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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俊原本以为，查完了江彬案自己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没想到皇上又给扔过来一个张氏兄弟一案。
他这次想，查完了张氏兄弟一案，自己总该可以会莆田老家颐养天年了。
万万没想到，张氏兄弟案子刚完，还没来得及跟皇上提出辞呈，几份来自全国各地的信又出现在了自己的案头。
刑部大堂，原本是人人都不愿意来的地方。
这地方不像吏部，一旦被吏部召唤，那多少人都欣喜若狂的直接去了，多半是要晋升了。
也不像户部，被户部召唤，有一半的概率是要发钱了，还有一半的概率是要催钱了。
但是刑部不一样，一旦被刑部传召，多半没什么好事。
因此刑部的大堂要比其他地方冷清的多，小的案子当地衙门就处理了，京城的某些案子大理寺也就处理了，级别再高的那就是锦衣卫出面直接进诏狱了。
所以刑部一般情况下，也就是复核一下案卷和当年的死刑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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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到头，最多有几例喊冤到刑部的，需要处理一下。
因此像如今林俊这般，新官上任之后刑部就忙的不可开交的情况，此前还真少有过。
林俊坐在大堂上，自己用泥捏了个小炉，拿着个扇子扇着火，炉子上放着一把铜茶壶。
弄的整个大堂乌烟瘴气，喷嚏连连。
“林大人，还是别烧了，我不渴！”杨一清抬袖子擦着眼泪，老眼被烟呛的通红。
“不要急，我这茶可好啊，这可是我从江西带来的婺源茶，被皇上要去了一半煮什么奶茶去了，浪费好茶呀。”
林俊继续用力的扇着，把烟全都扇到了对面身穿蓑衣的杨一清身上。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泥炉里总算窜出一丝火苗，烟雾随之小了不少。
“我前天从天津卫带回的那封信，你看了没？”杨一清直奔正题。
“看了！”林俊扔掉扇子，左手揉着右胳膊的小臂：“那个王建伟是你什么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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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既不是你的亲戚，你管他干什么？自己贪图美色被骗了六亩地，至于杨大人亲自手书诉状交到刑部？”
“可是……咳咳……”杨一清胡子翘起来，正要咆哮，却被一阵烟呛的再次咳嗽起来。
林俊低着头，稍稍抬起眼睑透过烟雾看向杨一清，嘴角跟着阴谋得逞地笑了起来。
当年他在西南剿匪的时候，杨一清正在西北对抗鞑靼，两人也都算是各自早就听说过对方的大名，神交已久。
今天这次，才是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这火不旺啊，就是容易烟大，烟一大啊，很多事情就看不清楚。”
林俊又扇了几下，却是扇在炉口上面，刚燃起来的火苗又被扇了下去，一阵烟雾直扑杨一清。
杨一清是谁，那可是文武兼长的一代妖孽般的家伙，瞬间就明白了林俊这话里的意思。
他随手从身边的桌案上拿过一张纸，卷成纸筒怼到炉子地下猛的吹了一口气，炭火呼得燃烧起来，顿时烟雾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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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让这火旺起来么，火旺则烟消，天地清明矣！”
“杨阁老真是一把点火的好手啊，可这火烧起来，容易烫到手啊。”
“林尚书这是老了，不复当年之勇了？想当年你在江苏点宁王那火炉的时候，怎么就不怕烧到手呢？”
杨一清打算用激将法，结果老林压根就不吃他这一计。
“此事不比江彬等人，也不比张氏兄弟！”林俊突然站起来，提起铜壶将滚烫的热水倒进旁边早就放好的碗里，顿时一阵清澈的茶香飘了出来。
他小心的捧着茶托递给杨一清。
杨一清双手接过，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个烫手的碗，端在手里手疼，扔到地上脚疼。
总之就不应该接，接过来就难处理了。
但杨一清咬着牙，硬是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稳稳的放到了桌子上，才偷偷的把手缩进袖子里揉搓着。
“我知道，杨阁老看到的不仅仅是那王建伟的事，而是看到了瑞安伯短短数十年间，从御赐的二十七顷地，强取豪夺扩张成两千七百余顷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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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杨一清硬接下了那碗茶，林俊也开始敞开了自己的心扉，认真的开始分析起当前的形式来。
“土地兼并，自古以来都是亡国之祸啊，历朝历代的民乱，无不打着耕者有其田的旗号，可见此事之重！民若无地，再遇天灾，静待是死，谋反亦是死……”
“这就是我要来找林大人的原因啊，通过瑞安伯一事，此事已经初现端倪，若不早变革，则国之危矣！”
林俊起身走到桌案后，打开那把上着锁的柜子，从里面找出几张颜色各异的纸来。
返回到小炉旁边，递给杨一清。
“阁老看看吧，比起瑞安伯来，这些更加让人痛心疾首啊。”
杨一清接过那几张纸，其中还有几张布满了血渍，读之可谓字字带血，控告着全国各地的皇室宗亲、外戚权贵们。
有英宗的母舅孙氏一族。
有宪宗之母孝肃周皇后的娘家，庆云伯等周氏一族。
还有张氏兄弟现在虽然已经被处理，但民间对于其控诉依旧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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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就连当今皇上的祖母本家，邵氏一族都横行杭州，俨然已经是当地的土皇帝。
整个杭州府，几乎只知有邵，不知有朱也。
杨一清看完后，垂首长叹，他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林俊不愿意去碰这个话题。
只因为这个牵扯面太广了，而且很多人家里甚至都有免死铁券，就算参倒了，他们也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而他们随随便便伸出一个小手指头，都足以让他们这种大臣粉身碎骨。
这件事一旦捅开了，牵扯面太广，牵扯的人也太多。
难道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老家伙注意到了么？并不是，只是没有人敢说罢了。
现在，就连杨一清也犹豫了。
这张奏疏一旦送上去，那就是捅破了天，如果嘉靖有魄力，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则天下之幸，万民之幸。
若此时一旦不成，到时候为了平息事态，那就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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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清猛然一口喝尽了碗中之茶，起身慷慨陈词。
“我杨一清，今年已经六十有八，最多也不过只有几年余生，反观此生，我从未畏首畏尾优柔寡断，此事终究要有人出头，皇上既然让我出山，那我便要做事，不做事我为何不流连山水之间，岂不乐哉？
我这条老命，没什么用了，能够用我的血，去唤醒那些御史，去唤醒皇上，我又有何所惧，就算皇上想用的我血，去浇灭那些权贵的怒火，为皇上的成长换取几年的时间，我杨一清甘愿引颈就戮！”
“哈哈，你六十有八，我比你还虚长两岁，你都不怕，我又怕得什么呢？”
林俊大笑着，绕过烟雾，俩个岁数加起来都块赶上大明朝岁数的老家伙，紧紧的握住了对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