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天启城中，皇宫与钦天监皆灯火通明。
不知凡几的大员家中书房一样未曾熄灯，都在等待宫中传出来的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赤王府。
萧羽停下了戏台喑哑，问道：“钦天监，还未有消息吗？”
跪在地上的下属急忙说道：“钦天监辰时便由国师下令，召唤多名主簿以上的天师。后便闭门谢客，直至如今依旧监门紧闭，谢绝来访。”
赤王转动掌中的赤红玛瑙雕琢成的双珠，不知在想何事，忽而屏退众人，向黑暗处问道：“夜鸦先生，那件事准备得如何？”
黑暗处回应嘶哑的声音：“只待赤王殿下一声令下。”
白王府。
双目失明的萧崇沉着气，不知第几回问凌少寒：“少寒，二师傅有来消息了吗？”
“殿下，今晚怕是几位大监都得陪伴陛下左右，瑾玉大监怕也要得五更天才能给来消息。”凌少寒说道，“殿下您先去歇息吧，大监来消息了，我第一时间告诉您。”
“不了，我还是再等等。”萧崇说道，“兴许下一刻二师傅的消息便传出来了。”
钦天监内，星月阁。
二十八名主簿天师皆面容悲怆，将这八卦浑天仪之下营造出了一股凄凉的氛围。
一位身穿道袍，双瞳泛紫的小道童，扑在了当中干瘪了下去，狰狞面目的齐天尘身上。
“紫瞳，老天师已经去了。。。”其中一名主簿天师带着悲伤的腔调说道，“就让我们送他入土为安吧。”
紫瞳忽而回头，眼角挂着泪珠大喊道：“你们都走开！师父他没事！师父会回来的！”
紫色妖冶的瞳孔中激射出来凌厉的眼神，将众位主簿天师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同夜，离天启不过二郡的涿州。
刚下过一日的雪，天空晴朗明月伴着九颗星辰如同被雪擦过一般明亮。
余理披着大衣走出房外
“大家长。”雪地中，执伞鬼撑伞看着天边的异象，忽而察觉余理的到来，“还未休息？”
余理看着天上的九星，道：“苏师傅。不知为何，今夜无眠。”
“傀，不懂天象暗示。”苏暮雨说道。
“在青城山上，经纬谶讳我也学得不精。”余理同样说道，“不过既然天象如此，也当会有大事发生。”
苏暮雨在伞下点了点头。
青城山，不计灯油消耗的天师府，掌教吕素真与几位老师兄弟在出现九星同天之时便都进入了这天师府闭关。
为首一个蒲团上，恢复了些许气色的吕素真认真闭目打坐，突然好似心有所感一般，睁开眼睛，与同样打坐的殷长松等人说道：“众位师兄弟，今夜兴许沉重，但大日明日依旧东升。”
雪月城，四季如春。
登天阁上十三层。
洛明轩鬼鬼祟祟地探入，察觉到无人之后，点起蜡烛，才向身后呼唤：“苏姑娘，这便是我们雪月城最高的建筑登天阁了。”
“嗯，确实很高。我在南诀都没有见过那么高的建筑。”苏枕羽点了点头道。
“阁顶呢，是不能随便上去的了。”洛明轩说道，“不过这十三层，你可以看做是我的地盘，跟阁顶也差不了多少。”
洛明轩打开阁楼外门，找了一个好位置，一把坐到栏杆上，道：“这里视野也不错，能看得真切那天上九星。”
苏枕羽慌忙跑到围栏前说道：“诶，你小心点儿，这儿可高了。”
“没事！打小我师父捡我回来这雪月城之时，我就在这登天阁上上蹿下跳的，熟得跟我姥姥家一样。”洛明轩说道，“苏姑娘，你要不要也坐上来，我会护着你不让你掉下去的。”
苏枕羽咯咯笑道：“洛明轩少侠，看不起谁呢？我也是会武功的好不。”
说完一举跃上栏杆，轻柔得如同一朵芦花，轻轻落在洛明轩身旁。
“九星齐聚，不知会意味着什么。”苏枕羽双手杵在膝盖上，托腮看着天空，道，“洛少侠，你觉得今晚的九星同天，好看吗？”
少侠的目光不曾离开过少女粉嫩的脸庞，答非所问地说道：“好看，好看的。”
苍山上，剑仙小筑之外，有间客房。
李凡松与飞轩叔侄二人，便被枪仙安排在此。
李凡松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哼唱着从山下雪月城街头唱戏的戏子处学来的曲子。
如今飞轩早已醒来，如今却愁眉苦脸地看着天空。
“李师叔，你说我们在仙女姑姑这住了多久了？”小飞轩问道。
“不过一旬吧。”李凡松停下哼唱，从床上爬起来，道，“单单你昏迷，就用了三四日。人家乐圣说你得了大造化，醒来之后你却说没啥变化。”
“那我的确没有什么变化啊。”飞轩争辩道。
李凡松适时看了一眼窗外，天上早就出现了的九星，如今更是明显明亮，灵机一动，对飞轩说道：“飞轩，你要不要算一算这九星连成一线？或许就能检验你是不是真的得了大造化呢？”
“得了吧李师叔，这可是不知多少百年才出现一次的异象。”飞轩白了他一眼，“我还小，这种氪命的事情，我还是别往前凑了。”
“也是。”李凡松听劝地说道，“对了，飞轩，这雪月城我们要是住腻了，咱们之后去哪？也总不能一直都呆在雪月城吧。”
飞轩皱着肉乎乎的小脸，在油灯下托腮回应道：“谢先生又没在身边，也没办法确定去哪里寻找理师叔。”
“飞轩，我们不能一直依赖师父跟谢师傅了。”李凡松严肃道，“江湖那么大，总该可以靠我们去闯一闯。这天下四大名城，我们只到过雪月城，不觉得很是亏了吗？或许余师弟也在某一座城池等我们呢。”
“对！”飞轩目光明亮了起来，回过身对坐在床上的李凡松说道，“李师叔，我们合计合计，接下来去哪里？要不，去慕凉城看看？”
“这个。。。”李凡松忽而心虚，脑海中突然升起一个阴影凌驾于一座大城之上的形象，讪讪笑道，“凉州苦寒，还是先往后稍一稍吧。”
飞轩鄙视道：“李师叔，畏惧孤剑仙便畏惧孤剑仙，还扯什么地域黑。”
李凡松自觉理亏，没有多言。
“无双城呢？”小飞轩再度问道。
“要不这样，飞轩。”李凡松合计了一下，给出自己的方案，“先去那天下第一的天启城，再去那江湖第一的无双城，如何。”
飞轩眼珠子转了一圈，道：“好，就听李师叔你的。”
李凡松心情大好，双手一撑，将身体探出窗外，看向天空，九星一线突发异象，顿时天门中开，金光降下。
李凡松大喊：“飞轩，你看天上。。。好。。。神奇！”
仙岛东面海上，老赵急切问道：“前辈，如果我要找到我这徒弟，该往什么方向去努力。”
莫衣沉吟，道：“如果对你所关系的人出手，那应当会往人间气运最为厚重的地方引去。”
老赵剑仙起身对莫衣行礼，道：“那就多谢莫衣前辈。”
莫衣点点头，想到了他那句十分土鳖的“我罩了”，便道：“你替我疏解心中执念，从天人钓钩之下留下我，我替你保住秘密，也理应如此。”
“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老赵继续说道，“还望前辈仍替人间镇守。”
莫衣点了点头，说道：“本座应允。”
“那晚辈就先离去，最后还需要莫衣前辈收一收尾。”老赵剑仙说道。
“用不用本座送你一程？”莫衣恢复了那股子神圣的高冷。
“不必不必。”老赵拒绝道，“前辈，接下来的戏，就靠你一个人演完了。”
老赵剑仙顿时御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遁向仙岛的众人。
莫衣静静地看着化作流光远走的老赵消失在眼前，招来一片云彩，在跟前化作一只巨大的白鹤。
白鹤俯身，莫衣登上白鹤背，白鹤拍动翅膀，俯冲而下。
一道光伴随清风划过，老赵剑仙的声音在赵玉真耳畔响起：“搞定。”
小赵剑仙帅气的脸庞挂起了笑意，被心上人察觉。
李寒衣问道：“玉郎？”
“小仙女，已经没事了。”小赵剑仙心中大定，将消息分享给媳妇说道，“已经解决了。”
听闻道剑仙这样说，所有人都齐刷刷看向他。
这边话音刚落，天空便传来振翅之声。
仙人乘坐白鹤，重新降临众人面前。
白鹤神俊无比，极通人性地落在众人面前的空地上。
莫衣下了白鹤，亲昵地抚了抚白鹤的脑袋，走向百里东君等人。
“莫衣先生。”百里东君一步向前，挡在众人面前。
唐莲一样面色凝重，将叶若依等人护在身后。
莫衣见状，停下脚步，先是对赵玉真点头示意，赵玉真执礼回应。
随即绕过百里东君，萧瑟挺身而出，拦在莫衣跟前，莫衣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直接仿佛虚化了一般从他身体穿过。
来到叶若依面前，一抹心疼的神色闪过，指着还未醒过来的小雷爷，轻声问道：“你希不希望我救他们？”
叶若依虽一脸不解，但依旧眼神坚毅地点了点头。
“好。”莫衣平静应道。
除了赵玉真，所有人都满肚子疑惑，不理解这仙人怎么突然之间如此好说话。
旋即对着雷无桀伸出一指，一道金光自莫衣指上游出，没入雷无桀眉心。
顿时，躺在叶若依怀中的雷无桀脸上血肉重组，不久便恢复了那那副俊朗阳光的少年面貌。
就是满脸干涸的血污看着有点渗人。
“你醒了？！”叶若依大喜。
“莫衣！”雷无桀初醒，便是大喊一声！“我与你不共戴天！”
眼神朦胧，下意识将叶若依当成莫衣，就要一头撞上去。
莫衣伸出手臂，一掌按在他的额头上，好险没撞上叶若依。
莫衣才放开手掌。
“没事了，没事了。”叶若依搂着雷无桀低声哭泣道，“已经没事了。”
被温香软玉搂着，小雷爷顿时硬了，身体僵硬，仿佛血液凝固了一般，话都说不利索：“叶。。。叶姑娘。。。莫衣呢？对了！萧瑟怎么样了！”
叶若依放开雷无桀，让雷无桀自己环视四周。
“咦？这位公子，你是？”看到白发俊朗的莫衣，小雷爷下意识问道，他对莫衣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位年轻且平凡的化身上。
“我便是你不共戴天的莫衣。”莫衣冷静说道。
“雷少侠，莫衣仙人他，已经答应救回萧瑟了。”没等雷无桀从震惊中苏醒过来，叶若依已经在他身旁耳语。
“为。。。为什么？”雷无桀转头，“他。。他不用你的身躯去承接。。。”
雷无桀刚想抬手指向莫衣，却发现双手传来一阵疼痛。
双臂被莫衣用拳头打折。
叶若依摇摇头，表示她也不清楚，并且小声说道：“你不要再在仙人面前提起他妹妹来。”
雷无桀还在叶若依怀中整理思绪与情绪，莫衣转身向萧瑟，道：“我会将你医治好，不过你不必谢我。”
莫衣暗示道：“有人先替你们求情了。”
萧瑟会意，道：“道剑仙前辈我自是会谢，而莫衣仙人的恩情，萧瑟自然也会铭感五内。”
“好少年。”莫衣赞叹道。
“不知可否告知晚辈，仙人与道剑仙达成了什么协议？”萧瑟问道。
莫衣看了赵玉真一眼，又问向萧瑟：“此乃我同他之间的秘密，你可否能保密？”
出来道剑仙的所有人，包括李寒衣，都竖起耳朵聆听。
萧瑟认真地点了点头，诚恳说道：“能。”
莫衣轻笑：“我也能。”
萧瑟脸色一暗，不知说什么好。
“萧瑟，仙人是什么意思？”千落大小姐问道。
“仙人意思是说，萧瑟能保密，他一样可以保密不告诉萧瑟。”唐莲为之解释道。
“那这有何难？”大小姐说道，“回答不能便是，仙人一样不能保密，那便会告诉我等。”
萧瑟摇摇头，无奈道：“不能保密，那还告诉你做什么？”
莫衣笑而不语，继续走到百里东君面前。
“莫衣先生。”百里东君笼手行礼。
莫衣点了点头，一掌探出，掌力柔柔打在百里东君身上，一滴液滴从他胸腔内浮现出来。
“这最后一滴醉仙，被你酿在了心头上？”莫衣轻声问道。
“什么都瞒不过仙人。”百里东君苦笑道。
最后一滴醉仙，浮在莫衣掌心，莫衣轻声说道：“我助你成孟婆汤。”
下一刻，一指点在百里东君的眉心。
一股哀伤的情绪弥漫，莫衣仙人将百里东君带入打伤玥瑶那一刻。
“这是？”北离以北，冰天雪地。
中年的百里东君与白发白衣的仙人莫衣并肩而立，看着那移形换影之后被青年百里东君一拳打在血泊之中的玥瑶。
此刻的青年百里东君搂住血泊中的玥瑶放声痛哭，空气中弥漫着哀伤与玄妙。
“莫衣前辈。”
莫衣抬手制止了他的疑问，独自走到青年的百里东君面前，从他腮边挑下一滴泪珠，再从几乎断绝生机的玥瑶眼角同样采撷下一滴泪。
道：“二者合二为一，才是你所需要的仙人泪。”
将死之人的泪珠，与爱她之人肝肠寸断的痛哭。合二为一，才是酿成孟婆汤所需的仙人泪！
仙人泪所谓的仙人，从来不是指莫衣这样人间行走的真仙，而是绝望中以泪水祈求上天降下的仙人。
“东君，受教。”百里东君按捺住激动与喜悦，对莫衣行礼。
莫衣点了点头，将浮在掌心的醉仙，与仙人泪融合，金光乍现。
随后又回到人间仙岛。
一滴看似浑浊，细看又十分清澈。犹如绝望又焕发希望的液体被莫衣一掌推入百里东君心口。
百里东君兴奋得无以往复，只能不住对莫衣行礼，以表感谢。
莫衣坦然接受，随后又走到李寒衣面前，平静道：“你的伤势，已经是受到最好的温养，本座便不再狗尾续貂了。”
带着面具的李寒衣平静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