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过后,表情又变得悲伤起来,
“有一天早上,突然她鼻子出血,血流不止,我带着她去卫生院,医生怎样都没法给她止血,让我们上大医院看看。”
“我回去将小丫托付给隔壁家照看,简单收拾一点东西就来这家医院。”
“这家医院给出的结论是白血病,直接下病危通知书,那时候,我和她哪里知道白血病是个啥。”
“医生说,白血病很难彻底治愈,并且需要花费几十万的医疗费,不一定能治好。”
“我心里想,要是能治好小丫她妈,哪怕砸锅卖铁,要了我的命也要治。”
“可医生告诉我,就算我能出这个钱,也没有匹配的骨髓,能活下去的可能几乎为零。”
“说出这话的时候,我懵了,我望着小丫家妈,没说一句话,在医院门口坐一宿。”
“小丫他妈出来看见我,让我不要这般,这病害不起,咱们回家。”
“我望一眼她,差点没哭出来,怪自己没本事。”
我安慰他,
“得了这病,那也无可奈何。”
他继续说道,
“我们回家的时候,我心里一直自责。这后面,我才知道,得这个病,不是砸锅卖铁就能治的,就算要了我的命,也治不起。”
“自从她得了这病,脸色就越来越苍白,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下去。”
“她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就不再见小丫,躲起来一直到死,我很后悔当时没让她住院。”
他抬头看一眼手术室,手术的灯亮着,说道,
“所以现在小丫也得这病,就算有一点活下去的可能,我都不能错过,我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这两天接触他以来,他给我的感觉话特别少,现在和我说这么多,我想这些话在他心里一定憋了很久。
我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拍了拍,安慰他道,
“小丫这么可爱,上天一定会眷顾她。”
他一只手撑着额头,
“其实我很怕那棵樱桃树开花,小丫不守着它的时候,我就修修剪剪,只给它留芽,让它不开花。”
“我知道这样做对小丫很残忍,可我没有办法,我害怕。”
他轻轻摇晃着脑袋,浑身颤抖,努力克制着自己。
“我怕花开了,我不知道怎么和小丫说。”
我陪他坐一会儿,他一直低着头,我手没有停下来的轻拍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给他一点安慰。
从小丫进手术室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灯熄灭。
我同男人一起往手术室门口走,“叮”,门打开,是一个男医生。
他先开口问,
“谁是病人家属?”
男人举手,赶忙说着,
“我是,我是,孩子怎么样?”
医生望着这男人,低下头,说了一句,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我看见男人眼睛里瞬间没有一点光,整个人后退两步,像一根木头样往后倒,我赶紧扶住他。
他嘴里念叨着,
“没事,没事…我没事,我要见小丫。”
慌张的往手术室里面去,我跟着他进去,看着四周的工作人员都低着头,仪器上是三条直线。
小丫就这样静静的躺在手术床上,水灵灵的大眼睛闭着,脸很白,却是笑容,看起来很安祥,像是我见她时那模样。
男人摸着小丫的脸,两滴眼泪落到地上,轻声说着,
“小丫,没事了,咱们回家啊,回家。”
他像一个机器人抱着小丫穿过走廊,走步行梯下楼,人们都静静看着他下楼。
我跟在男人身后,怕他做想不开的事情,他察觉我,跟我说,
“不要担心我,我不会做想不开的事情,小丫的后事还没处理。”
我问他,
“小丫用不用火化?”
他缓慢摇头,
“不!小丫怕疼。”
我跑回医院找救护车,让送他们回去。
我出来后,看见男人抱着小丫坐在石阶上,亲吻着小丫的额头,我默默走到他身旁,
“我已经叫好车,用不用收拾东西。”
他低声说,
“不用,没有要收拾的东西,谢谢你,劳你费心。”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坐在他身旁,看着小丫。
救护车来,我同他们一起上车,我决定送小丫最后一程,虽然我们相识才两天。
车在路上走了大约五六个时辰,才到他家。
他家只是一层平板房,门口种满果树,有些开花有些发芽。
门口盆里有一棵人高的樱桃树。
男人将小丫抱进家里,放在床上,他提着锄头就出门。
我尾随着男人,一直到后山上,他停在一处矮坟旁。
矮坟是石头堆砌,上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杂草。
男人一句话没说就在旁边挖坑,我问他要不要帮忙,他只是摇头,不说话。
我从旁边找了一些木材,在一旁烧火,浓烟滚滚,等柴火完全燃起来,我坐在火边。
坐一会儿躺下,闭上眼,迷迷糊糊就睡去。
我醒来已经天明,火还没有熄灭,身上还多了衣服,我茫然起身,看见男人坐在一旁,他抽着烟,前面有十几个烟头。
我看矮坟旁已多了两个坑,小的在中间。
我知道他一宿没睡,他见我起来,也起身,平静的说道,
“海兄弟,我这辈子没求过人,但我想求你一件事。”
我回答他,“你说。”
他说,
“麻烦你帮我把小丫埋在这里,说着他指着中间那个小坑。”
我点头,
“行!”
我望着旁边的大坑,想说什么,可我终究没说出口。
我们两个回到他家,他把小丫抱着,在门口摘了一枝樱桃花,又往后山去。
他将小丫放进坑里,樱桃花放在小丫身上,嘴里念叨着,
“对不起,小丫,有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爸爸。”
他语气很平静,却没掉一滴泪,他在小丫身上撒一把土。
我同他很快就将小丫掩埋,只有一个土堆,他在前面放一块石头,咬破手指写着,
“爱女小丫之墓”
我站在一旁,不想看这场景,仰头望着远处。
我感觉时间差不多, 我回头,男人已经躺在另一个大坑,旁边有一个药瓶。
我慌忙跑过去,拉他,嘴里大喊着,
“去医院,快去医院。”
他将我的手拉开,笑着看着我,
“没用,海兄弟,别折腾了,最后再求你一件事,把我也埋了。”
我用劲所有力气去拉他,他纹丝不动,我别过脸,
“这事我不能答应你。”
他笑着说道,
“那就让我在这坑里就好,哪里都不去。”
他说着,脸上突然抽搐起来,不一会儿就平静下来,他闭上眼睛,嘴里念叨着,
“你来接我了?我好想你,小丫也来啦?”
说完,他的手从我手上落下去,任我怎么喊他都不作声。
我将他放下,他的样子变了,变得不再是之前不自然的笑容,而是幸福的笑容。
我将他埋了,就像小丫一样,只有一个土堆。
我回到他家,在他门口坐着,里面开着灯,四处静悄悄的,这一夜我没有睡着。
想着小丫的大眼睛,想着男人见我时的模样,我决定还要做些什么。
第二天我找车进城,在城里的精品店买了一串风铃,我回小丫的村子。
我将门口的樱桃树扛着去后山,将樱桃树种在小丫和她妈妈中间,挂上风铃。
风轻轻过,风铃响起来,声音清脆,很好听。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小丫的声音,听见她妈妈在给她讲故事。
我看见樱桃树开出三朵洁白的樱花,随着风铃摇动着。
再见,小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