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姜悦送男孩儿去赤脚大夫那里看病，赤脚大夫用体温计给这孩子测了体温，发现居然发烧到了四十度。
他赶紧给孩子物理降温，开点药。
但姜悦觉得这样不行，要是这么持续烧下去，肯定得把脑子烧坏不可。
而且凭她多年照顾孩子的经验来看，这个孩子面色蜡黄，肯定营养没跟上，导致体质不好，赤脚大夫手上那点药，吃不死人，也不容易医好这种来势汹汹的儿科病。
也就是这时，赵福求媳妇儿带着女儿突然跑来，原来是赵福求媳妇儿怀疑自己怀孕了，赶紧过来让赤脚大夫给自己把把脉。
这一把脉，还真就是给把出了喜脉来。
姜悦先是道了一声恭喜，然后提起一旁病重的孩子。
因为怀了孕，赵福求媳妇儿更是不愿多瞧一眼外头捡回来的孩子，“穗穗她娘，我家也不富裕，这看病吃药需要钱，我身子骨一向不好，现在终于有了身子，还得花钱保胎，实在没得闲钱给这孩子看病，就让他在这里开点药吃吃，实在不行我再给他送卫生院成不成？”
有了身孕，家里的开销就大了，咋能养别人的野种，而亏了自己的娃呢？
实在不行是什么时候？
要死的时候？
姜悦也听明白了赵福求媳妇儿话里话外的意思，说道：“如果是我送，你应该没意见吧！”
指望这个女人善待这个孩子是不大可能了。
尤其是这个节骨眼还怀了孕。
赵福求媳妇儿脸上带着笑，“你愿意发善心，我还能有啥意见啊？”
姜悦就什么话也没再说了，让赤脚大夫的媳妇儿帮忙喊辆驴车过来，她则让赶来的陆姑姑带穗穗先回家去。
穗穗委屈巴巴说不要，她要跟着一起去。
姜悦说耐心劝说：“你在，娘也腾不开手照顾他是不是？乖乖的，不要耽误了小哥哥的病情。”
穗穗听懂了，就乖乖听话跟姑婆回家待着。
姜悦很快送男孩儿去了卫生院，卫生院诊断出男孩儿严重营养不良，当即先给孩子输液
等男孩儿醒来的时候，姜悦还给他买了一碗馄饨吃。
男孩儿大概是很久没好好吃过饭了，认真地吃了起来。
他虽然饿了很久，倒也没有狼吞虎咽，只一口一口安静地吃着。
姜悦等他吃完，就问他，“你知道你亲爹妈在哪吗？”
总待在赵福求家，这孩子早晚得被折腾死。
尤其是赵福求媳妇儿现在又有了身孕，这要是真的给生了一个男娃出来，那个家，恐怕还真就没有这个孩子的容身之地了。
那赵朵儿的性格又被惯得刁蛮任性，眼里不容人，这孩子生着病也少不得遭罪。
男孩儿幽幽的眼睛看向姜悦，声音沙哑，“你真的……愿意帮助我？”
他的眼里，和声音里，都饱含了浓浓的不确定和怀疑。
短短的时日里，他经历了很多，早就对这个世界不再信任。
他觉得，人是很坏的存在。
他们恶毒狡猾，自私自利。
以前老师教他，要与人为善，要心地善良，心存正义，统统都是骗人的。
这个世界一点温度都没有。
姜悦到底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又熟读教育心理学，她一眼洞穿这个孩子的脆弱，和强烈的不安全感。
她面对他时，神情柔和，握住他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温暖的手心里，诚恳地对他说：“你不要害怕，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帮助你。”
“为什么？”
姜悦笑起来特别温暖，和真诚，“因为我女儿很担心你呀，她说，你给她吃了一个好吃的鸽子蛋。”
男孩儿一贯漠然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愕然。
转而，他又觉得这个理由很好笑。
那个笨蛋小妹妹真是傻得可爱。
男孩儿沉默了良久，才虚弱地说：“我不是赵家亲戚的孩子，我是……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后来碰见了赵福求，我以为他能帮我，结果被他骗到了家里，他想让我给他当儿子，我不想，但我身上什么钱都没有，回不了家……”
姜悦没想到事情真相竟会是这样的，“那你的家在哪儿呢？”
“在省城。”
姜悦从这孩子的行为，再到他说话的口音，表达能力，能基本判断得出，这个孩子原来的家庭应该很不错。
比如他尽管很饿，却很有教养，用餐有规矩，而且从口音来看，也的确不是本地人。
口语表达上也很流畅，有逻辑。
姜悦基本相信他的话，然后说：“等你身体好些，我就带你去报案，看看你的亲人最近是不是也在这一带寻你，如果没有消息，我再电话帮你联系省城那边……对了，你省城家的地址是什么？还有你的父母名字。”
“我母亲死了，我父亲叫顾卫城。”
然后说了一下省城的家庭地址。
姜悦已经完全相信他的话了，毕竟连省城的地址都能这么流利地说出来，“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辞，辞旧迎新的辞。”
姜悦点头，“好，我记住了。”
顾辞一直在挂吊瓶，生病让他格外虚弱，昏昏欲睡。
姜悦让他想睡就好好睡会儿，她不会离开。
这个时候，生病的孩子最缺乏安全感。
顾辞分明很累很疲倦，却始终撑着眼皮不愿意睡觉，姜悦想，他是怕她离开。
至少目前为止，她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顾辞连睡觉，都是握着她的手。
日暮西斜，顾辞睡了一觉醒来，姜悦一直在，见他醒了，还喂他喝了一点水。
顾辞嘴唇干裂，喝了一些水，好了很多。
姜悦说：“我再去给你买点吃的，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顾辞静静地看着她。
仿佛一直即将被抛弃的小狗。
姜悦摇头失笑，“你不要这样，我们拉钩，我要是抛下你一走了之，以后就变小狗。”
她伸出小指要跟他拉钩。
顾辞却觉得幼稚地别开脸。
姜悦笑着起身出去给他买些吃的，在国营饭馆买了肉包子，和一碗从卫生院借来的搪瓷缸盛的汤面。
往卫生院回去的路上，就碰见了下班的姜文轩。
“姐，你怎么突然来公社了？”
“带一个孩子来看病的。”
“是谁生病了？严不严重？”姜文轩担忧。
他很自然想到是大军小军或者是穗穗。
姜悦一边往卫生院去，一边给他解释：
“是我们大队一户姓赵的人家，前一个多月对外说是从亲戚家过继了一个儿子来养，但是却没有善待那个孩子，现在我发现，赵家说谎了，那个孩子好像是遇到了人贩子，逃出来后又被赵福求给骗到了家里，就知道让那孩子干活，也不给一顿饱饭吃，现在孩子直接病倒了……”
姜文轩听闻，也是气愤，要陪姜悦去卫生院关心关心。
男孩儿正安静地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直到看见姜悦回来，眼眸里才渐渐有了光。
姜悦离开后，他心里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告诉自己，他又一次被抛弃了。
他习惯被给予了希望后，又是深深的失望。
随着姜悦离去的时间越久，他心里的冷意也结成了厚厚的冰霜。
可突然，她回来了。
原来，她真的没有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