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光线变得不协调了起来，在笛卡尔背后的视觉死角中，他的影子被赋予了生命力，就像活过来了一般。那无形无质的二维投影，在这瞬间仿佛变成了一滩浓稠的液体，自发开始蠕动起来。
一只大手从中缓缓伸出，上面裹满了污秽的黑泥，看起来好生恐怖，如果被人看到的话一定会认为这就是地狱升向人间的爪牙吧。
隐藏在阴影里的当然不只是一只大手，以手为支点，一整个漆黑的人形从阴影中爬了出来，看起来就像是笛卡尔的影子整个站了起来，只是那浑身沾染黑泥的形象实在很难将其与友好联系起来。
可以肯定的是那玩意儿绝对有自己的意识，爬出来之后就别了别应该是脖子的部位，他的目标十分明确，那只黑黝黝的大手直勾勾地向笛卡尔抓去，就像是恶鬼想拧下可怜人的脑袋。
而故事中的可怜人就好像没察觉到这一切般，依然埋头沉浸在无数碎片当中。
就在二者即将接触时，笛卡尔终于动了。右脚猛地发力，重心向左自然倾抬，他通过一个灵巧而流畅的动作以行云流水之势闪身到了黑泥怪人的身后。
米色的手套一把擒住了那怪人的手臂，那黑泥怪人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几分。
“我说比尔，在这个问题上，我应该不是第一次跟你强调了吧，不要把你从阴影界里带出来的脏泥巴粘到我身上，每次从阴影状态里爬出来都这样，清理起来可是很麻烦的。每次跟你执勤，我的衣服都要报废好几件，特别是上次你居然突然把我也拉进阴影界，我的白西装直接变成黑西装了，这衣服可是我今天早上刚从洗衣店拿回来的，你就别糟蹋它了好吗？”
说把笛卡尔便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那崭新的米色手套上直接多出了一大块黑印。这种情况他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已经把衣物损失列入到自己的日常开销中了，数落的话也早已经成为习惯了。虽有一丝丝的不舍，但他还是果断将手套褪下，一把扔进了那还未完全消失的影子泥潭中，又从兜里揣出一双乳白色的重新戴上。
被唤做比尔的怪人听完此言后也是尴尬地挠了挠头，身上的黑泥也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如潮水般快速褪去，包裹其中的是一个看起来朝气蓬勃，活力十足的青年。跟外面那层黑泥看起来反差还挺大的。
一声响指打下，刚才还在不断蠕动的影子泥潭顿时就归于平静，丢进去的米色手套也彻底消失，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这是在锻炼我消除气息的能力，这才是我能力的开发方向啊，你要是哪一天你感知不到，那不是才说明我已经大成了。为了让你更好的提高注意力帮我锻炼，一些负面措施也是需要的嘛。”
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后，笛卡尔继续蹲下身去研究那些碎片。
“你还真敢说这种话，那匹马可是被你的阴暗气息吓得够呛，中间多少次差点出意外。”
“这你也有责任吧，明明都看到我了，还要假装看不见，等都不等我直接跑了，我也没办法，只好一直躲在那匹马的影子里了。而且从结果来看，这一路还是蛮顺利的嘛。”
“顺利啊，大概吧，我可是弱不禁风的文职人员啊，碰到什么意外可就玩完了，你要真这么心有余力的话那就拜托你好好保护我了。”
“明明是四阶，说这种话你还真不害臊啊……算了，说起来这玩意儿该咋办。”
说着比尔就拿起了头骨在手中把玩着，也许是这里独特的环境和超凡能力的因素影响吧，那上面还光溜溜的格外圆润。
“你刚才没偷看吗？档案。”
“影子里那个角度怎么想都不可能看得到吧。不过听你一路碎碎念，大体是怎么样倒是知道了。不过这东西该怎么处理，留在这总有留在这的理由吧，我们要全搬回去吗？”
笛卡尔闻言从口袋中又掏出了一个金属盒子，和刚才的不同，这个盒子上面充满了晦涩古怪的花纹，轻轻一抛，盒子就落到了比尔手上。
“稍微采个样就行，具体的安排等回去见到队长再商量吧。”
“大概装几根骨头就好了，感觉还是有点重量的，这家伙生前的骨密度相当高啊。”
捡了几个体积适中的装进盒子后，看着面前这一大堆，比尔不由得感叹起来。
“毕竟都过去十年了，磨损肯定是不可避免的，说不定这家伙全盛期的时候更吓人。话又说回来了，队长他在十年前是不是还没坐上这个位置。”
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影响笛卡尔去想些别的事，倒不如说适当的分心反而会提高他的行动效率。
“是的吧，好像是八年前老队长因公殉职了才换人的，这种事不应该你更清楚吗？你干这行的时间比我久啊。唉，我说你不会是在怀疑……”
“真腐败啊。”
“队长他其实也没……”
“没说他，我说上一代。他是个好人，这点我早就知道。”
“你怀疑他跟这事有关？”
“不是怀疑，是他肯定跟这事有关，审判会从来都不是一个养废物的地方。”
交谈之际，一把破烂的小手斧也已经被笛卡尔复原了出来，比尔也急不可耐地把脑袋探了过来，相较之下，笛卡尔则是一言不发默默思考着。
“有什么发现就说出来呗，大侦探。”
笛卡尔托了托下巴，最终还是作出回答。
“……这是农具，劈柴用的。”
“斧子确实也可以用来做农具啦，不过这玩意儿放在这怎么想都是武器吧。”
“那只是因为它的使用者被动用它迎敌罢了。”
“是吗？那有什么区别吗？”
“那假设一下，如果你想设计一把斧子作为武器的话，你觉得最应该注重的点是哪些。”
突如其来的询问搞得比尔有点懵，稍微思考了几秒后，还是果断给出了自己的想法。
“那肯定是斧刃的锋利程度啊，肯定越锐利砍人越利索。不过这玩意儿都破成这样了，也看不出原来的锋利程度吧。这么一想尤金他不就是用斧的，他的斧子可两边都是刃，而且尺寸也比这玩意大多了，反差这么大，也难怪你会这么觉得吧。”
不知何时，笛卡尔的目光已经聚焦到了比尔身上，对视了几秒后笛卡尔还是慢慢低下了头。
“虽然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啊，但是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首先尤金用的是双手斧，尺寸不大才怪呢。其次判断斧头用法的关键在于斧柄，尤其是斧柄的长度。尤其是在对敌时，一个合理的斧柄长度可以有效提升力量的利用率和扩大攻击范围。其次在于整体重心的设计，像锤啊斧啊这类武器使用时，一部分依靠的是使用者本人的力量，一部分则依靠武器自身的重力，重心合理的集中是可以提高其本身的破坏力的。刚才捡碎片的时候我大概掂量了一下，这玩意儿的重心很分散属于非常可控的类型，放到大型的双手斧上来说这是合理的，但对于单手斧来说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玩意儿需要反复多次使用，而不是追求一击的破坏力。最后呢，就是刃与柄的结合，尤金曾经简单跟我科普过，保养武器时，刃与柄的接口是最需要保养的地方，这连接了两种不同的材料，在受到外力的冲击时，这里也是最容易被破坏的地方，细节的他也没多说，但我想正确的保养方式绝不是像这样粗暴地凿一个孔再安进去，这样的操作大概是为了可以更方便地拆卸与替换。”
无视了比尔错愕的表情，笛卡尔抄起一块碎片往盒子里一丢，慢慢站起身走到一旁拍了拍膝盖上沾到的雪，从兜里掏出一卷卷轴摊开，开始比划了起来。
“就算是这样，那我们又能从里面知道些什么呢？”
“谁知道呢，让我看看再说吧，北边果然还是太闭塞了，最新的版本也是差不多两年前的。”
“地图？这也难怪，这个迷界挡在这儿一般人还真找不到过去的路。不过冒险家协会那边呢？他们那整天闲的要死的超凡者可不少吧，就没几个想着来这探探。”
“很遗憾，这个最新版就是从他们手上买的。北方的主要事务都是由市政厅来操持的，虽然这几年他们一直以管理城市内务的理由，把这事一拖再拖，但从来没有真正的放权过，开发计划也是同样。协会那帮贪财的鬣狗闻不到真金白银的味道是不会行动的。”
“那这事其实是市政厅在后面操作的？”
“谁知道呢，没有证据瞎猜是没有意义的。”
“不过这点小事影响应该不大，毕竟是十年前发生的事件，两年前的地图与其说是太旧了，倒不如说是太新了。但只是作为参考的话，应该也够了，最近的村子叫做萨尔，离这里不远，以我们的脚程来看半个钟头顶多了。”
“那怎么说？我们现在去看一看。”
“先回去一趟，我午饭还没吃呢，如果再往那跑一趟等回城的时候去吃晚饭都够了。更何况我还有成堆的疑问想找人解答一下，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一下思路。”
“回去啊，时间应该差不多，那我就……”
“你想去花天酒地，我管不着，但是至少……”
“时刻保持警戒，时刻保持清醒。审判员准则我一直都有好好记着的”
“……你心里有数就行。”
“但是啊，你已经好久没跟我一起去过酒馆了，要不要今天晚上重拾一下快乐。”
“……第一，我从来没去过以后也不想去。第二，你的酒品很差，一碰酒就发酒疯。”
“这么说还真是绝情啊。”
两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鸟了，收尾工作对他们来说花不了多久，快速的打扫了一下现场后，二人便踏上了归途，中途还夹杂着一些无伤大雅的拌嘴，但那都是后话了。
两个吵闹的外来者离开后，这片森林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一般来说，这种地方沾上了人类的烟火气和是很难再归于平静的，但这片森林仿佛有洗净污垢的魔力，全然没有因为外人的到来使其丧失圣洁之感。
午后的阳光挥洒而下，照射在冰晶上，光线也四散而开，斑斓的场面勾勒出了一种别样的美感。
要说这地方唯一不协调的地方，也许就是地上那个格外显眼的黑色小水坑吧，里面还有一双米色的手套若隐若现，但这不协调并没有维持太久，也许只是伴着一阵轻风吹拂，这片森林又回归了最初的模样，这里仿佛又是那个世外仙境，仿佛没有任何人踏足，皑皑的雪地上连一个脚印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