标准化尺,正要过去查体,椅背忽然被人从后面轻拍两下。出于一点似有若无的默契,她把影像资料和诊断书递给了镜头旁边的沙伦。
  诊断上写的是外伤、全臂丛神经干受损。臂丛神经干功能复杂,上干包括腋神经及肩胛上神经,受损后可以出现肩、上臂麻痹、运动功能丧失,上肢下垂,上臂内收,不能外展、外旋,前臂内收、伸直,旋前、旋后或弯曲不能,肘关节屈伸功能障碍,腕及掌指关节背伸障碍,大鱼际肌和桡侧腕肌麻痹。
  臂丛中干或c7神经根损伤时,肘、腕、手之伸展动作丧失或减弱。臂丛下干或c8、t1神经根受损能导致腕及前臂运动功能部分或完全丧失,手部小肌肉群萎缩,呈特征性爪形手畸形。
  如果是全臂丛损伤,他所表现出来的单侧上肢全瘫,运动感觉障碍,肌肉萎缩的体征都是可以用损伤解释的。
  六个月的时间不算长,肌肉萎缩不明显也合理。
  沙伦把片子夹上,剩下的资料袋放了回去,一言不发地旁观着毕缡给他查体。
  毕缡把手垫在男子的肘部下方下,用小锤轻敲几次,男子一点反应都没有。
  肱三反射头肌反射引不出。肱二头肌反射反射无。
  至于抓握或是抗阻运动能力,毕缡回头看向沙伦,那意思很明显:“还要测吗?”
  她觉得没必要,也不知道怎么测。在她把垫在男子肘部的手放下时,那条手臂几乎是贴着她垂下来的。
  沙伦没说话,眼神往摄像头的方向瞥去,意思是:“不要漏项。”
  毕缡两手分别轻放在男子的前臂上,说:“尽量向上抬手,两边都要抬。”
  男子应了一声,左手能正常抵抗压力抬起,右手就垂在那里,一动不动。
  “臂丛神经干性或者束性损伤,遗留肌瘫——”毕缡回到桌子前,小声问沙伦:“重二?”
  “不见得,”沙伦却毫不遮掩,直说:“重二要求三级肌力以下,动都动不了。”
  男子急了:“我动不了!您看!您看我这手哪能动?我穿衣服都得先把左边套上去,右边这样这样塞进去……”
  “我看看。”沙伦起身上前,几乎把毕缡做过的查体又重复了一遍。
  男子的右手还是垂着,沙伦等了他半天,他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沙伦笑笑:“这就没意思了。大哥,鉴定标准是不能动,不是不动。”
  “我是不能动!我就是不能动!”男子左手猛地一拍扶手,连着旁边家属的情绪也在瞬间变得异常激动:“你们是不是收钱了?我呸!克扣工人血汗钱还有理了?什么法,什么公平,都是狗屁!一窝乌鸦没个好玩意,拿钱办事的蛀虫,我连你们一起告!”
  沙伦退后一步,要笑不笑着说:“人用力的时候会青筋暴露的,臂丛受损也不至于连额头都伤了吧。”他把手搭在男子的右手上,抬头盯着男子,又说:“用力。”
  男子咬牙,前额果然暴出青筋,那条手臂却还是纹丝不动。
  毕缡在鉴定意见里写了“符合重伤二级”。
  忽然,沙伦反手向下拍了男子手腕一掌。
  记录仪里收进了“啪”的一声脆响,再看男子时,他“软瘫”的肢体依旧不动如山。
  “你不是用不上力吗?”沙伦起身,对毕缡说:“按外伤瘢痕判轻微伤。”
  “他妈给了你们多少钱?良心都给狗干透了!不给老百姓活路这事儿没个完!”男子和家属一下子不干了,嘴里不干不净地喷着脏话,相当一部分的词不在毕缡的语言库里,她大致只听出了与生殖器官或族谱有关的大段非正式用语。
  “消停点,不是钱的问题,刺创再深再大,在肩周关节这儿就伤不到全臂丛干。”沙伦说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而且你自己看看,猿手不像猿手,爪形不像爪形手,这不瞎拧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