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噗......”
白兰趴在栏杆上，胃里翻江倒海，脑中天旋地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字面意思上的。
“你真的没事吗？”莱洛斯一边拍打着白兰的背部，一边给对方施加圣光治疗，虽然这种治愈术一般对晕船没什么用就是了。
“我，我，呕......没事。”
白兰摆了摆手，颤抖着扶住栏杆，然后颤颤巍巍地找了个位置坐下。
蔺欣边看边摇头，劝诫道：“不行的话还是直接去休息室躺着吧，我看你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我，真的.....没事。”白兰坚持自己很好，实际上只是第一次坐船，而且躺着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摇摆，那更难受了，他的感觉太灵敏了，从前适应坐车都花了很长时间，更别提如今所在的这片海上了。
“把这个吃了。”
王颖从船舱内走了出来，将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晕船药物跟一包像是小零食一样的东西递了过去，“一片就好了，然后还想吐就含着这个。”
“谢，谢谢你啊。”白兰拿住药，闭着眼就往嘴里丢，使劲往下咽，没卡住，很好。
吃了药终于舒服了一点，不会想吐了，但是脑子还是晕的厉害。
“这一趟，要多久啊。”白兰深吸一口气，想把脑中那些混乱的感觉全部清除，太多东西了，可知的，未知的，深处的，海面的，混杂成一团。
“大概还要四个小时吧。”
蔺欣看了一眼自己的终端，说道。
“为什么会这么久啊？我记得以前新海市是跟大陆相连的啊。”
白兰有些惊奇地问道，按照这船的航速，怎么也不至于要四个小时才会到吧？而且自己搜过去那里的票，最多也就一个半小时。
“你看到的那些官方出售的票目的地不是交界之地的新海市，而是建在某个离这里不算远的岛上的用来做幌子的新海市，真正的那片沉没陆地，原本的魔都，只能穿过这片时之海才能抵达。”
王颖在一边解释给白兰听，见对方一脸茫然，很明显是没听懂的样子，叹了口气，说，“没事，等你正式加入了朔望会，这些知识都会有人教你的。”
白兰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这会脑子清醒了，飞快地理了一下思绪，就没再说话了。
“莱洛斯，你们教会的实验做到哪一步了？灾厄级？天灾级？还是只在档案里记录的至上天灾？”
蔺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就直接跟莱洛斯聊了起来，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都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不过蔺欣问这个也没打算能问出点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时之海里可打不了游戏，不存在信号这种东西的。
通讯的手段只有脚下的船只的本体，冥河摆渡之船卡戎，与它各个分体之间，通过一种难以理解的方式，指向由希腊众神的死亡汇聚而成的冥河，才能够相互通讯。
其他任何一点干扰，都可能会引起一场惨烈的暴动。
所以还是聊聊天吹吹水最好了。
“我一个这种远离权力中心的小小神官怎么可能知道这种机密的事情啊？而且，张口就是灾厄级，你以为下蛋呢这么容易。”
莱洛斯摇了摇头，很明显对这个问题了解不多。
“也是，用你们教会的话来说，世人都是神的孩子，那你估计就是里面最叛逆的那个了，被兄弟姐妹排挤也是合理的。”
蔺欣笑了一下，“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就是教会里一股清流，从来不把信仰挂在嘴边，但又愿意去帮助别人。”
“神，这种东西，不论存在与否，都与人无关吧。”
莱洛斯又是叹了口气，语气里相当怅然。
很明显蔺欣说的对，自己大概就是神的羔羊中，最不服从管教的那一头了。至少莱洛斯很清楚自己身为神官，在那帮同事眼里，究竟有多离经叛道：明明作为在教会里长大的孩子，知晓信仰却不愿信仰，祈祷的时候也从来不上心，举行弥撒也只是走走过场，传播福音的时候也就顺带提一嘴，除了布道以外的任务从不参加，也从不参与那些激烈的争辩以彰显自己的信仰......
倘若真有神明在世，大概会一巴掌拍死这个不孝子吧。
“嚯，你们不是宣扬神爱世人吗？”
“所以我才跟教会里的人聊不来啊。至今都被排斥在权力外围，也就跑跑腿，打打杂罢了。”
讲到这里，莱洛斯忍不住羡慕道，“还是你们朔望会氛围好，起码没有各种权力争斗，派系倾轧。”
蔺欣刚想开口，就看到王颖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再说了。
白兰也看向王颖，这两人说话他是一个字没听懂，王颖说：“你不用在意这些，两条咸鱼正在感慨黑心公司呢。”
得，两人这下是彻底没话可说了，在这么一个朔望会劳模面前，被狠批一句咸鱼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这片海是怎么出现的？”
“这个我就了解不多了，毕竟是朔望会的机密，我只知道一夜之间，这片时之海就与朔望会这个庞然大物一同崛起在了魔都的旧址之上，在庞大到全世界加起来都不够看的天启者数量面前，即便是教会这种暗中发展了恒久时光的势力都只能俯首。”
莱洛斯先开口回复了，没有多提及这片海，但是科普了一下这个朔望会的基本信息，并且给出了一个不算回答的回答：朔望会知道，你要是想知道，问朔望会的去。
王颖跟蔺欣重新对上视线，蔺欣相当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说出来，毕竟在朔望会内部，稍微愿意在这方面上点心的人都会知道这个秘密，当然，对外是绝对保密的。王颖则是坚定地摇头，拒绝了回答：“这片海域的形成涉及到会长以及路希薇尔的机密，我没有办法直接告诉你，如果你想知道，或许在之后见到路希薇尔之后，她会给你详细的解答。”
“但是海底有东西。”
白兰在一瞬间露出了一种恍惚的神情，他对这片海域的发问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感觉到什么东西，自进入这片海域就一直存在，某种超越了他理解范围的东西就横亘在这片海底，更甚者，他能感觉到有人在呼唤着他，就在这片诡异的无光之海中。
正因此他才不愿意回到船舱，他迫切地想知道近日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萦绕自己多年的梦境，仿若重现神话时代的天启者们，曾经沉没的旧魔都，如今崛起的朔望会，好像一切的一切从很早就已经有所征兆，只是在最近，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推动了这一切，命运之轮在此刻已经开始滚滚向前了。
身为当事者，白兰总觉得这和梦中的那个存在有所关联，尽管算得上是被对方救了一命。
听到这句话，蔺欣跟王颖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严肃无比，甚至隐隐有些惊恐。
这片海底的东西是只有会长，路希薇尔知晓的存在，即便是同为三巨头的绯烟，以及实际负责整个朔望会运作的岁都了解不多。
那是另一个世界留存在现世无可治愈的伤痕，与它相比，一切生成怪物，灾厄乃至天灾的间隙都不过是小小的伤口罢了，它是真正覆盖在这片世界之上的阴影，一切点燃的火炬都不过只是在它的阴影之下苟延残喘罢了。
“我无法直接告诉你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我能说的只有曾经参与过的搅动七海之恶兽利维坦的讨伐战，那是记录中最恐怖的天灾，我们死去了数十位天启者，重伤者数百位。”
王颖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她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搪塞白兰，因为对方决定了要加入他们，并且有些事情，本就该被详实的记录，有一丝的更改，都是对那些人的不敬。
她微闭着眼眸似乎是在回忆那场战斗的惨烈，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经历，
“那是一场惨烈到了极致的战斗，会长带领着所有人一同对抗自前所未有的最大间隙中诞生的存在，利维坦横亘在天空与海洋之间，犹如群山，搅动的巨浪即便是波塞冬也无法平息，侧鳍挥动的飓风稍微泄露出去的一些都在沿海形成了巨大的海啸，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蓝紫的血液犹如暴雨般落下，无尽的衍生物袭击着每一个有人的地方，残肢断臂在海面堆叠成山，整片海域的深紫色阴影在卫星上覆盖了大片的区域，整整三天，那个庞然大物才倒在了烧尽自我，招来象征煌煌烈日的阿波罗的赤红长剑下。”
“瑞亚，司命，阿波罗，天空双子，波塞冬.......他们中每一个都远胜于我，不乏已经成为了觉醒者的存在，但在那样的天灾之下仍旧显得过于渺小，但利维坦与其下的存在相比，就如同我与利维坦之间的比较一样。”
蔺欣默不作声，她的前辈，上一位时间系遗珍的前辈，s+级别的瑞亚，只差一步即可完成觉醒成为柯洛诺斯的存在，就是在那场战斗中因为伤势过重而死去的，无数次的时光倒流也无法治愈的重伤，即便是静止时间都无法停止流逝的生命。
莱洛斯很显然也是听说过这场战斗的，他一直认为，未能参与那场战斗是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可惜当时教会严令任何人去协助，除非会长向他们求援，他据理力争，也无济于事。
缓缓地补充道：“正是因为这场讨伐战，朔望会才得到了实际统领所有天启者的权力与声望。也正是这样，教会才会举行原典的唤醒仪式，期望从中得到解决之道，至今仍在人造天灾的研究之中。”
“在那样的力量面前，即便是掌握神话能力的天启者，也太渺小了。我们只是神话的继承者，而天灾本身，就是神话。”蔺欣深深地叹了口气，即便她，只能作为后勤留在运输线上，未曾亲眼见证那场战斗，只能在最后满目疮痍的海域上，瞟了一眼。
因为那位前辈拒绝了她的随行，将她作为时间系的火种保留下来了。
“你是很有希望到达那一步的，蔺欣，不要浪费你的生命。时间系遗珍本身就难以被掌握，牺牲交给我就好了，路，你来走。”
那个人站在光里，却看不清面庞，“我从接受这条道路开始就知道我绝对走不到最后，但你不一样，你会成功的，你会替我见证到我未曾见到的未来，在那之前，我会替你开拓道路。”
于是那个人就这样走了，再回来时，只有残破到几乎辨认不出的躯体。
即便是掌握着司命罗盘，号称学究天人之变，算尽周天变化的觉醒者清风，在得知自己必将死在那场战斗时，仍旧义务反顾地选择将自己埋葬在了那片海域之中，直至死亡将他带走前，都在用他的罗盘束缚着那庞然的巨兽，未曾让它离开一步。
“那，你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白兰突然觉得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很蠢，蠢到相当于在人家伤口上撒盐，“抱歉，我不该......”
“没事。”王颖摇了摇头，白兰没有亲身经历过朔望会的战斗，没有了解过一丝一毫的那个世界的阴影，也无法体会到朔望会为之斗争的决心，自然也无从得知为何坚持。不过没事，他以后绝对会明白的，就像曾经的她一样。
“我们站在这里，正是因为曾经有人将尸骨铺成了道路供我们前进。”
蔺欣很肃穆地说道，那神色是白兰从未见过的庄重，“而我们，也必将会因为开拓未来而牺牲。但同时，我们相信一定会有人替我们去见证那个未曾见过的未来，那个未来将由我们亲自打造，这就是牺牲的意义。”
“我们必将去除一切阴影，将属于人的世界，再度归于人类手中。”
事实也是如此，无数的牺牲与无数的灾厄同归于尽，百分之八十的间隙都是朔望会亲自拔除，将自己的总部建立在两个世界的交界之上，亲自成为了面对那无尽黑暗的第一阵线，当之无愧的领导者，震旦，教会，美洲，北联......每个曾经诞生过神话的掌握着原典的系派都为此叹服。
“真不愧是独属于朔望会的疯狂愿景。”
莱洛斯也不由得感叹一句，对比起那种纯粹，教会对神明的狂热也显得过于驳杂了，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如何拥有如此坚定的信念，正如同没人知道为何一夜之间朔望会拥有了数以万计的天启者，恒河沙数的遗珍收藏，最为完整的各个神话系派的原典一样。
会长对此从不回应，每一个朔望会的成员也对此保持缄默，即便是在朔望会出现后加入他们的天启者，也在得知真相之后，变得缄口不言。
教会派出去的探子有去无回，其他势力也通通一样，没有例外。
外界对此的猜测是朔望会掌握着能够完全控制天启者的手段，任何打下烙印的人，都无法背离朔望会。
实际上呢？见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就只有当事者自己明白。
白兰一瞬间就感到了一种陌生，他终于明白了究竟为什么一直感觉这两个人与自己之间那一层疏离感，即便蔺欣会跟他开玩笑，王颖会与他聊家常，但那种距离感始终存在，使得今在眼前却也如同远在天边。
她们有自己的作为普通人的生活，蔺欣热衷于摸鱼划水，分享日常；王颖也会时常回家看看亲人，帮忙照料二叔的宠物店；那是他能接触到的她们，可当她们重新回到天启者的职责中去的时候，面对那种怪物仍旧选择将他救下时，就如同拥有了整齐划一的，宛如钢铁的意志。
“.......”白兰张了张嘴，但说不出来什么，他的世界与她们截然不同，对此他又能再说什么？未曾见证过死亡，牺牲的人，又怎么会了解生命，坚守的意义？
说到底，他至今都只是个过着普通生活的人，跟其他普通人的区别就只是搬家的频率高了些。
而现在，他要踏入到那个世界里了，要接触到那些未曾见过的人，事，那必然是一个宏大，悲壮，宛如史诗般恢弘的世界。就在这么一瞬间，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轻率的选择了，或许他不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答应了那份邀请，可现在，他已经无法脱身了。
或者说，他不愿脱身了，他感觉到了，这就是他要追寻的东西，在人世犹如异类般漂泊无根的浮萍，或许要有一个自己的归宿。
心脏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大脑也仿佛充血一般，白兰从未如此真切的体验到活着的感觉，此刻，他已然得到了自己在追求的，但会失去什么，尚不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