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禁止用活人祭祀,牲畜也不行。”
  
  “可是圣女,不血祭的话神明会怪罪的。”听了这话,厍国大祭司第一个站出来质疑。
  
  “神明?”圣女转过身来,娃娃脸上带着讥讽,“你在指哪个神明?
  “盘古开天,万物始生;女娲补天,功德无量;夸父逐日,饮断渭水;精卫填海,填平汪洋!你来说说,这里的哪位神仙是靠你的血祭吃饭的?”
  
  “别用贪婪的人性去玷污纯洁的神性,废除血祭,没得商量。”
  
  大祭司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怨毒。血祭一废,他地位何在?权利和声望都将离他远去,都怪这该死的圣女!
  
  圣女垂眼看了看祭坛下的厍国子民,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对初来乍到的自己如此敬重,但是这并不耽误她忽悠他们。
  
  看贫道怎么给你们忽悠瘸的!
  
  圣女转身走向身后巨大的青铜树,伸出右手,将掌心贴在树干上。
  
  下一刻,红色的波浪自她掌下荡开,流淌向整个树身,眨眼间红花开遍枝头,在昏暗的火光映照下,美得妖冶。
  
  众人都被“铜树开花”的这一幕震住了,回过神后纷纷伏地跪拜:“神明显灵!佑我厍国!”
  
  听着四方的称颂,圣女装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却在跟树洞里的一只紫色眼睛三目相对时差点破功。
  
  圣女:好漂酿呀~
  
  那紫色眼睛“嗖”的一声又缩了回去,留下两眼亮晶晶的圣女在原地犯花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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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要偷看我到什么时候?”
  
  黑洞里一阵翻腾,似乎有什么东西慌不择路的想逃,却没找好方向一脑袋撞在了青铜树上,发出“duang”的一声。
  
  圣女撇了撇嘴,她听这声音都觉得牙酸。
  
  过了许久,一个成年男人拳头那么大的蛇头探了出来,吐着信子,仿佛在看外面有没有危险。
  
  “原来是条烛九阴,你的眼睛好漂亮哦!”
  
  ……没有危险,但有个傻帽。
  
  烛九阴用紫色的独眼鄙视的看了圣女一眼,扭头又缩了回去。
  
  娘亲不让它跟傻子玩儿。
  
  但这傻子总在它门口晃。
  
  “喂!你成天围着青铜树晃什么晃,就不能回你家去吗?”
  
  正皱着眉头用食指上的血在神树上写写画画的圣女闻声惊讶的望过来,随即笑着问道:“你能说话啦?”
  
  废话,它身负先祖血脉,自出生起就开了灵智,如今都这么大了,会说点话有什么稀奇的?
  
  “我没有家。”圣女笑了笑,似乎不愿多提,“我是个道士,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路过这里的时候,发现这里怨气冲天就想过来查看一下。结果这儿的人们非让我留下当他们的圣女,看来人太有魅力有时候也会带来烦恼。”
  
  “……”烛九阴昂起头高傲的问道,“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这青铜树上的血债太多了,贫道得管上一管。”圣女发现指尖没“墨”了,把手指放进嘴里咬了一下,伤口崩裂,血又淌了出来,她就这样蘸着自己的鲜血继续写写画画。
  
  她的血闻起来很香甜,烛九阴不由自主的朝她爬近了些:“你是要镇压他们?”
  
  “镇压?不不不,他们死的够惨了,贫道再镇压岂不是欺负鬼吗?”圣女连连摆手,“我是要超度他们,怨气太重对自身也不是好事。有什么冤屈自可到地府申报,留恋人世终究是有违天道。”
  
  圣女画完最后一笔,后退一步,双手合十。
  
  烛九阴亲眼见着符咒覆盖的地方红花绽放,转眼凋落,鲜红的花瓣随着清风飞出洞口,飞向远方。
  
  “你能让怨气变成实质?!”烛九阴有些惊异于她的天赋。
  
  “嗯,我称之为‘物质化’。”圣女仰首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青铜树长叹了口气,“这他娘的我得干到猴年马月啊!”
  
  烛九阴也望向青铜树,上面的血槽暗红发黑,枝桠上还挂着半风干的尸体。浓厚的怨气蚕食着它,让年幼的它虚弱不堪。
  
  若不是这样,母亲也不会钻出青铜树驱赶这些祭祀的厍国人,更不会被他们捕杀,尸身还被做成灯油……
  
  “谢谢。”
  
  它声音低低的,圣女没太听清。刚转头要问它说什么,却发现祭坛上又只剩她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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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你在唱什么?”
  
  坐在铜树杈上的圣女低头看去,就见烛九阴正动作优雅的爬上青铜树,将蛇身盘在了她对面的那个树杈上。
  
  “抱歉抱歉,吵到你了?”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解释道,“我一个人干活儿太无聊了,就想着哼哼歌儿给自己解闷,要是吵到你了,我就不唱了。”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烛九阴用独眼盯着对方,这要是搁寻常人早就害怕的不敢与它对视了,但是这个女孩儿不同,她不仅敢看它,还带着热切的欣赏。
  
  她真的很喜欢它的眼睛。
  
  “我唱的是《诗经》里面的《小雅·伐木》,作者不详,可能是西周末年的杰出诗人召伯虎,诗的主旨是歌颂亲友之情的。”
  
  圣女眨了眨眼,见烛九阴听得认真才继续说下去。
  
  “当年周厉王不听‘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劝谏,最终导致了国人暴动。同时也导致王室内部人心离散、亲友不睦,政治和社会状况极度混乱和动荡。”
  
  “周宣王即位初,立志图复兴大业。而欲举大事,必先顺人心。《伐木》一诗,正是宣王初立之时王族辅政大臣为安定人心、消除隔阂,从而增进亲友情谊而作。”
  
  “这诗是什么意思啊?”
  
  圣女一听这话笑了笑,干脆停下手中的工作,清了清嗓儿,声情并茂的“演绎”起来。
  
  “咚咚作响伐木声,嘤嘤群鸟相和鸣。鸟儿出自深谷里,飞往高高大树顶。小鸟为何要鸣叫?只是为了求知音。仔细端详那小鸟,尚且求友欲相亲。何况我们这些人,岂能不知重友情。天上神灵请聆听,赐我和乐与安宁。”
  
  烛九阴看着眼前灿若骄阳的女子,下意识问道:“你有朋友吗?”
  
  圣女一愣,随即笑笑摇了摇头:“我想没有。”
  
  若是有,又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独自飘零这么久?
  
  或许八岁之前也有?她不记得了,八岁之前的人或事她一样也不记得。
  
  除了这一身的道术。
  
  烛九阴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像在给自己壮胆:“看你这么寂寞,我就勉为其难认下你这个朋友吧,我叫小九。”
  
  圣女暗自发笑,自己什么时候说感到寂寞了?
  
  还有你为什么叫小九?就因为你是烛九阴?那你家长辈难道要叫大九?
  
  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出声,她赶紧正了正面色。对方是认真的,自己可不能失礼。
  
  “很高兴与你做朋友,我叫吴歌。”
  
  伸出手与烛九阴伸过来的蛇尾相握,吴歌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听你的解释,这首诗还有下阕吧?”
  
  “怎么,你想听?”
  
  “想听。”
  
  “好,那我唱给你听。”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烛九阴安静的听着女子空灵的歌声,红色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它的心无比宁静。
  
  它没告诉她,她也是它唯一的朋友。
  
  可惜后来,这件事到死也没说出口。