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阁趣文网 > 科幻小说 > 在归途 > 第17章
  
  接到了夏风的电话,齐教授开始做各种测试的准备,六十七岁高龄的他仍然忙活到了后半夜,以至于早上起来头昏脑涨。用冷水匆匆的洗了一把脸,齐教授叫上了自己的学生,赶忙向医院赶去。
  医院这边,遗体整容的工作已经结束,陆彤被重新穿上衣服,带上手套,仅漏出一张并不像原来的脸。尽管已经和烧焦后的样子有了天壤之别,但是五官仍透露着说不出的那种不协调,像是清明节前摆在烧纸店门口的纸人……
  齐教授早早赶到,来不及寒暄,就开始了布置认尸的房间。半个小时后,韩燕已经来到了医院大厅的门口,叶秋梅站在门口等候着,等待着一位母亲前来寻找她已经死亡的儿子。
  一眼望去,韩燕整个人像是瘦小了一圈,穿着松松垮垮有些老旧的衣服,甚至身上还扎着做饭的围裙。走近来,眼睛红肿的厉害,想必是哭了一夜,一阵风吹来,韩燕竟有些踉跄。虽然是在早上才通知的她,但作为一个母亲和妻子,家中的两个男人彻夜未归,杳无音讯,她的心中又怎么会想不到呢。见了叶秋梅,韩燕艰难的向她走来,叶秋梅迎上前去搀扶着她的胳膊,在抓起韩燕的手,叶秋梅没有感觉得到一丝温度,就像抓在手中的是一副包着皮肤的白骨。
  房间在负一层,在叶秋梅的搀扶下,二人慢慢走向台阶,也许是下楼的速度有些快,走到一半的时候,韩燕一脚踩空,身子向前倒去,好在叶秋梅身手极好,一把抱住了韩燕的腰,另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楼梯的扶手。可是韩燕的身体像被抽去了骨骼一般,就要瘫倒在地上,幸好一个医生冲了过来,二人合力把韩燕扶到了楼梯中间的平台上。
  “这什么情况?”医生一边问,一边职业性的掏出手电扒开韩燕的眼睛进行检查。
  “怎么样大夫?”叶秋梅在一旁问。
  “没什么大问题,她应该太虚弱了,缺乏休息,注意补充水分。我看她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建议做个检查。”
  “我没事。”韩燕推开了医生的手,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虚弱到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叶秋梅在道过谢之后,搀扶着韩燕继续向前走,几十米的路走的却这样艰难,如果可能甚至希望这条路永远也不要走到头。
  “前面就是了,你再……”
  叶秋梅本想说“你再坚持一下”可是却觉得并不合适,坚持一下为了什么呢?为了见到面目全非,已经死了的儿子吗!
  韩燕闻言,只觉得脚下一软,再次瘫倒在了墙边,响起了微弱的哭声。
  叶秋梅也不催促,蹲在了她的身边,耐心的等待着,一个刚刚失去了自己儿子的母亲,走在认尸的这段路上,心中将是何等的煎熬啊。
  良久,叶秋梅挣扎着,站起身来,叶秋梅发觉她的头发似乎都稀疏了许多。
  这是一个稍显低矮的走廊,两侧的门没有门牌,只有编号,暖色的照明灯显得有些压抑,五分钟的路,已经走了半个小时,终点近在眼前。
  来到门前,叶秋梅敲敲门,里面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将门打开,应该是齐教授的学生,他朝着叶秋梅点点头。
  屋子不大,几乎没有装修,原色的水泥墙面裸露在外面,屋子中间放着一张极窄的床,盖着白布,陆彤躺在床上,只露着头在外边。夏风和齐教授站在一旁,为避免不必要的刺激,夏风和叶秋梅都穿着便装,大家的视线纷纷落在了韩燕身上。
  韩燕站在门口,呆呆地看向屋子中间的床,却没有向前挪动半步。叶秋梅搀扶着她,也没有向前,静静的等待着。齐教授推了推眼镜,仔细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一股巨大的痛苦在脸上迅速弥漫开来,整个人的脸部肌肉都变得扭曲,夏风从未见过一个人的脸竟然可以作出那种近乎可怕的表情!从扶着韩燕的手上,叶秋梅感觉得到她的全身都在颤抖!这样的状态足足持续了约有两分钟,叶秋梅的手忽然感觉到对方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脸上的神色竟也变得轻松。
  众人满脸错愕,任谁都没有料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齐教授眼睛一亮,看向门口的年轻人,年轻人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转身离开。夏风不解的看向齐教授,后者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也走出了房间。
  夏风慢慢将陆彤身上的白布拉起,缓缓盖住了脸,当这个动作完成的时候,韩燕也开始转身向门外走去,并没有再浮现出悲伤的神色。夏风小跑赶上,在韩燕要走向医院大门的时候,将她揽住,说了两句话便将韩燕领向另一间房间,那是一间医院的诊室,被齐教授临时借用。
  推开门,齐教授和他的学生身穿医生的白大褂,双手交叉自然垂在身前,屋内温暖而整洁,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和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毫不协调。韩燕一人走了进去,夏风关好门和叶秋梅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不断提醒着来往的人小声说话,保持安静。
  而此刻陆心源躺在病床上从昨晚到现在水米未进,时而发笑,时而流泪,但始终一言未发,他是否知道此刻他的妻子正在经历着怎样的心理变化,他又是否知道他的妻子时至现在,没有问过一句他的状况,就像他从未存在一般。一路走来,是否曾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况发生,无论怎样,时间都不会停下,而将来又该如何进行下去。
  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夏风守着的门缓缓打开,韩燕一脸平静的从里边走出来,朝着夏风和叶秋梅点点头,脸上也渐渐显现出了血色。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上一秒中年丧子、悲痛欲绝,这一刻又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纷纷向屋里看去。
  齐教授整理着手头上的资料,见二人进来,学生赶忙搬过来两把椅子。
  齐教授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熬夜的疲惫都写在了脸上。
  “年纪大了,人也不中用了。”
  “您别这么说,这都是我惹得,大半夜的给您打电话,我猜您这一宿都没休息好。”夏风从心底里尊重像齐教授这样真正的专家,此刻的他也为自己的打搅而感到有些愧疚。
  齐教授正色道:“我已经好久没有在半夜接到让我加班干活的电话了,你小子还挺直接的。”
  听闻齐教授这么说,夏风更不好意思了,齐教授看着夏风的表情变换,竟大声笑了起来。
  “你呀,一点都不幽默,逗你的!”
  夏风尴尬的笑了笑,问:“那个,刚才那女的是什么情况?怎么转眼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齐教授严肃起来,将眼镜戴好,开口说道:“这个病例还很特殊,她能在极端的心理刺激下,迅速衍生出一种新的人格,以避免整个人的精神崩溃掉,这也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你刚刚说的很对,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就是换了一个人,但是并不完全。我刚刚做了很详细的测试,虽然不同人格之间的切换大多不会保留之前的人格所有的记忆,这个病例也是一样,但是她保留了思想上的倾向。我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有一个人是农民,种了一辈子的土地,忽然有一天他失去了自己曾经种过庄稼的经历,但是他仍然会有对土地十分亲近的感觉。”
  年轻人为齐教授续上了茶水,齐教授看向二人,问:“我这么说你们应该能明白吧?”
  叶秋梅点了点头,夏风看了看叶秋梅,也点了点头。齐教授继续说:
  “在我的测试中,她的这一个人格我们暂时称为第三人格,区分开初始的第一人格,和曾经在酒后出现的第二人格,在第三人格中完整的保留了她在第一人格中对其他人的情感倾向,就比如说她在第一人格中因为某些事极度讨厌一个人,当转换为第三人格之后,她完全不记得之前经历过什么事,但是当她第一眼见到这个人的时候,她仍然打心底里讨厌这个人,没有缘由的讨厌!我这样说你们应该能明白吧!”
  叶秋梅依旧点了点头,夏风仍旧看了看叶秋梅,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年轻学生,年轻人礼貌的朝着他笑笑。这件诊室俨然变成了一间教室,而这场对话也俨然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讲座。
  “我还有一个顾虑,在我的测试中,隐约感觉到这个病例在第一人格前还曾出现过其他人格,仅靠今天这样简短的测试我不能确定,那是在十分隐晦的一种暗示,需要长期的治疗和跟踪观察才有可能确定,第一人格存在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很难再确定这个事了。”
  齐教授呷了一口茶,慢慢的说:“你们有什么想要知道的?”
  叶秋梅向齐教授问:“如果我现在对她进行询问,那他还记不记得之前她做过的事了?”
  齐教授摇了摇头。
  叶秋梅继续说:“如果我引导她的思维,让她回想起那些事呢?”
  齐教授笑着纠正说:“这并不是失忆,这是不同人格之间的转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如果我坚持这么做会有会有什么后果吗?”
  齐教授看着她,摇摇头说:“可以尝试一下,不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
  这已经超出了叶秋梅的认知,在她的思维中,这已经是接近玄学的范畴了,一个人怎么会变成另一个人?
  夏风说:“听说您正在研究犯罪心理学,什么时候能给我们上一课,我们确实是在这方面挺欠缺的,您就像这个问题,我们甚至有些理解不了。”
  “能得到你们的邀请是我的荣幸看,我当然是愿意的,你们不理解这是很正常的,平常只在电视或者小说里听说过,那时候不觉得什么,甚至觉得挺简单的,挺有意思。但是当这件事实实在在的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这是完全不同的。作为旁观者我们可以置身事外,当我们变成了参与者之后,就变成了谜题中的一环了,这时的心境也是截然不同的。”
  “您这样说,我心里好过一些了。”夏风笑着说。
  叶秋梅将身子侧向夏风说:“那陆心源那边咱们怎么办,要和他说这个情况吗?”
  夏风想了想,说:“可以说,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要不然这两口子该怎么面对对方呢!”
  夏风说的话让叶秋梅想起了韩燕,这种人格间的变换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就像齐教授说的,这也是一种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保证个体能够继续生存下去。
  待叶秋梅转身出了诊室后,齐教授心领神会的看向夏风,说:“你那天问的就是她吗?”
  夏风点点头,齐教授继续说:“是个精明能干的,我能感受得到那股冲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