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希薇尔离开之后，白兰才反应过来，好像自己还是不知道天启者的幻力平衡被打破之后会怎么样。
也难怪，路希薇尔的叙述引起了他太多其他的思绪，以致于自己的原本的要问问的问题都被忘记了。
不过，路希薇尔临走前留下了一堆的书本，统统都是巨厚一本的资料，拿起来一看：《各系别神话原典简述》、《天启者的评价等级及其简介》、《间隙研究第三版》、《怪物以及灾厄资料大全》........
都不太像是自己能看得懂的资料。
随手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无所谓，反正，不会的时候用终端查就好了，这些书指望自己看是没什么希望了。
已经过了那个狂背参考资料以及习题的年纪了（悲）。
于是白兰决定还是先出去转转，了解一下环境先。
在周围简单的转了几圈，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天启者们好像白天都不在宿舍一样，全都离开了，当然也有可能根本不住在这里，毕竟之前邵华给自己签的几份合同上面的薪资好像都不低的样子。
转着转着，就转到了路希薇尔的办公室，在朔望会大厅的二楼，白兰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熟悉的声音回应道：“请进。”
“路希薇尔，我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
白兰一边推开门一边解释自己敲门的缘由，但是好像没看到路希薇尔，因为这里堆着好多的资料以及档案啊.......
有些都已经到达天花板的高度了，完全看不出这里有办公室的样子，倒像是某些堆放档案跟杂物的储物间。
“额，路希薇尔你在哪？”
白兰极力想要在这些“山堆”中找到熟悉的身影，但是好像，根本找不到。
“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从天花板上传来，路希薇尔仍旧坐在她的神器上，笑眯眯地对着他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暂时没有能给你坐的地方。”
“啊，没事，我就站着吧。”
白兰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对路希薇尔的工作量有了个大致的认识，忍不住说道，“这也太多了吧？没有找人来帮你吗？”
“因为一个人能做完，所以不需要帮助。”
路希薇尔将几份档案取出，漂浮在自己面前，翻看，然后笑着说，“而且我又不能上战场，只能在后方替大家多处理些书面工作了。”
“不是有一个零式吗？”
白兰想起了之前的对话，“她不是个人工智能吗？”
“零式啊，她的情况很特殊，不太能处理这些事情呢。”
路希薇尔想起了那个孩子，不知道又想到什么事情叹了口气，“而且因为之前就一直是我在做这些工作，所以已经形成了惯例呢。”
惯例？白兰不是很能理解，但是路希薇尔都说了没关系那就没关系吧。
他来其实倒不是真的只是路过，更是因为在闲逛的过程中，他突然想到路希薇尔好像没在他面前站起来过，一直都坐在诺亚方舟上；而且结合之前王颖她们对路希薇尔身体的担忧，他很好奇路希薇尔的身体状况到底是怎么样的。
路希薇尔见白兰犹犹豫豫想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笑了一下说：“有什么事情就直接问吧。我都会给你解答的。”
白兰最终还是决定问出来：“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我看大家好像都很担心你的样子。”
“啊，这个啊。也是，见到我的人难免都会有些好奇。”路希薇尔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沉思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毕竟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天启日时候过度催动诺亚方舟的一些些后遗症罢了，只要不参与战斗，不再次过度催动遗珍的话是不会有问题的，大概。
研究所是这么告诉我的。”
风轻云淡，好像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但却听得白兰心里一紧，他莫名觉得，路希薇尔的问题绝不止这么简单，他突然联想到之前，问过的幻力平衡的问题，那时候的路希薇尔以十分肯定的语气告诉他，天启者幻力失衡会变成灾厄。
白兰深吸一口气，说道：“路希薇尔，你告诉我，你的幻力平衡是不是快被打破了？”
“.......”罕见地，路希薇尔沉默了，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挂起笑容，“所以我说时间不多了。”
没有直接回答，但是给出了答案，这句话让白兰心里一紧，因为，尽管相处还不到一天，他已经被这个人的魅力所折服了，他很不希望路希薇尔死去，至少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死去，庇佑者变成必须被清除的灾厄？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跟她开这种玩笑？
“就没有办法治愈吗？”
路希薇尔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然后来到他面前，掀起了自己宽大的袖子，露出了皮肤上黑色的血管以及隐隐能够看到的紫色荧光：“太晚了，嗯，这种事让我来讲总是有些不好意思呢，你去问邵华吧。”
“那么，还有其他问题吗？”
白兰说不清楚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离开了路希薇尔的办公室，只是下意识地抬起脚步，然后走在宽阔的走廊上，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路希薇尔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笑出来？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却依然选择做好每一份工作？带着笑容去鼓励其他人？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啊？
他真的很不明白。
来到大厅，邵华就在中间的办公座位上，上面有很多个显示器，有些还挂着通讯界面。
见到白兰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再结合一下他出来时的方位，邵华不用猜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抬起手，示意通讯暂停，之后将界面关闭，说：“已经知道了？”
“.......”白兰不知道说什么，就只能点点头。
“想问什么？”
“真的没有办法能够救路希薇尔吗？”
“目前还没找到。”
很有想象空间的一句回答，只说了暂时，但却没提之后。
“路希薇尔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白兰想了想，还是决定询问对方有关路希薇尔的过去。
“天启日，路希薇尔已经给你讲过了吧？”邵华坐在座椅上，然后示意白兰也坐下，表情随之有些肃穆，隐隐能够看到一些对路希薇尔的敬佩。
“嗯。”
“有关路希薇尔在天启中是怎么样保护我们的，我就不赘述了。她肯定已经告诉你了，那天是她成为众神神使的日子。”
“是啊。”
“那你想过吗？一个普通人，即便是觉醒为了天启者，又有什么能力能够容纳那份来自众神的遗存？”
“你的意思是.......”
“从那一刻开始，路希薇尔的生命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诸神的馈赠太过庞大，作为人的本身太过渺小，那根本不能叫馈赠，不过是诅咒罢了。
在不计后果，长时间催动诺亚方舟的情况下，路希薇尔的身体已经被幻力完全侵蚀了，但也因此，不至于被那份过于庞大的馈赠压垮，只要能够好好休养，未必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结束生命。”
“那后来发生了什么？！”
白兰有些着急了，一向说话直接了当，直指要害的邵华在这一刻居然有些踌躇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波动了，连带着语气都有了些许变化，让白兰感觉，有些意外。
“我的错，那是在我们将大部分间隙清除之后的一次会议中，我提议，使用朔的遗珍·盖亚之种，强行在两个世界中创造出一个隔层，就像曾经的众神一样，就算无法完全隔离，也能为我们争取大量时间。
即便这会牺牲我们最初的一位伙伴，但我认为这值得。
结果是我的失败，我即便考虑到了一切的因素，做出了最理性的安排。却也没能想到，我们清除的间隙只是两个世界之间短暂存在的缝隙，交界之地的最后的间隙并非那个世界与现世的最后一点相交之处，而是两个世界，最后的未能融合的区域。”
“.......”白兰沉默了，他能感受到邵华语气逐渐平静下来了，对方的表情未有一丝变化，但是原本还能看到的一些属于人的生机在渐渐消失，变得犹如机械程序一般，冰冷，漠然，再无一丝人的味道。
他到底原本就是这个样子，还是只是不愿被那份愧疚压垮了呢？
“那后来呢？”
邵华继续叙述着曾经的过往，那是他的罪责，尽管无人能够指摘他的决策，但所犯下的错误是不会因为责任制而消失的，错误一旦铸成，就很难再更改了：“隔层制造失败，朔完全灾厄化，世界之种变为了毁灭的源头。为了保护我们，路希薇尔只能再一次催动了诺亚方舟将我们送走，独自留在那片战场上。
整整一天，路希薇尔都没有放开对那片空间的封锁，我们只知道，再次见到路希薇尔的时候，她已经再也不能站起来了.......身体进一步恶化，离变成灾厄，不过就只有一步之遥。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有关路希薇尔的过去。”
再一次的，白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座位走在道路上的，这些过去都太沉重了，沉重到他根本接受不了。
他看着来来往往的天启者们，没由来得想到了，他们或许都知道那些事情，但却依旧对邵华保持着尊重，对路希薇尔满怀着敬意，即便其中一个或许可以说了犯下大错，另一位已经时日无多。
难怪他们如此坚定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想必，有一份努力，就是在寻找拯救路希薇尔的方法吧？
他明白了为什么即便是后来加入朔望会的天启者都会对有关朔望会的事情缄默不已，那是一份多么沉重又崇高的自我牺牲？她拯救了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份拯救可以落在她的身上？为何要如此残忍？
白兰抬起头，看向了天空，碧蓝如洗，澄澈的像一面蓝色的镜子。
这么美好的世界，凭什么没有一个位置能够留给她？
“零式为您服务。”
机械的女声自面前的显示器里传出。
“请给我，路希薇尔与天启事件的档案。”
白兰对着面前显示器上的少女说道。
零式，一个ai，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的样貌，曾经的盖亚之种的拥有者朔的备份。
“已调出，下面为您展示。”
首先是路希薇尔的档案。
白兰细细地查看着，大火，孤儿院，上学，打工......
白兰越是往下看，内心对这个操蛋世界的怒意就愈发旺盛，失去双亲，被亲戚送到孤儿院，依靠自己才完成学业，还未大学毕业便发生了天启事件.......
这个世界究竟要将她逼到何种地步？究竟要有多不幸，她才会被这个世界接纳？以及，为什么就算已经这样了，她还能露出那种笑容？还能去安慰他人？
这个世界就像对她充满了恶意，将一切不幸都堆积在她身上。
她却依旧放出了璀璨的光芒。
“检测到您的情绪波动很大，还需要继续播放吗？”面前屏幕传出的声音，短暂打断了白兰的思考。
“继续吧。”
天启日，灾难只从叙述中是很难被切实地感受到的。
那该是什么样的事情才配叫的上是天启之日？
是众神燃烧的身躯犹如流星般划过天际，坠入脚下的漆黑的暴乱海洋？
还是赤红色的天空裂开的漆黑大口，犹如洪流般倾泻而出的怪物？
亦或是自黑色巨口之下缓缓洄游而过的漆黑身影播撒着无数来自深渊的气息，只需一眼便能让人陷入狂乱的幻象之中的至上者？
那熊熊燃烧的仿佛不灭之火，致使三界如火宅，六道无安处？
脚下晃动着塌陷的大地，远处汹涌的海浪仿佛连接了天与地，遮挡一切光影？
无尽的尖啸哭嚎，狰狞嘶吼，人群犹如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
这份档案无需任何的文字记录，只需要让人身临其境，就能感到那种恐怖的压迫感，那是真正的末日，不是硫磺与火，是所有神话记录的终结的集合：天崩，地陷，海啸，星陨.......
那么朔望会是如何能在这种末日中坚持下来的呢？
即便死亡重复九十万次，即便这末日将终结一切，仍有人高举火炬，有人愿成为太阳.......
这便是朔望会的诞生，自死中追求生，自牺牲中萌动希望，自毁灭中得到新生。
真是仿若史诗般壮丽的场景啊，白兰在这场景中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已经是在一张病床上了。
“受到的冲击过大，你不该直接用体验设施的，那是给天启者准备的。”
路希薇尔在旁边叹着气解释了他晕倒的原因。
“我其实来之前想过你们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
白兰支起上半身，靠着床头的栏杆，目光没有落在路希薇尔身上，而是在更远一些的，空无一人的角落里。
“我想过你们会不会是想电影里描述的英雄一样，伟大正义光明，解决一切的难题；也想过会不会想网传的一些秘密组织一样，忍受着阴暗非议与牺牲，在阴影中保护这个世界；或者就是一群掌握了超能力的疯子，在另一个世界上随心随意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没想过你们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过去，忍受过怎么样的痛苦，见证过多少牺牲的意义。
我或许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呢？路希薇尔。”
白兰是个没什么责任心的人，无拘无束，没有牵绊，不就是对一切都不负责的表现吗？他很早就知道了，礼貌，客气，只是用来应付他人的伪装。对所有人都好，不过是对所有人都一样，没有区别，任何人在他眼里都是一视同仁的外人，朋友们喜欢的他的样子也只是他刻意迎合的表现。
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未能落在他心底，而是在某个很遥远的，他们想要看到的地方。他也曾想过会不会有一个人能够看穿这一切，但所幸伪装的太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模样了。
不知不觉，这种迎合他人的表现已经刻在了灵魂深处，以自己之心去揣度除自身以外的任何人，这是对他人的何等的蔑视呢？这种轻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诞生的呢？
因而他从来无法在他人那里得到真正的认可，因为他好像仅凭自己就能解决一切，不管自己内在已经腐烂成了何种模样，外表也一定要是那个为众人所喜好的样子。
这样的人，当真正有人愿意以一种彻底的，无限的，最高的期待去肯定他的时候，内心升起绝非欣喜，而是恐慌啊：自己真的能够做好吗？如果辜负了这份期待自己会怎么样？会不会再也没有人愿意去相信他了？
“没事的，你一定会是的。”对于这种自我厌弃的言论，路希薇尔只是微微一笑，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份肯定就足矣。况且，白兰又怎么能知道，他不会是自己所见到的他呢？
空无一人的角落里，在白兰的瞳孔之中似乎隐隐映出了一个身影，嘴唇翁动，有一句只有他能听到的话传入了耳中：
“希望你已经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