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斩诡实录 > 第37章——暗流
  
  大厦,壁画厅。
  火场做了简单的清理,满地的鲜血都被烈火烤干了,焚烧殆尽的古铜色骨骸躺了满地,死去的执行局干部们也被烧成了骨骸,但他们是焦黑色的,阿比奥顿抖开白布一一盖在他们身上。
  长明灯重新点燃了,偌大的空间里就只有这盏孤灯的光晕笼罩着阿比奥顿和波旁先生,满地都是尸体,墙壁上是被熏得漆黑的壁画残片,神魔在火焰摇曳中翩翩欲舞,气氛森严诡异。
  阿比奥顿静静立在古铜色的骨骸之中,手中持着一柄长鞘白刀。而在他的面前,波旁先生则缓缓举起手中的怀剑。
  这是一次切腹,要自尽的是波旁先生,而阿比奥顿则是他的介错人。我想以阿比奥顿的力量,就算不熟悉介错的技巧也可以干净利落的一击毙命。
  现在大多数人都有一种错误的认知,都觉得剖腹应该用肋差,但肋差的主要用途是近战中用来破甲,战场上用它切腹是迫于没有更顺手的工具。贵族的切腹应该使用名为怀剑的优雅工具,那是笔直简约的直刀,因为太过轻薄基本没法杀敌,只为结束刀主的生命而打造。在日本明治维新之前,一块白布、一柄怀剑,加上一个介错人就能完成剖腹的全部礼仪。
  介错人是剖腹的帮手,手持长刀站在剖腹人的背后,剖腹人一刀捅入腹部,介错人就挥刀斩断他的头颅,看似凶狠,其实是为了减轻剖腹人的痛苦。好的介错人精通刀术斩后头颅仍有皮肤和躯千相连,切腹者呈低头跪坐的形态,被认为是体面的死法。
  望着波旁先生的动作,阿比奥顿深吸一口气,神色复杂。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又太过让他惊愕与震撼,即便是在刚就职黑道至尊不久的阿比奥顿的人生中,也算得上前三了,原本他以为他之前遇到的事情已经够离谱了,但是显然还不够。
  就在刚刚,他听完了波旁先生对于过往无数罪孽的忏悔,又或者他应该称这个男人为,雷夫·莱诺尔·佛劳洛斯。
  波旁先生刚刚告诉了他太多,从他早年作为苏维埃籍贯的日本人在苏维埃的事情,再到他在天鹅湖计划杀死数十万人,毁掉上万个婴儿胚胎,之后又杀死了同谋的a组成员。在这之后他又被迫将携带神明胚胎的破冰船沉入神葬所,并且加入了北美家族,与另外一个身为恶灵的执行神官互相斗争的事情。
  在摩根号上安装引爆器,使得苏维埃三人组与他们决裂的是他,在大厦之中饲养死侍并研究他们的也是他,而据他所说,他安装引爆器是为了杀死神,饲养死侍则是为了从他们的胎儿之中提取出能够抑制鬼化的血清,去拯救他的女儿洛娜,而同样的技术在执行神官手中则被用于炼成进化药。
  这段短短的谈话之中所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过于巨大,甚至于直接压过了阿比奥顿今晚所有其他的事情,他握着手中的刀,却只是觉得无比疲惫。
  他几次想要中断这场对话,找个无人的地方静坐,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慢慢地强迫自己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今夜之前他也许还能放弃一切逃往法国,今夜之后他将被重重宿命包裹,再也无处可逃。
  “原来洛娜….…是您的女儿啊。”
  阿比奥顿愣愣地坐在坐垫上,有些迷茫。
  很长时间以来他都不清楚洛娜的身份,只记得波旁先生第一次带洛娜来跟他见面,是在神社中,大风吹落着漫天的樱雪,洛娜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波旁先生说这就是我们找到的唯一的单恩后裔,她的血统已经获得了家主们的认可,但她的健康状况不太好,随时随地需要医护人员在旁边,今天恰好是她不舒服的时候,你就只能这样跟她见面了。
  那时候阿比奥顿走到病床边看着这个看起来发育得很健康却眼中无神的女孩,她的颈部缠着绷带,据说那是她失控挣扎的时候自己弄伤的。阿比奥顿不由得可怜她也喜欢她,就拿出了自己口袋里那台新买的nds游戏机递给她,算作初次见面的礼物。说起来洛娜就是从那时开始喜欢上玩游戏的,阿比奥顿简直不敢想象没有游戏机的那些岁月里洛娜的生活,永远住在看护病房里,等着别人来问她感觉今天有没有好一点,听着心跳仪器单调地嘀嘀作响……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怪物。
  “故事讲完了,我也该上路了。”波旁先生幽幽地说,“只是临死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他直起身体拔出怀刃,刀刃上流动着刺骨的寒光,他一声不吭的看着阿比奥顿,目光坦荡又固执。
  “是啊,犯下着重大错的人如果不受惩罚那我这个大家长有怎么对得起这些无辜横死的族人呢?”阿比奥顿看着那些白布单的尸体,“说来听听吧。”
  “杀死执行神官这件事应该不用我说了,波旁先生解开村衣露出依旧结实的小腹,我的请求是关于洛娜,她已经是个半进化体,比你杀过的很多死侍都危险但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忍心她被处决。她剩下的生命不多了,除了我你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如果在对诡秘的作战中能用到她,那是最好,如果她彻底失控,那就请你亲自出手砍下她的头。但在那天到来之前,请让她幸福。关于我的事情不必告诉她,这些年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父亲,也算平安长大。告诉她说她忽然有了个父亲,又忽然失去,只是平添她的悲伤。”
  “明白了,都是合理的要求。”阿比奥顿把烟蒂扔在地下用脚尖碾碎,拔出佩刀,走到波旁先生背后,御神刀高举过顶。
  波旁先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仰望屋顶,轻声念完了自己的辞世俳句,举刀扎向小腹左侧,切腹就是从小腹左侧往右侧的一刀,然后介错者一刀断头,把痛苦和人生一齐斩断。
  御神刀斩落,带着大片的弧光。
  波旁先生血光飞溅,战栗着倒地。
  怀刃插在地上,波旁先生用来握刀的右手五指尽落,因此他没能把怀剑插进自己的肚子里。
  阿比奥顿面无表情地收刀回鞘,从怀里抽出手帕沿着断指根部扎紧来止血。他的刀术极精,一刀斩断波旁先生的五指,却还留下短短的指根来止血。
  “让我受五倍的断指之刑来代替么?”
  波旁先生抽着冷气,苦笑。十指连心,他痛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这个世界上,犯了错误的人总要受惩罚,我不罚你,就无颜去见那些躺在尸布下的族人,可我杀了你又有什么意义呢?老爹,如果要赎罪的话你这条命是不够用的,还是留下看我杀了执行神官吧。我也没法答应你照顾洛娜,我能做的也只是陪她打游戏机而己。”
  阿比奥顿打了个死结,拍拍波旁先生的肩膀:
  “其实那么多年来我也就是你手里的一柄刀而已,老爹你说砍谁我从来没反对过。现在你说砍了执行神官,我就砍了执行神官,握刀的手没了不要紧,我这柄刀还在!”
  当波旁先生被送至医务室做了进一步的消毒处理之后,望着那接到电话之后迅速离开去处理事物的阿比奥顿,这个鬓角早已开始发白的老男人却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目光黯淡。
  “结果一切都还是在他的计划之中啊,你也好,我也好,莫非都无法从这张由他所精心编织的网中逃脱么?”
  ……………………………….
  “怪事,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蜘蛛网?”
  瓢泼的大雨之中,头发花白的拉面师傅正在收拾着自己的拉面小摊,望见那不知何时在角落里编织出的蛛网,不由得抱怨起来。
  一伸手将那网中的蜘蛛捻出来,拉面师傳皱了皱眉头,便想要将它直接丢到小车外面的暴雨之中。
  只是,就在他随意向着车外投去视线之时,手中的动作却猛地僵佳了。
  大雨打在棚子上噼啪做响。黑色跑车出现在长街的尽头,它在积水中滑行,像是一只黑豹在雨夜中奔袭猎物。跑车悄然停靠在路边,雨刷扫荡着前窗上的雨。在那块透明的扇形区域出现的间隙,老板看清了车里的人,车里坐着白发老人,他穿着黑色西装,打着玫瑰红的领结,看起来不像是会深夜里去拉面车上吃宵夜的人。
  车门打开,高档的定制皮鞋毫不介意地踩在雨水中。开车的老人撑开一柄黑伞,黑色的雨点从伞的四面八方流泻而下。
  “真是晦气……”
  随手将那小蜘蛛丟到一边,拉面师傅快步回到车边把围绕招牌的彩灯关了,只剩下汤锅上的一盏孤灯。当那开玛莎拉蒂的老人向着这边走来之时,他却头也不抬道:
  “不好意思,我得打烊了。”
  “来碗面,得到你的消息立刻赶来了,连宵夜都没吃。”老人说。
  “你聋么?我说我打烊了。”
  “可我没准备付钱啊,这样你就不算营业了。”
  “凯文你这辈子都是个混蛋!”拉面师傅气的没辙,“吃什么面?”
  “就你拿手的那种吧。”
  “好像我以前是你的御用拉面师傅似的!”拉面师傅愤愤地把面投进汤锅,“六十多年不见,你能变得有礼貌点么?”
  “谁没有礼貌啊?斯维因只是区区一个家主,得知我要来,都准备了一整个俱乐部的美女,各式各样的漂亮女孩都有,要不是我来的时候这孩子刚好被人打进了病房,身上打了一堆绷带石膏,现在我应该还在宴会上跟美少女行贴面礼呢。你倒好,黑道至尊,就请我吃碗面。这招待得也太寒酸了好么?”
  “是当年的黑道至尊,如今只是拉面师傅,他们做了六十年黑道,我拉了六十年面,能比么?”拉面师傅没好气地说,“女人没有,要看光盘么?”他指了指汤锅上方的14寸小彩电,又指了指架子上的旧光碟
  “抱歉,区区一个日本光碟可吸引不走我的视线
  “过气的黑道至尊看过气的女明星,不是很搭么?我是被时代抛弃的人,就该住在破破烂烂的老地方。可不像你,你还风流倜傥。”拉面师傅叹气,一脸不爽地把面条丢进锅里,“你这个老混蛋,怎么还没得老花眼!”
  “先不说作为一个执剑人会老花眼的难度有多大,”凯文耸耸肩,“就算我真的老花眼了,在千倍放缓的时间内你丢蜘蛛的动作也太明显了。”
  “你吃个面还要开领域?”拉面师傅瞪眼,“就为了逮我往你面里丢蜘蛛?”
  “这个只能算意外收获,”凯文淡淡道,“实际上我开时间零还是为了留意一下周围有没有人跟踪我,你也不想自己重新进入北美家族的视线吧?”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喽?”
  “有一说一,确实。”
  “呸,”拉面师傅气得直冲凯文坚中指,“要不是你打扰我养老,会有这种风险?家族中早就没人知道我位置了!”
  “其实还是有的。”凯文用小盅喝着廉价的啤酒,“斯维因就知道,可他没来骚扰过你对吧?是他让我来找你的,还费了我一番功夫。”
  “一个房地产经纪公司花了好几天功夫找到这条小街的地契存档,告诉我六十多年这条街的地权就没有发生过变化,土地的持有人是莫里斯·丹恩,已经拖欠几十年的土地税。它没有被政府收走只是因为斯维因私下里帮你把土地税给补上了,否则你连在这条街上卖拉面的权利都没有。”
  “谁要他多管闲事。”拉面师傅在面上多加了一块叉烧,放在凯文面前,没好气道“这块地不是我的也不要紧,我照旧可以推车卖我的拉面。”
  “这可是条价值12亿美元的街啊。之前有一家公司的愿意出12亿美元购买这块地做商业开发,可根本找不到土地持有者。你在价值12亿美金的地皮上摆拉面摊,别装穷了。”
  “我真的穷得狠,这些年就靠卖拉面养活自己。我手里值钱的东西就只剩下这块地了,”拉面师傅边说话边随手收拾桌面,六十多年的拉面生涯已经把这位曾经的大人物变成了拉面师傅兼巧手伙计,“可卖掉了它就会被开发成摩天大楼,这些老房子要被拆掉,老树要挪走,我这样的老东西就没有栖身之地了。”
  说完,他又顿了顿,叹了口气,无奈问道:
  “所以斯维因那小子到底是怎么被人打进了病房的?他不是家主么?现在的北美家族已经落魄到这种程度了?”
  “被他师弟打的,”凯文舀着乳白色的浓汤,“北美家族在我的几个学生过来执行任务的时候让北美选择了放弃与苏维埃的合作选择独立,并且追捕我的学生,偏偏我那几个学生都是莽撞的年轻人,昨天他们一起打进了你们那个大厦里,斯维因那孩子就是那个时候被他师弟打伤的。”
  “好小子,那你这几个学生是真的勇啊。”拉面师傅有些咋舌,“所以你现在是想把你那几个学生从家族里捞出来?”
  “捞?为什么要捞?”虽然早就猜到了莫里斯的反应,但凯文还是故作惊讶道,“我那三个不成器的学生并没有被北美家族抓到,现在还在纽约逍遥自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在开玩笑吧?”拉面师傅手中的汤勺猛地颤了颤,“你说是你打进了家族总部,打伤了家主之后还全身而退我还信,三个学生?你教了三个神出来?”
  “不,只不过就像你单凭肉体也能发挥出斯维因发动诡秘的速度,他们中有一个能够单靠肉体力量追上我的小子罢了。”
  “这不可能,”拉面师傅连连摇头,一边摇一边刷着碗,“我都追不上你的速度……你教了个皇出来?不,不对,不可能……..”
  “因为只有作为掌控“精神’元素血裔的你们,才可能诞生能够跨过临界血限而不堕落成诡的‘皇’,你是想说这个吗?”凯文淡淡道。
  “哼,你果然知道了,”拉面师傅哼哼道,“你在北美海军挂了个参谋军官的名号,情报是你的长项,这些年你允许北美调查局自治,其实就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你好慢慢地查出北美血裔的秘密。”
  “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意外。”凯文眯起了眼睛。
  “这些年我啥也不干,就拉面了,闲的没事的时候也会想想以前的事情,也想通了点事情。我里然没什么远大志向,但我也不傻。”
  嘴上这么说着,但他刷碗的动作也依旧没有停下:
  “可是现在这些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退休六十多年了,凯文。现在我只是个拉面老师傅,这些年轻人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只求你别来打扰我的清净。”
  “那么如果我告诉你,北美家族之所以背叛契约,是因为苏维埃发现了你们所守护着的那座位于深渊的城市呢?那里埋藏着神明的技术、预言铜柱、尸守,还有神的遗骸.………不过你的家人们在深潜器上安装了类似核弹的装置,如今神葬所的遗迹已经沉入了地层深处。”
  莫里斯沉默良久:“那不挺好?那东西留在世界上有什么用?早该炸掉,为了庆祝那个鬼东西终于玩蛋,我可以再请你喝杯酒。”
  “但神已经不在那里了,有人唤醒了它。”凯文掏出一张照片放在莫里斯面前,照片上是化为肉茧的破冰船,“大约三十年前,人类还末掌握潜入深渊的技术,却有一艘携带神明胚胎的破冰船扎了进去。胚胎的胎血唤醒了你们的神,摩根号在极渊中发现了大群的诡异,却没有找到那位有资格享受血祭的神明。唯一的解释就是,神已经挣脱牢笼恢复了自由。”
  莫里斯把照片还给凯文,脸色苍白。
  “释放神的人必然知道你们的秘密,很有可能他就藏在你的族人里。”凯文吃着卤蛋,“如果我不能找到真相,我就只有把北美家族连根拔起,才能杜绝后患。”
  “可我已经退位了,不是么?皇帝退位了还不理朝政呢!现在的大家长是谁,你找他说去!”莫里斯摆出无赖嘴脸。
  “前任大家长叫波旁的小孩前几天刚刚换了人,现在的大家长叫阿比奥顿。你知道这两个人么?”稍微顿了一下,凯文又道,“根据我在北美调查局的线人给出的情报,如今北美家族还有一个叫洛娜·丹恩的女孩,她又是什么人,跟你有关系吗?”
  莫里斯楞了一下,随即啧啧冷笑起来,“怎么会有关系呢?她还能是我闺女不成?”
  “就算上三家已经死绝了,也不用搞出假的三家后裔嘛。这帮后辈越来越扯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