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歌站在走廊上,倚着门框发呆。
  
  木木在她旁边显现出身形,扒着门缝看里面相拥的母子,眼底划过艳羡,转瞬又变成失落。
  
  “你见过你娘吗?”
  
  木木转过头看向轻声问他的人,伸手牵起她的手写到:没有。
  
  “我也没有。”吴歌保持着发呆的姿势不变,回握住了少年的手,像两个经历了久冻的人在抱团取暖。
  
  她没有注意到,少年被握着的那只手臂的袖子变白了一角,如洗净血色的白玉般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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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儿被痛哭的女人抱在怀里,他感受不到幼时熟悉的温暖,只感到浑身的麻冷和面颊划过的湿意。
  
  他垂眸看着水滴穿过母亲的手落在桌上摔成不规则的形状,那是他的眼泪。
  
  真稀奇,他还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哭呢。
  
  “娘。”男孩儿伸手触碰母亲的脸庞,“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曾经灿若骄阳的女子,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女人的脸渐渐变成她生前的模样,却仍旧透着病态的苍白,她无助的摇了摇头:“这就是命,天命如此,我儿不要心含怨恨……”
  
  “命?”男孩儿在信任的亲人面前终于显露出了他心底的叛逆不羁,“天命算什么东西?人凭什么受它的摆布!”
  
  女人大惊失色,在信奉鬼神,皇权至上的时代,离经叛道的思想都可能成为人的原罪。
  
  她又忆起了她儿子曾经的“可怕”。
  
  “小海!娘只希望你健康快乐的长大,其他的都不要想好不好?”
  
  吴中看着女人眼中的哀求,还有那丝深埋其中的害怕,再次松开了握紧的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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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歌推门进屋,坐到了男孩儿对面。
  
  “我还能再见到她吗?”男孩儿眼眶微红,脸上不见了往日从容不迫的假笑,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能,但最好不见。”吴歌拿起桌上的茶杯给男孩儿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死人有死人该去的地方,她生前枉死,已经不好投胎,你若是再留她……”
  
  吴歌轻呡了口杯中茶:“就是害了她。”
  
  “她想投胎是需要找替死鬼吗?”吴中话音未落,对面僧人突然眉眼一厉看了过来,四目相对的那刻他从心底冒出沁骨的森寒。
  
  他突然意识到,对面的人之前的包容宠溺不过是因为自己从未触碰到他的底线。
  
  他突然庆幸,自己没再听从心中的恶念行事。
  
  吴歌看了眼男孩儿背后安安静静的怪物,知道是自己多想了。他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要为他母亲找替身的心思,眉眼也就柔和了下来。
  
  “像你母亲这种自缢而死的鬼叫缢鬼,确实是属于替死鬼,找替身是最快的法子,但也是最损阴德的。”吴歌放下手中的茶杯耐心跟他解释,“杀人是要偿命的,鬼杀人也一样,只不过换成下辈子赎罪罢了。”
  
  “那她该怎么办?”
  
  吴歌摆了摆手,示意男孩儿不必着急:“听过‘生生不息’这个词吧?”
  
  男孩儿乖巧的点了点头:“听过。”
  
  “正因为生命有救赎生命的功能,所以才叫做生生不息。”
  
  “她自缢是对自己的生命有所亏欠,想要弥补可以去救赎其他的生命,哪怕是救赎一些飞鸟虫鱼也可以。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她不爱惜,老天也不会把生的机会留给她。但等她救赎的生命多了,满心都溢满对生的渴望,所有她曾救赎过的生命之气都会托起她,助她新生。”
  
  “一个集万千祝福诞生下来的生命,相信她的一生一定繁花似锦。”吴歌唇角漾出温暖的笑意,双目温柔的注视着眼前的男孩儿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男孩儿不自觉的也跟着笑了起来,猛地站起身撩起衣袍双膝跪地:“求大师收我为徒,吴中愿意一生侍奉大师!”
  
  吴歌一愣,随即轻笑着摇了摇头。
  
  算她小瞧这小子了,整半天早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不让他心服口服就在这儿跟她装糊涂呢。
  
  她故意拿腔拿调的用指尖敲了敲桌面:“拜师可是要敬茶的。”
  
  “大师请喝茶!”
  
  “叫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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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总是要努力一把的。
  
  因为努力完才能知道自己跟有天赋的人比起来有多菜。
  
  当吴歌开始教吴中这孩子学习阴阳风水之术后,她才知道什么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吴歌:我把书切片炖汤吃了都没他学得快。
  
  吴中从小就擅丹青,跟吴歌学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开始留意周围的建筑以及地势地形,翻阅以往的建筑典籍,再结合当下明朝流行的建筑风格开始绘制建筑图。
  
  刚开始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修改,后来直接自己创造。
  
  男孩儿提笔的手稳如泰山,趁蘸墨的间隙抬头对自己的师父笑道:“师父,将来我一定造一座自己的宫殿,到时第一个邀请师父来看!”
  
  吴歌笑着点点头,探身看向他的建筑图。就见图上的每个线条就跟现代机器打印上去似的,不用尺子都比她的性取向直。
  
  吴歌内心一阵唏嘘。
  
  看看人家画的,再看看我画的。
  
  吴中:我画图跟玩儿似的。
  
  吴歌:我画图跟玩儿似的。
  
  “就离谱,幸亏吴中没让我亲身示范。”吴歌暗中庆幸自己保住了为人师的尊严,慢慢直起身收回目光。
  
  嗯?
  
  什么味道,好香!
  
  “你怀里揣的什么?”
  
  男孩儿抬起头,眼中的得意之色一闪即逝,随即满眼无辜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烤鸡腿来。
  
  “您是说它吗?”
  
  烤鸡腿!!!
  
  吴歌眼睛有点发直,嘴角流下了思念的泪水。
  
  烤鸡腿啊!肉啊!她有多久没沾荤腥了?
  
  大概有一个世纪了吧。
  
  顶着个和尚身份,她是真不好意思破戒呀!总感觉庙里的菩萨会从莲花宝座上下来,提溜着她的耳朵训她。
  
  “你个假和尚,竟敢抹黑我佛门形象!
  不敢不敢,儒释道要和谐共处才好,佛祖莫气。
  
  “这是青风他娘做的,非让我尝尝,我就顺手踹怀里了。忘了师父是修行之人,冒犯了师父,都是徒儿的错,还请师父责罚。”
  
  说什么呢,就你那七窍玲珑心还能忘事?分明是怀疑为师的和尚身份前来试探我!
  
  男孩儿背后的怪物已经缩小到小猫大小,此刻正站在他的肩膀上对着自己嘚瑟的笑。
  
  吸溜~不能让他得逞。
  
  “算了,念在初犯,下次注意。为师虽然不要求你遵守清规戒律,但为师毕竟是出家之人,与为师在一起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些。”
  
  吴中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难道他感觉错了?
  
  不可能!他不信他师父六根清净!
  
  “是,徒儿记住了。”
  
  等结束了今天的修习,送走了吴中这个大冤种后,吴歌直接把自己扔到床上打了两个滚儿。
  
  哥呀,我想你啊,我想跟你去吃烤肉啊!
  
  等我回去后,咱们就叫上胖爷和小哥一起搓一顿,我请客也行!
  
  睡梦中的吴歌咂了咂嘴,露出满足的微笑。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