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目力透过云层，自苍穹之巅俯瞰，帝国官道恰似一张巨大的密网，而大都刚好建在网络中央。
数不尽的线条于此交汇，带来了远方各省的人物、资源、财力，历代天帝只需坐镇大都，就能驱使四方万民。
密网的一根细线上，古尘与杨胖子两拨人正歇马休息。
杨剑痴膝前放了本《刀剑古谱》，他左手作刀右手作剑，闭目沉浸精神世界，旁若无人地推演了起来。杨胖子和古尘站在檐下私语，希羽一人默默看雪。
茶叶微苦，房间并不宽广，尤其是硬塞进三百斤深海玄铁之后。南面又连着马厩，有阵臭味弥漫，根本无法站人，所以这间小屋的面积比看上去更加狭窄。
破窗几扇，挡不住屋外的寒意，冷风溜了进来，险些扑灭炉火，看门的老头咳嗽一声，拿了根棍子拨弄，翻得木炭通红。
“为什么要午时才能进去？”希羽用军毯裹住身子，不满地问道。
老头坏笑回答：“如果你想结交地底朋友，现在进去也无妨，我不拦你。”他身形佝偻，走到房间角落，用力拉开地板上的暗门。暗门里面是望不到尽头的楼梯，楼梯尽头不断传来诡异的尖啸声。
“我朋友胆子小，老先生莫开玩笑。”古尘感受到屋内突增的阴气，窗外探头吩咐道。
老头闻言关好暗门，重新缩回旧藤椅烤火，故作玄虚道：“嘿嘿，这位贵族小友，你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方才的阴气并未吓着希羽，反倒激起了少年的好奇心，他顿时来了兴致，试着推测道：“我猜里面圈养了某种魂兽，它的血脉极其阴冷，所以积蓄了如此庞大的阴气。”
老头抚掌大笑，“错了错了，我这副老身子骨还不够魂兽塞牙缝的，下面要真有魂兽的话，我早跑出十里了。”
“那可能关着帝国的囚犯，这些亡命之徒肯定非常难缠，因此才特殊收押，大概率是玄阶魂尊。”
老头拍腿大笑，“怎么可能，我是驿卒，不是狱卒，老汉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玄阶魂尊呢。”
希羽思索片刻，又答道：“既非魂兽，也不是犯人，还能是什么？我明白了，下面有个天然溶洞，或许是风声作怪。”
“不，是鬼魂。”杨剑痴推演招式完毕，睁眼说出正确答案。
“就你多嘴。”老头拎起棍子欲打，但转眼发现杨剑痴衣角处绣了截小小的金纹，是他惹不起的魂尊强者，只好将已经举起的棍子敲在了炭火上，“没错，是鬼魂。”
“鬼魂？”希羽恍然大悟，“原来下面是冥河，当初远古先皇为超度天下亡魂，以举国之力修造水银冥河，亡魂感其恩德，遂化作阵灵护国。我们不是要去龙腾堡么？到冥河渡口来作甚？养护大阵？”
“了不起，小友还听过水银冥河，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远古先皇是何等聪慧绝顶的人物，由他亲自督工的大阵怎会简单，除了阵灵杀敌以外，还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妙用。”
“嘿嘿，”老头话语一顿，露出发黄的牙齿，猥琐笑道：“其中有一项神通便是缩地成寸。此去龙腾堡何止万里，就算你不吃不喝、昼夜兼程，也得花上大半年的时间。现在我们这儿是冬天，蛮疆行省正春天，等你走官道赶过去时，蛮疆行省估摸着也要入冬了，一路上全是雪花飘飘，连衣服都不用另备。”
“所以我们一般选择在冥河渡口坐船，有大阵缩地成寸，只消三五日功夫，就能抵达蛮疆首府。”杨剑痴合上剑谱，解释道。
希羽心道：“区区一个冥河渡口，还神神秘秘，卖什么关子。以前我们勋族出行，直接激活大阵的传送功能，瞬息万里，哪用得着缩地成寸这么费时。我父亲就是管理护国大阵的总督，这点常识用你说？哼，可笑至极。”
“现在离午时尚有一段时间，冥河由外向内流，阴差正押着四方鬼魂前往大都。等到了午时，冥河逆流，你们才能顺流而下，坐船前往蛮疆。”
希羽不好拂了老头面子，装作不知，说道：“真神奇。”
“那当然，远古先皇是谁？世间第一个圣阶强者，当世无敌，举世无双，放眼整个历史长河，仍找不到半个对手，绝对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就当今天帝兼善诗文，论风流文采能小胜先皇一筹。他老人家操刀的阵法，岂是神奇二字形容得了的？”老头自信挺起胸膛，舒展开佝偻的身形，骄傲道。
“嘿嘿，老汉的祖先曾有幸追随远古先皇，一度当上了游击参将， 那场面别提多威风了，可惜后辈子孙无能，到我这代只剩个驿卒还算是吃着皇粮。”
“游击参将。瞅你那得意的样子，我还以为是哪个青史留名的大将军。”希羽险些笑出声，忍不住讥讽道：“老人家。官吏无大小，职业不分贵贱，大家为天帝效力，没有高下尊卑。好比人的十根手指，大拇指可以控剑，掌握生杀权力，食指用来尝鲜，享受人间百味，中指修长，适合佩戴戒指，装点门面，无名指、小拇指擅于拨弦弹琴，某些时候也能奏一曲高山流水，显得主人情志清雅。它们粗细长短不一，却无好恶优劣之别。驿卒也好，宰相也罢，十指连心，都是天帝割舍不下的子民，不过分工有异而已。”
谁知那老头听不出弦外之音，反而乐呵呵道：“贫而乐道者多，富而无骄者少。没想到你一个贵族少年能有这般见识，老汉佩服。”
古尘忽然进屋插了一句，“差一刻午时，我们提前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
杨剑痴揣好剑谱，拉开暗门跳下，自告奋勇道：“我在前面探路，顺便检查一下有没有漏网之鱼。”
古尘关切道：“剑痴，路上小心。”
杨剑痴微微点头，凝聚魂力为掌中火焰，一手照明，一手持剑，沿着楼梯深入地底，转眼就消失在黑暗之中，唯余一行浅浅的脚步声回荡盘旋。
“应该没什么危险吧。”希羽问老头。
“没有，我们这儿人烟稀少，十几年出不了一个魂尊。最近就饿死了几个穷人懒汉，它们生前卑贱，死了更成不了什么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