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玄幻小说 > 旧日猎手 > 第11章尺水之劫
  
  袭击来得突然,结束得迅速,留下一地狼藉。
  谷靖秋两人越过人群和满地血污慢慢翻捡狼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些变异种的骨骼金属含量严重超标,这是魔神污染作用于自然后的残留,经过提炼能作为优秀的魔能科技原料。
  当然,这也是同铁路局官员威廉姆的约定,两人需要为他提供研究标本。
  护卫们来往走动,搬运伤员,收拾火堆,清点武器弹药,埋葬尸体。刚刚经历了生死危局,所有人都很沉默。
  雨还未停,伤员们被挪回车里歇息,还有些人拒绝了同伴的帮助,靠在火堆旁一言不发地喝酒。
  劣质的土酿和谈不上美味,但他们仍旧传递着酒壶,你一口我一口地喝着,低垂着眼眸中隐隐有狂躁的火焰在燃烧。
  朗世逸扫了一眼,淡淡说道:“伤得太重,没救了。”
  这些人大多是断了手脚的重伤员。旅途还远未结束,这么重的伤无异于直接被判了死刑。就算能熬过伤口感染,面对突发状况又如何能自保?
  坐最边上的伤号和席尔瓦年纪相仿,他失去了一整条右腿和一支小臂,正对着一只戒指发呆。
  雇佣兵是吃青春饭的活计。不能在年轻时候挣到大钱,后半辈子就没有指望。生涯刚开始就宣告结束,就显得更加令人绝望。
  年轻伤号浑浑噩噩地盯着戒指,身子微微颤抖。半晌,他突然用仅存的右手拔出左轮,猛地塞进嘴里。
  边上的雇佣兵们只是冷冷地看着。
  不是每个人都有求死的勇气,年轻伤号胸口剧烈起伏,他急促地喘息,事到临头,搭在扳机上的手指却和灌了铅一样僵硬。
  半晌,他终于烂泥一样瘫坐在地,掩住了脸颊,为自己的软弱和不幸低声抽泣。
  脚步声响起,桑托斯冷着脸上前,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然后拿走那支左轮,卸掉了弹药:
  “加西亚家不做慈善,自杀可没有抚恤,你最好先想清楚。”
  “是努力活下去还是自我了断,你自己选。你要是指望谁替你把佣金带给你的妻子还是别的什么人,那就太幼稚了。”卫队长冷冷一笑,示意伤号看看四周冷漠看戏的雇佣兵们,“都是刀口舔血过来的,花你的钱,能有什么道德压力?”
  年轻伤号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桑托斯不再看他,转过身来大声喊道:“夫人说了,诸位的抚恤金和伤病补助在原有基础上翻倍。”
  “出来讨生活就是为了钱,谁要是还想不开的,请自便!”
  话音落下,几名拉丁裔护卫便拉着铁箱出列,将箱子里的金条和美酒分发给众人。
  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人们脸上的阴霾终于稍稍散开。
  桑托斯点点头,把左轮和子弹放在一边,转身朝谷靖秋两人走来。
  “二位,这次还得多谢援手。”
  谷靖秋仔细打量这位卫队长。桑托斯一头黑发,皮肤微黄偏黑,有着拉丁裔典型的粗大鼻头,眼神锐利如同鹰隼。
  他全身被一件墨色大氅遮盖,气息收敛时,完全没有先前那种鬼神辟易的气势。
  谷靖秋见过这样的人。
  有人把他们标榜为人类的进化,也有人说这是与魔鬼做交易,是自掘坟墓。从某种角度来说,谷靖秋也是其中一员,他比其他人更接近万劫不复的深渊,但他早已无法回头。
  注意到谷靖秋审视的眼神,桑托斯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谷先生的身手实在惊艳,先前是我们怠慢了,千万莫要见怪。”
  谷靖秋看向朗世逸,后者耸耸肩,充当起了翻译。
  “猎魔人的一些粗浅拳脚,比不得先生手段。”谷靖秋顺着盎格鲁人胡扯的身份往下说,“三阶基因药剂可不是寻常货色。”
  桑托斯神色自若,言语间隐约透着自矜:“三阶药剂固然珍贵,对加西亚家来说倒也不算太难。”
  略作停顿后,他扯开了话题:“这条山路,我前前后后走了很多遍了。中间也遇到过很多意外,不管是狼群、食尸鬼还是邪教徒,都不曾这么狼狈过......”
  桑托斯的目光扫过营地:“一个照面就损失了这么多人手。我现在不得不相信威廉姆先生的推断了,城市之外,可能真有什么未知的变化。”
  “我为先前的怠慢向二位道歉。接下来的旅途,还请多多关照。”
  姿态放得很低,伸手不打笑脸人,朗世逸这种浑人也笑呵呵地圆场,似乎全然忘了先前的不愉快:
  “哪里哪里,原本就说好了的事。再者,我们这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了嘛。”
  桑托斯也笑,两人和和气气,亲密似兄弟,谷靖秋无言地后退半步,给他们让出舞台。
  ......
  惦记着身为护卫队长的职责,桑托斯最终还是没有留下来和朗世逸把酒言欢。
  盎格鲁人笑眯眯目送他离开,回头就小声骂了句脏话。
  “他的基因药剂名叫「夜枭」,除了速度之外,恐怕还有听觉方面的强化,你骂他他应该听得到。”谷靖秋提醒道。
  “那又怎么样?我用的大秦官话,他听得懂么?实在不行我讲闽南话,伊听会白?”朗世逸冷笑一声,“老梆子一个,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先前叫他开枪他也不开,咱俩千万悠着点,别给人卖了。”
  谷靖秋想了想,还是没有提醒朗世逸自己也听不懂闽南语。
  见桑托斯离开,老跛也带着小年轻席尔瓦凑了过来。
  两人对老跛倒是印象不差,不管他藏着什么秘密,总归是实打实一同浴血奋战过的。
  “老跛,怎么也不同桑托斯先生打个招呼?”朗世逸向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老跛连连苦笑:“你看看老头子我和他像是一路人么?人家是加西亚家的旁系,夫人的亲卫,正儿八经的‘自己人’。我只是夫人招徕的赌棍,也就是跟着混吃混喝的时间比较长,和他们认识得久罢了。”
  谷靖秋默不作声,他知道老跛这是要开诚布公了。这家伙和朗世逸一样,是成了精的老鼠,想必是晓得自己身份存疑,特地来解释。
  朗世逸取完最后一根狼骨,从一旁的越野车里取了折叠椅,又将遮顶布支棱好为众人避雨。
  一旁的雇佣兵见识过谷靖秋刀劈狼兽的恐怖勇力,此时也自觉地挪开位置,给他们留出空间。
  老跛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沉声道:
  “重新介绍一下,我姓李,单名一个丰。不过这名字已经很多年没用了,还是叫我老跛吧,听着习惯。”
  “你们应该已经看出来了,我和那些雇佣兵不太一样。确切的说,我的身份比较特殊,既不像他们是临时工,也不像那些拉丁裔一样是加西亚家的自己人。”
  “我是秦人,这种身份很尴尬,尤其在种族主义盛行的南美黎坚。我早年有些际遇,到处跑镖也学了些本事,不过这都不是加西亚夫人招揽我的原因。”
  “你们应该知道,车队和你们同路,终点也是拉斯维加斯。”老跛砸吧砸吧嘴,笑得有些怀念。
  他慢悠悠伸出了三根手指,“拉城是享乐的天堂。胆量、运气、技术,三者具备其一,你就能在那讨生活,因此,很多上位者也习惯于用当地的传统手段进行交易。”
  “赌?”谷靖秋挑了挑眉。
  “是的,赌。”老跛微微坐直了身子。提到这个话题,这个老男人身上突然有股自信的气势升腾,像是传说中的武者握住了他的刀。
  “什么方式都行,什么内容都行,赌资百无禁忌——可以是美貌贵女的初夜、邪恶教会的传承圣物或是一州之主的结婚戒指......钱反而是最俗的,所求的东西也是千奇百怪。呵呵,也许这就是大人物吧。”
  他摸摸胡须,沉浸在回忆中,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峥嵘岁月,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总之,老头子我还算有些水平,也承蒙夫人信任,只要有去拉斯维加斯的差使,都要带上我。”
  朗世逸有些好奇:“老跛,说的这么牛气,你到底什么水平?透个底嘛。”
  老跛嘿嘿直笑。
  他用另一只手握住那三根手指,露出指尖,做出疑惑的神态:“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三个都有一点吧?哈哈哈哈,见怪见怪,赌桌上的本事不好多讲,朗兄弟担待些个。”
  他态度恳切,朗世逸也不是个不识趣,遂作罢,安静地等他的下文。
  “总而言之,我对这支车队相当了解,这次是想开诚布公地和两位聊聊。”老跛压低了声音:
  “我是来求援的。桑托斯那人手黑心辣又护短,轻易不会让自家兄弟涉险。这次人手折损不小,我怕雇佣兵们死光后,就得轮到我们冲在前面了。”
  “拉城还有大把的老千等着替有钱雇主做事,这差事并不是非我不可,桑托斯会不会保我,我没把握。”
  “人间虽苦,但也有一番滋味,老跛子我呀,还没活够。”
  说着,老跛又叹了口气,“像我这种赌徒多少有些信命。每次随队我都会先找人帮忙算卦。”
  “这次出来,给我算命那人说,我此去遇劫,煞冲命宫,然而或可遇贵人,则尺水之障,一步可越。”
  他目光炯炯,盯着谷靖秋与朗世逸来回打转:“我相信,您二位就是我命中的贵人!”
  朗世逸失笑:“你看我俩这个落魄样子,像是什么贵人么?何况今天不是为了掩护老谷, 你也遇不到险情吧?”
  谷靖秋也轻轻摇头,他握了握手中的刀,神色平静:
  “命数不足信。”
  老跛摇摇头:“我老跛可还没瞎。何况命数这事,也不好说的。这一进山区就这么邪乎,加上先前枢纽站那事,我心里实在没底,总感觉要变天。”
  “人老了,就是爱想东想西,想求稳。可惜骨子里又是个赌棍,就只能想尽办法增加赢面。”
  “不管如何,就冲同生入死了一遭,我信得过两位的人品和实力,和你们一道我放心。”
  “更何况......这还有个傻小子。”
  他猛地拉过一直处于听天书状态的席尔瓦:“我自问不是什么道德圣人,可这孩子愿意叫我一声老哥哥,我在这车队里就这么个小老弟,总不能不罩住他吧?”
  说罢,轻轻踹了席尔瓦一脚:“快同人道谢,人方才救了你一命哩!”
  这句用的不列颠官话,他听得懂。
  小年轻涨红了脸,磨蹭一会儿,低着头给谷靖秋行了个大礼。
  他并不是争强好胜之辈,中土人救了他,他很感激。可一想到自己先前吹胡子瞪眼的幼稚举动,他现在就恨不得找个缝把自己埋了。
  好在另一边似乎又突然发生了什么骚乱,老跛也看出了他的坐立不安,于是差他去打探打探。
  走出十来米远后,席尔瓦终于又能呼吸了。他长出口气,脚步轻快地朝骚乱源头走去,没过多久,就看见两道身影扭打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